“不,這個時候我要回去,我要和我的兄弟姐妹在一起。”洪人離道:“我本來就已經無比愧疚了,這種時候如果不能和他們在一起,我這輩子都過意不去的。”
然后,她朝著九江城飛奔而去。
蘇曳攔之不住。
然后,他不由得朝著西邊方向望去。
雖然是晚上,看不清楚,但他仿佛仍舊看到了沈葆楨大人,此時正在眺望長江。
此人,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關鍵時刻,手段就是這么狠辣,果決!
謝謝你啊,沈葆楨大人。
九江城內。
城墻之上,時時刻刻都有人警惕著外面的一切。
因為下大雨,桃花汛,江水,湖水時刻都拍打著堤壩,發出一陣陣巨響。
但剛才那一聲巨響,還是顯得刺耳。
所以,城墻上的人立刻朝著那個方向望去。
夜里,看不清楚。
究竟發生了什么。
“轟轟……”
猛地一聲巨響。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整個大地。
然后,他們看到了驚駭的一幕,長江的堤壩上出現了一個缺口,洪水正在洶涌而入。
天!天哪!
頓時,城墻上的太平軍立刻敲響鐘聲。
而且是那種非常刺耳的鐘。
“當當當當當……”
鐘聲響徹在整個九江城的上空。
林啟榮曾天養等將領沖上了城頭,問道:“怎么了?怎么了?”
很快,他們就知道怎么了。
因為聽到了水的巨響,住在長江邊上這么久,對這種聲音太熟悉了。
“不好,有人掘堤!”曾天養高呼,這位老將軍很長時間都是統領水師的,所以對這一切太熟悉了。
“天殺的清妖!”
“卑鄙無恥!”
“斷子絕孫!”
“是蘇曳嗎?”立刻有人吼著問道。
曾天養道:“忠貞侯,如果缺口不大的話,還來得及!”
“我們城里的麥田還有一個月就成熟了啊,如果大水灌入進來,那就全毀了,我們最后的一點糧食也沒有了啊,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啊!”
林啟榮大聲高呼道:“弟兄們,跟著我去堵缺口。”
隨著林啟榮一聲高呼,頓時幾千名太平軍跟在他的身后沖了出去。
曾天養道:“侯爺,我去堵缺口,你留守九江!”
林啟榮將他一把推開道:“我多少歲,你多少歲?”
等林啟榮率領著幾千人來到長江堤壩決口的地方,發現這里密密麻麻都是人。
“準備戰斗,準備戰斗!”
林啟榮一聲高呼。
頓時,這幾千名太平軍紛紛放下手中的東西,抄起家伙,準備打仗。
但是下一秒鐘!
林啟榮等人看清楚了,這群人是新軍。
他們看了太平軍一眼后,哪怕對方準備好了戰斗,也依舊沒有理會,繼續拼命干活。
每一個人身上扛著石頭,扛著沙袋,拼命地望著堤壩的缺口沖去。
如同螞蟻搬家一般,拼命去堵缺口。
上百只火把,把這片區域照亮。
蘇曳也發現了林啟榮,依舊沒有說話,繼續扛著沙袋往前沖。
副帥王世清,一個人扛著幾百斤的巨石,往前沖。
見到這一幕,林啟榮瞬間明白了。
毀壞堤壩的絕對不是蘇曳,而是……天殺的沈葆楨。
對了,一定是他。
他的湘軍在高處,所以洪水淹不著。
但是蘇曳和他的太平軍都在低處,會被洪水淹沒。
呆了一會兒,林啟榮大聲高呼道:“呆什么?趕緊動手啊,堵住缺口!”
接下來,幾千名太平軍也瘋狂沖上來,拼命用各種東西去堵缺口。
用各式各樣的袋子,裝上泥土去堵。
用巨石去堵住。
甚至用木頭去堵。
一時間,蘇曳的兩千名新軍,林啟榮的幾千名太平軍,前仆后繼,去堵這個洪水缺口。
完全分不清楚,誰是誰了。
就這么爭分奪秒。
甚至,太平軍摔倒了,旁邊將他們扶起來的,就是新軍。
就這樣,幾千人拼命地干了幾個小時!
