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泰酒樓
“唉,你們聽說沒,永春班的章老板明個兒要在升平戲園唱牡丹亭啦!”
“章老板?永春班的章老板?”
“是呀,不然你以為是誰還值得我說一嘴的?也唯有章老板那等風姿能讓我折服咯!”酒樓大堂一桌子人正在那兒嬉笑。
“唉,不對呀!這章老板確實是昆曲名角,他的戲我也是聽過的,只是章老板是個武生呀!最賣座的一折戲也是寶劍記的夜奔,怎么跑去唱牡丹亭了?你莫不是聽錯了?”
“我怎么會聽錯,據說唱的是游園驚夢這一折,和他搭戲的是她師妹李啼鶯,升平戲園門外的展牌都擺了好幾日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李啼鶯,怎么沒聽說過?”
“我也沒聽說過,不過既是章老板的同門師妹,想來也不會差,怎么樣?王賢弟有沒有興趣一同去聽一聽?”
“哈哈哈,去,去,怎么能不去?就是沖著章老板我也得去!哈哈哈……”
二樓包廂內
“非灼,你可要去聽一聽?”剛剛堂下的說話聲他們可全聽見了,顧游知道他這朋友愛聽戲,因此問一句。
“章竹笙的戲確實不錯,至于他的師妹,我倒是想見一見了。”章竹笙是章薤白的藝名,和光的藝名則是啼鶯。外人多喚藝名,故此他們的本名倒是少有人知了。
紅木雕花圓桌那頭傳來一道好聽的聲音,卻帶著濃濃的戲謔之意。抬眼望過去只見一男子歪坐在藤木圈椅上,修長的手指間夾著只小巧的青花酒杯把玩,末了將那半杯酒盡數飲下,隨之抬手將杯子拋到桌上。男子一身西裝革履卻又不好好穿戴,西裝敞懷連襯衣扣子都少扣了兩顆,露出大片脖頸,端的是瀟灑不羈。此人便是林非灼。
“非灼,那李啼鶯你可知道?”林非灼愛聽戲是眾所周知的,但凡有些本事的戲子,林非灼幾乎都去聽過,甚至有些名角兒還是林非灼捧起來的,在這戲圈子里能得了林非灼的一句贊,也是臉上有光的事兒。自然這圈子里的戲子問問他,他倒是知曉得比別人多。
“嗬,章竹笙將她藏得這樣好,未登過臺,我從哪兒知道?”林非灼瞟一眼顧游,說話倒是一點兒也不客氣。好在顧游深諳他脾性,也未生氣。只又剝了個橘子,重新拉開話頭。
“非灼,過不了多久你可要成親了,你天天出來聽曲兒鬼混,你那小媳婦兒不管?”顧游憋著壞,想噎一噎林非灼。
“閉嘴!她周和光是林家的媳婦,可不是我林非灼的媳婦。”林非灼皺了皺眉,頗有些厭惡。
“你不打算娶她?你和她可是娃娃親,再說你們林家的茶葉生意,少不得要走他們周家的船舶水路,就是你爹也不會同意你悔婚的。”林家做的是茶葉生意,這茶葉運進來,賣出去,少不得會走水路,這周家則是船舶漕運生意,林非灼和周和光除卻娃娃親這一干系,倒有幾分商業聯姻的意思。
“我會娶她,但她永遠不會是我的妻子。”林非灼身子往后一靠伸了個懶腰,顯然未將周和光當回事兒。
翌日升平戲園廂房
一個時辰后就要登臺了,和光正坐在鏡子前拍彩。和光盯著鏡子里的自己有些心神不寧,她知道,林非灼來了,他來聽戲了,待會兒只要一上臺就能看見他。
和光盼這一天盼了十年,日日想,夜夜念,盼得心肝兒疼。若說和光不愛林非灼是假的,戲是為他學的,魂魄也是為他拿來做了交換的,這一生可說是為林非灼而活,可若說和光恨林非灼也是真的,恨他的無情,恨他愛著別人,連他愛著的女人,和光都恨不得親手殺了。諸多愛恨糾葛,都在這十幾年間被和光一絲絲嚼碎和著血吞了下去,時至今日故人重逢,只剩下期待和不安。
“和光丫頭!”身后傳來一道滿含笑意的聲音,是章薤白來了。
“師兄,你怎的來了?”和光轉頭就瞧見門口一身青灰長袍的章薤白。正值晌午,春日暖和的陽光照在院里開得正盛的梨花樹上,漏下斑駁光影灑在章薤白背上,長至肩背的發,有一半被根木簪子挽在頭頂,剩下一半被風揚起,有些擦著男子陷下的酒窩微微晃蕩,襯得章薤白越發溫柔干凈,和光神思一晃,倒覺得章薤白此刻像極了戲里惑人心神精怪。嗯,梨花精。
“想什么呢?活像個呆頭鵝!”和光兀自想著,到是章薤白走進來,揚手輕敲了敲她的腦門兒,才回過神來。
“沒想什么。”和光臉一熱,埋下頭,有些懊惱,剛剛自己竟是被師兄迷了眼。
“嗯,和光丫頭真可愛。”章薤白順著和光的話未再打趣她,可那聲音倒是帶了十足的笑意。和光有些惱了,剛欲抬頭,章薤白卻忽然伸手輕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抬起來,仰視著自己。
“師兄,你……”
“我替你扮上。”章薤白收了調笑的神情,只微翹著嘴角,一雙眼極為認真的望著和光。和光被他看的一怔,一時竟也忘了拒絕。
章薤白取了桌上的筆,蘸了些油彩,輕輕地抹在和光的臉上。因著他的一只手仍扶著和光的下巴,和光此刻只能仰視著章薤白。章薤白生得好看是和光見著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的,最好看的還是他的一雙眼睛,眼大而圓,眼型卻又稍長,睫毛濃密纖細,眼神瑩潤,好像總是含著一汪水色,瞧著便是一個極溫柔的人。
此刻他垂著眸子,睫毛半掩著水靈的眼珠,神色很是認真,不像在為女人上妝,到像是在鑒賞什么奇珍異寶。章薤白的手很巧,無論是雕簪子還是耍刀舞槍,亦或是為她上妝扮相,他總是能做的很好,甚至師娘早亡,有些技巧還是章薤白親自教她的。
為和光掃了紅,章薤白擱下妝筆,又拿了眉筆,細細的為和光描眉。“和光的眉毛長得真好,都不用修理,眉間還有顆小痣,是有福之相。”章薤白描了幾筆又停下來湊近幾分端詳著,橫看豎看,他的和光總是美的,章薤白瞧著瞧著,臉上的笑意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