終于……
這個缺口被堵住了。
幸好現在長江水位還不高,水流還不是很恐怖。
幸虧這個缺口不夠大,否則真的不可能堵住的。
但現在也只是勉強堵住了而已,因為最適合堵缺口的是沙袋,這樣才能沒有什么縫隙。
巨石,木頭等等東西,還是有縫隙的,所以水還是不斷地滲過來。
幾千人還是不敢大意,找來了各種布,包裹上泥土,拼命去塞住各種縫隙,各種缺口。
中途的時候,老將曾天養還是來了,又帶著兩千人來了。
林啟榮怒吼道:“伱來做什么?不用守城了嗎?”
曾天養道:“王娘守城。”
幾千人,繼續拼命。
甚至找來雜草,混著泥土,去堵住這個缺口的縫隙。
“好像……好像沒有多少水滲進來了。”
“我們是不是成功了?”
“成功了,成功了……”
有些年輕人忍不住大聲歡呼,然后去抱住了身邊的人,然后發現身邊的竟然不是同袍,而是蘇曳的新軍,又或者是相反。
但是在這種天災面前,人心是最容易凝聚在一起的。
接著,新軍開始開始吃東西了,拿出了自己的干糧。
新軍伙食很好,但這是在野外,所以也只有大餅吃。
但就這香噴噴的大餅,也讓林啟榮的太平軍垂涎三尺了。
新軍兄弟們,此時各個主動出擊。
直接將手中的大餅撕下一半,朝著邊上的太平軍遞過去。
“來兄弟,一起吃。”
“一起吃。”
但是,大部分的太平軍都沒有動。
蘇曳的新軍士兵道:“吃了我一塊餅又怎么樣,難道在戰場上我還會讓你手下留情嗎?吃了我這塊大餅,在戰場上你見到我,依舊直接將我砍死,行不行?”
大部分太平軍依舊沒有動,而是望著高處的主將林啟榮。
蘇曳撕下一半大餅遞給林啟榮,喝了一大口燒酒,又把酒壺遞給了林啟榮。
對方微微一愕,然后接了過來。
先吃一口大餅,然后喝下一口燒酒。
林啟榮一吃,頓時底下的兄弟們也都紛紛接過新軍手中的大餅。
兩支軍隊,暫時忘記了敵對,忘記了仇恨。
坐下來,喝著水,吃著大餅。
“轟隆隆隆……”
“啪啪啪……”
天上,又一陣電閃雷鳴。
蘇曳和林啟榮互相對視一眼,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老將曾天養大聲高呼著,手腳并用,爬上了堤壩。
“老天爺啊,龍王爺啊,求求你別下雨了,求求你別下了啊……“
曾天養在堤壩上,不斷對著長江磕頭。
“不能下了啊,我們的糧食,還有一個月就豐收了啊,不能再下了啊……”
“我們斷糧了啊,不能下了啊……”
曾天養不斷磕頭,不斷大哭。
林啟榮大聲道:“下來,你下來!”
而此時,蘇曳聽到了一陣陣聲音,仿佛要迸裂的聲音。
不好……
這缺口雖然被臨時堵住了,但是牢固程度是遠遠不夠的,屬于一個非常脆弱的平衡。
現在暴雨傾盆而下,水位會再一次上漲。
那這個臨時堵住的缺口,可能隨時會再一次被沖垮。
而現在根本找不到東西堵了,所有的袋子用完了,所有的木箱子也幾乎用完了。
所有的石頭也用完了。
蘇曳道:“林將軍,該走了。”
林啟榮道:“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而就在這個時候!
這個堵好的缺口縫隙,再一次往外滲水。
滲水的地方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林啟榮朝著堤壩上的曾天養大聲高呼道:“你快下來,你快下來。”
老將曾天養絕望地望著這一幕。
“砰……”
然后,剛才被堵住的地方,直接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洪水再一次涌入。
接著,缺口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所有人絕望了。
老將曾天養一聲悲呼:“老天爺啊,你為何如此無情,我的糧食啊,我們親手種出來的糧食啊。”
然后,他一時想不開,整個人直接就朝著長江跳了下去。
絕望之下,他竟然是要跳江自盡。
“砰!”
但是,他沒有跳下去。
被兩個人,活生生按在了地上。
一個是他的親兵,另外一個是王世清。
沒能自殺成功,曾天養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蘇曳來到林啟榮邊上道:“林世兄,這個缺口堵不住了,你們的人要做好一切準備,全部到高處去,站到房頂上去。”
“你們種的那些糧食,肯定是保不住了,現在甚至都剛剛開始灌漿,不要為了收割這些糧食,白白丟了人命。”
“接下來整個九江城周圍,都會變成澤國的。”
“我要帶著新軍撤走了……”
“再見!”
接著,蘇曳大聲下令道:“新軍將士,全部撤離!”
隨著蘇曳一聲令下,兩千多名新軍用最快速度,朝著東邊的某個地方撤離,然后在那里登船。
時間要快,要快!
“保重!”蘇曳不管對方同不同意,緊緊握住林啟榮的手。
然后離開!
林啟榮看著管涌越來越多。
很快又要再一次決堤了,肯定保不住了。
于是,林啟榮也大聲高呼道:“走,走,走……”
“全部撤退回城!”
然后,林啟榮和曾天養二人,也帶著幾千名太平軍拼命撤退。
趁著最后的時間,把城內的人組織上屋頂,把僅剩的物資,也全部搬到高處。
這完全是和時間賽跑!
而此時,九江城內的太平軍。
已經全部動員起來了,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往屋頂上搬。
還有很多人,正在用鐮刀收割麥子。
林啟榮帶人入城之后。
此時,洪水已經不斷灌入進來了。
“轟轟轟……”
那個原來勉強堵住的缺口,此時再一次迸裂。
洶涌的洪水,再一次狂奔而入。九江雖然有城墻擋住,水一下子進不來,但是城墻年久失修,不知道有多少管涌之處,大水遲早會涌進來的。
林啟榮擼下一串麥穗,放在嘴里大嚼,里面個剛剛開始灌漿而已。
“別割了,別割了……”
“搶救物資,上屋頂,上屋頂。”
“全部到最高處去。”
“所有的傷員,女人,孩子,到有屋頂的高樓去。”
“所有男人,上城墻,上屋頂!”
然后,林啟榮就站在城頭上,看著堤壩決口的地方,洪水如同巨龍一般涌入。
滿心絕望!
而在這個時候。
忽然東邊城門外,來了一群人。
整整一千幾百人。
每一個人身上口扛著一個大袋子。
竟然是新軍。
林啟榮一呆,這……這是做什么?
蘇曳帶頭,來到城墻之下。
此時,洪水已經到了腳踝了。
林啟榮此時也不疑有他,立刻帶著人出去。
蘇曳道:“林世兄,這是十五萬斤的糧食,大部分是干糧,還有幾百個火藥包,我留給你們了。”
“非常抱歉,我暫時也只有這么多。”
“我要率軍暫時離開了,去揚州弄糧食。”
“你們要抗住,等著我運來糧食。”
“別死,別自殺。讓你們的兄弟們都別死,也別自殺。”
“等我運來糧食救你們!”
林啟榮望著這一堆堆糧食,望著蘇曳,他整個人都是迷茫的。
受到了強烈的震動,但是又完全不知所措。
“蘇曳,我,我是不可能投降的,我不可能背叛天國的。”林啟榮道。
蘇曳道:“林啟榮,我接下來但凡說半個招降,我就不配為人。”
“你覺得我是施恩圖報之人嗎?”蘇曳大聲道:“所有人見證,我今后在林啟榮面前,在九江太平軍面前,絕不說出招降二字!”
“接收糧食,接收物資!”
隨著蘇曳一聲令下。
這一千多名士兵,紛紛將自己肩上的糧食,放在太平軍的肩膀上。
“撤離!”蘇曳一聲令下。
一千多人新軍,趟水飛奔,朝著東邊的船隊而去。
水位越來越高了。
林啟榮望著蘇曳新軍的背影,一陣陣發呆。
“把糧食搬到最高處,最高處……”
幾個小時后!
蘇曳的新軍,乘著上百艘船,沿著長江離開,返回揚州。
糧食和物資都不夠了。
最關鍵的是,要把戰場再一次空出來。
接下來幾日。
暴雨傾盆。
每天都在下雨,長江水位越來越高,鄱陽湖水位,也越來越高。
林啟榮等人眼睜睜看著整個九江城,徹底變成澤國。
水位不斷上漲。
三尺,五尺,十尺。
而且還在不斷上漲。
再漲的話,就連屋頂也呆不住了啊。
無數人,跪在屋頂上祈禱。
老天爺啊,龍王爺啊,千萬別再下了。
再下的話,我們就要全部淹死了啊。
此時,林啟榮心中無比感念。
幸虧最后關頭,蘇曳送來了十五萬斤糧食。
否則……弟兄們只怕真的要餓死了。
十五萬斤,每一個人能分八九斤左右。
但是林啟榮下令,每人每天,只能吃三兩。
這樣能維持的時間還長一些。
此時,所有太平軍士兵都知道了,自己此時嘴里吃的糧食,全部是蘇曳新軍給的。
頓時,心緒無比復雜。
林啟榮和曾天養望著澤國一般的九江城,緩緩道:“曾老,雖然東王死了,但我們是生是天國的人,死是天國的鬼。蘇曳再好,那也是清妖頭子,所以投降是絕對不可能的。”
曾天養道:“東王雖然死了,天王荒唐,我們心中知道。但是兄弟們心中,對天王還是有忠誠的,還是有情感的,投降是不可能的。”
林啟榮道:“不可能投降,但也要報恩。”
曾天養道:“此時能夠支撐我們的,也只有這股子精氣神了。”
林啟榮道:“隨性而活,走到哪里就到哪里吧,走不下去了,就轟轟烈烈而亡。”
或許是太平軍的祈禱起了作用。
次日,大雨停了。
久違的太陽出來了,而且溫度開始上升。
眾多太平軍,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而此時!
另外一個方向,太平天國北王韋昌輝之弟,韋俊!
這段時間,他一直帶著一萬多太平軍在江西四處征戰,前不久剛剛攻下吉安城。
比起石鳳魁,這韋俊就要強得多了。
他也是湘軍的老對手了,這些年和湘軍交手,也算是贏多輸少。
兩年前,武昌城就是他打下來了。
湘軍的教師爺,猛將羅澤南,就曾經被他擊敗過。
這段時間,他在江西打得好好的,正在四處攻城掠地,沒有想到天京事變爆發了。
他也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沖擊。
但是很快就緩過來了,因為他也算是勝利者。
他的兄長韋昌輝殺掉了楊秀清。
那個壓在所有人頭上的大山不見了,那個讓人無比害怕的東王不見了。
消息傳到韋俊耳朵里面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立刻回師天京,幫助兄長韋昌輝維持局面。
但是有人告訴他,不要這樣做。
他和北王韋昌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兩個人不能都在天京,反而要一內一外,這才安穩。
如今天國大軍分在兩處地方,一處在天京、安徽附近,一處在江西周圍。
北王韋昌輝背靠天王在天京,那他韋俊就應該在江西抓住兵權。
而江西的核心,就是南昌。
所以,韋俊應該率軍入駐南昌。
韋俊覺得有理,便率領一萬五千太平軍北上,進駐了南昌。
于是乎,此時的南昌太平軍,超過了三萬多人,石達開不在,韋俊自然就成為了南昌太平軍主帥。
只不過原本的南昌主將是石達開的部下,對于韋俊也是不大服氣的。
但是,沒有撕破臉皮。
因為翼王石達開只是去天京主持局面,阻止韋昌輝繼續暴行,但局面還沒有明朗。
天氣一天天轉好。
溫度越來越高,太陽暴曬大地。
九江城的水位不斷下降,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干涸了。
整個過程中,沈葆楨大人都在守株待兔。
他的大軍駐扎在九西北方向,地勢很高,不會被洪水波及。
所以在這場大水中,沒有受到任何損失,反而得到了難得的休整。
這一戰,雖然一開始倉促,犯下了錯誤,使得軍隊受到了不小的傷亡。
但是接下來,他狠辣果斷,還是挽回了局面。
他拿著望遠鏡,看著九江城內的一切。
“沈大人,已經到處偵查過了,蘇曳的新軍已經逃走了。”
“方圓百里之內,都沒有蘇曳新軍的蹤跡,大水淹城的時候,新軍具體傷亡不知,但是物資損害應該很嚴重,到處都漂浮著箱子,而且他們的軍營都來不及收,也完全被淹沒在大水中了。”
“這一場大水,把九江城內的一切摧毀得干干凈凈,快要成熟的麥子,也全部被水淹沒了。”
“九江已經徹底斷糧好幾日了。”
沈葆楨道:“繼續記錄,九江城內有沒有炊煙,一天有幾處炊煙。”
“是!”
這一次的沈葆楨很謹慎。
一定要等到九江太平軍快要徹底餓死了,才開始攻城。
確保一舉拿下。
他一方面很有耐心,但一方面又很焦急。
因為,蘇曳顯然是去揚州補給了,一旦補給完畢,他立刻又會回來的。
所以,必須趁著蘇曳新軍到來之前,把九江拿下來。
為此,他專門派了艦隊在長江上巡邏,一旦發現蘇曳的船隊,就立刻來報。
最好的局面是等到九江城內的太平軍全部餓死了,這樣就能輕而易舉拿下九江城。
在他的觀察下。
九江城內局面非常不妙。
城墻上,人越來越少了。
隱約間,尸體越來越多了。
濃煙也越來越多。
只不過,這不是煮飯的炊煙,而是火化尸體的濃煙。
整個城內,再一次素裹。
很顯然,這是九江城內在為死去的兄弟們戴孝。
九江城內!
曾天養道:“侯爺,您覺得這計策有效嗎?”
洪人離道:“有效,因為完全符合邏輯,更加符合沈葆楨的期待。”
這幾天,每人只吃三兩干糧,然后狂灌熱水。
盡管餓不死,但實在是有些虛了。
但如果沒有蘇曳送的這十五萬斤糧食,那他們幾乎早就餓死了。
當然,這洪水也不是沒有一點點好處,那就是帶來了部分的魚。
但是這點魚,對于一萬八千人來說,完全是杯水車薪了。
曾天養道:“侯爺,你覺得沈葆楨什么時候會攻城?”
林啟榮道:“等蘇曳的船隊再一次從揚州城出發的時候,他們就會攻城了。因為他先用洪水淹城,毀掉了我們即將要成熟的麥子,讓我們徹底斷糧,肯定不會便宜了蘇曳。”
“接下來,讓更多兄弟扮演尸體,橫七豎八躺得再多一些。”
“然后,在城墻上,在地面上演戲,餓得倒地。”
“接下來,不要再升火了,每個人灌滿涼白開。”
“上演餓殍滿地。”
“要讓沈葆楨那邊趕緊攻城了,不能再耗下去了,再耗下去,我們真的要徹底斷糧,蘇曳送的這十五萬斤糧食,也要吃完了。”
隨著林啟榮一聲令下。
九江城內的狀況,看上去更加慘烈了。
城墻上的士兵,奄奄一息。
甚至,是不是就忽然倒地不起。
城內的道路上,也橫七豎八躺滿了人,也不知道是死還是活的。
在遠處山坡上,湘軍用望遠鏡觀察到了這一切。
“沈大人,差不多可以了。”
“九江城內,早就徹底斷糧了,現在炊煙都沒有了。”
“城內大量的人,都已經餓死了。”
“而且,現在他們死的人,也根本不燒了,就任由扔在那里了。”
“末將看到,很多人都在地上抓土吃了。”
“可以攻城了。”
沈葆楨搖頭道:“再等等,再等等!”
幕僚道:“大人,其實不能等了。”
沈葆楨道:“哦?為何?”
幕僚道:“因為他們已經不燒尸體了,這是……在做最后的掙扎。”
沈葆楨聽完后,不由得一顫。
他明白幕僚的意思了。
之前那些發逆,還把死去的同袍燒掉了,現在反而不燒了。
這……這是打算做什么?
不言而喻,指向那個最殘忍的答案。
這是要把人當成軍糧嗎?
只不過林啟榮此人有道德情操,所以還下不了這個決心。
幕僚道:“林啟榮有道德情操,但是那些發逆士兵沒有,一旦等到有人打破了這個禁忌,那就會紛紛效仿,那樣他們反而會吃飽了,而且會爆發出來可怕的兇性!所以我們要抓緊攻城了。”
沈葆楨道:“有理,開始集結軍隊!”
半個時辰后!
又有斥候來報。
“大人,飛鴿傳書,飛鴿傳書,是從長江船上飛來的。因為我們這個大營建立的時間還短,很多信鴿還不懂得回巢,所以應該飛回來十只,但只飛回來兩只!”
沈葆楨拿過信鴿上的密信,心中暗道:難道是蘇曳的艦隊回來了?
打開一看!
發逆水師主力來襲,距離二百八十里。
頓時間,沈葆楨暗呼不好。
如果是蘇曳來了還好一些,至少都是大清的軍隊,或許會搶功勞,但不會對湘軍開火的。
但發逆水師主力可不一定。
林啟榮是楊秀清的人,天京發逆不是對林啟榮見死不救的嗎?怎么現在又派大軍來了?
但不管怎么樣,自己都必須立刻動手了。
頓時,沈葆楨下令:“大軍集結,全軍吃飽飯,準備攻城!”
九江城內。
立刻有人匯報林啟榮。
“侯爺,沈葆楨大軍動了,動了!”
林啟榮大聲下令道:“全軍飽食,每人不超過八兩干糧,準備作戰!”
隨著一聲令下。
一萬八千太平軍內心無比雀躍歡呼。
終于……終于可以放開肚子吃了。
八兩干糧,已經很多了。
每個人就著涼白開,大快朵頤。
雖然這大餅很干很干,但最近氣候實在是太潮濕了,就算每日拿到太陽底下曬,還是有一點點要發霉的感覺。
但是……對于斷糧的太平軍來說,每天只吃三兩的他們,無異于山珍海味。
每一個人,都吃下了八兩。
然后,灌上涼白開。
吃飽了!
終于吃飽了。
整整兩年了,第一次有吃飽的感覺,太舒坦了。
既然吃飽了,那就準備戰斗!
沈葆楨的一萬多軍隊,在距離九江城墻五百米的地方集結。
“你們也都看清楚了,現在城內發逆,不足三四千,剩下都餓死了。”
“而這剩下的三四千,也早就不成人樣了。”
“若是這樣,你們還拿不下九江城,那直接就抹脖子吧。”
“你們也都知道了,曾大帥遭到了蘇曳小兒的羞辱,皇上金口玉言,誰拿下九江和南昌,誰就是江西巡撫。”
“現在,發逆的水師援軍就在二百里之外,幾個時辰內就會趕到!”
“留給我們頓時間,就三四個時辰!”
“三個時辰內,能不能拿下九江?”沈葆楨大吼。
“能!”一萬多名湘軍大吼。
沈葆楨猛地一聲令下:“全軍出擊,踏破九江城!”
隨著他一聲令下,湘軍發起了瘋狂的攻擊。
如同潮水一般,朝著九江城涌去。
“轟轟轟轟……”
九江城頭上,火炮開始轟鳴。
但是,明顯比之前少了許多,勢弱了許多。
湘軍一鼓作氣,無數人搭建浮橋,無數人跳水過河。
直接沖到了城墻之下!
然而此時!
又猛地一陣炮響。
原本稀稀疏疏的就將城頭,忽然無數旗幟豎起。
出現了無數的人頭。
密密麻麻的守軍。
而且每一個人,精神奕奕,又哪里是要徹底餓死的樣子。
林啟榮大聲高呼:“清妖沈葆楨,你中計了!”
“兄弟們殺!”
隨著一聲令下。
從城頭之上,無數的滾木,無數的磚石砸了下來。
一個又一個火藥包炸下來。
“轟轟轟轟……”
此時,湘軍密密麻麻都在城墻之下,每一個火藥包爆炸,都帶來了巨大的傷亡。
見到這一幕。
沈葆楨臉色一白,后背一涼。
為何會這樣?
發逆不是早就斷糧,早就餓死大批人了嗎?
城內的麥田,不是還沒有成熟,就被大水徹底淹沒了嗎?
為何會這樣?
但是到了現在,哪里還有撤軍之理?
既然中計,那也只能將計就計。
狹路相逢,勇者勝!
殺,殺,殺!
兇性發作的沈葆楨,非但沒有退兵,反而更加兇殘地攻城!
“督戰隊上前,但凡有后退者,全部擊殺!”
隨著他一聲令下,督戰隊整齊排列,舉起洋槍瞄準。
戰斗,再一次進入了白日化!
這一輪,比上一輪,更加慘烈!
湘軍沒有退路。
太平軍也沒有退路。
雙方開始瘋狂的廝殺。
殘暴的湘軍,一次又一次沖上了城頭。
太平軍,一次又一次,把他們殺下了城頭。
林啟榮,曾天養,洪人離三人,身先士卒。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三個時辰!
最激烈的三個多時辰過去了。
已經數不清楚,湘軍第幾次攻上城頭了。
也不數不清楚,太平軍第幾次把湘軍殺退了。
雙方前仆后繼。
悍勇無比!
林啟榮越打越心驚。
他深深地感覺到,湘軍的戰斗力在快速提升。之前的湘軍,靠的是武器更好,火炮更好,近戰是不如太平軍的。
而現在,就連近戰水準也追上來了。
他林啟榮麾下的這支太平軍,已經是戰斗力最高的了。但或許是因為餓肚子太久了,雖然戰斗意志無限,但體質還是下降。
所以,論戰斗力,好像已經比不過眼前這支湘軍了。
而另外一邊的湘軍,也越打越心驚。
這群發逆瘋了,餓了那么久的肚子,明明都已經這么瘦了。
卻能爆發出這么可怕的戰斗力。
根本就殺不完!
殺完一個,后面遠遠不斷補上來。
根本就不怕死!
雙方的戰斗,呈現出無比膠著的狀態。
仿佛什么可能都有。
湘軍仿佛隨時都會再一次被推下城墻。
而太平軍這邊,也仿佛隨時會被破陣,被占領城墻上的陣地。
雙方都很勇敢,戰斗力都驚人的強。
傷亡也其高。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
沈葆楨,越來越心驚,越來越心焦。
因為,長江上發逆的援軍,已經越來越近了。
一旦敵人援軍趕到,前后夾擊,他這支湘軍就危也。
但是……他的軍隊已經盡力了。
守城的發逆,太勇敢,太可怕了。
他拿出懷表,不斷計算著發逆援軍可能到來的時間。
他感覺到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
而與此同時!
蘇曳的船隊,已經逼近了九江城。
哪里是什么太平軍的水師,就是他的船隊,掛著太平軍的旗幟而已。
“大帥,九江城正在激戰!”
“雙方傷亡無數,打得難分難解!”
蘇曳道:“所有火炮,瞄準湘軍陣地,準備開火!”
“是!”
蘇曳新軍,全部穿著太平軍的服侍,帶著頭巾,披頭散發。
開始登陸。
整整用一個多小時,才將幾十門火炮,從船上運到陸地上。
然后,大軍列陣。
幾十門火炮瞄準湘軍在城外的陣地。
“開火!”
“開火!”
隨著一聲令下。
幾十門火炮,開始發揮!
“嗖嗖嗖嗖嗖……”
無數的炮彈,劃過天際,狠狠朝著湘軍陣地砸了過去。
然后,猛地爆炸!
火炮不一樣?炮彈不一樣“
一樣的,不管是蘇曳新軍,湘軍,還是太平軍,火炮都是向洋人買的。
只不過,太平軍買的先進洋炮比較少。
“轟轟轟……”
一陣陣猛烈的爆炸。
陣地上的湘軍,猝不及防下,很多人被炸得人仰馬翻。
緊接著……
很多人來報。
“沈大人,不好了,發逆援軍已到!”
沈葆楨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李續賓吼道:“發逆援軍有多少人?”
“不知道,已經登陸了好幾千,后面還源源不斷,江面上的船只不計其數,整整幾百艘。”
李續賓顫抖道:“沈大人,必須立刻退兵,立刻退兵!否則,有全軍覆滅之危啊!”
沈葆楨只覺得天旋地轉,內心無邊無盡的痛楚。
為何上天要如此對他?
他的戰術有錯嗎?他的布局有錯嗎?
完全沒有啊。
但為何會是這個結果?
兩次戰役,都沒有拿下來?反而損兵折將?
李續賓道:“沈大人,快退兵,否則就來不及了。”
“我們沒有拿到九江城,但至少蘇曳也沒有拿到,發逆的援軍到了,肯定也帶來了大量的糧食,所以九江城誰也攻不下來了。”
沈葆楨強忍著昏眩,望著鮮血淋漓的城墻,望著尸橫遍地的地面。
再一次,充滿無限不甘,大聲高呼:“退兵,退兵!”
“當當當當當!”
湘軍,再一次鳴金收兵!
而這一次撤退就沒有那么整齊了,而是倉皇逃竄。
因為發逆援軍到了,再不逃的話,就要被內外夾擊了。
湘軍丟掉了所有的重型物資,用盡所有的速度,朝著西邊逃竄。
而那邊殺紅了眼睛的林啟榮部,竟然發瘋地追殺了出來。
一邊追殺,還一邊高呼,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一個多時辰后!
天黑了!
湘軍已經逃得無影無蹤。
蘇曳的新軍,再一次出現在九江城下。
然后,林啟榮部尷尬了。
啊?!
原來……原來是你們啊。
我,我還以為是援軍呢。
然后,所有人陷入了失落。
天京那邊,真的放棄我們了嗎?就因為我們是東王的軍隊嗎?
那……我們該何去何從?
蘇曳再一次出現在九江城門之外。
城頭上,無數眼睛盯著他。
但這一次,已經沒有了敵意。
蘇曳大聲道:“林啟榮將軍何在?”
城頭上,林啟榮露出了面孔,大聲道:“蘇曳將軍,我再一次開啟城門,你可敢進來?!”
說罷,九江城門,再一次緩緩開啟。
所有人都涌上了熟悉的既視感。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蘇曳一人當先,騎馬走過了護城河的浮橋。
然后,直接進入了九江城門。
接著,蘇曳大聲下令:“新軍入城!”
注:萬字大章送上,整整寫了五個小時,累癱了,我去躺一會兒再吃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