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長寧心中翻滾,吳真兒還如沒事人一般道:“這么晚了,陶姑娘先回房歇著吧。”
回房?眼下可不是休息的時候!
“江姑娘看來是從白日便下落不明了,這么長時間,指不定發生什么,我也去看看能幫上什么忙。”
穆長寧轉身往外走,吳真兒卻攔住她,“陶姑娘是客,這事不該麻煩你的,采薇怎么說好歹也是江家的人,玉蘭城還沒什么人敢動她。”
是,玉蘭城沒人敢動她,但若這個動她的,不是人呢?
穆長寧可沒來得及想其他,吳真兒身上的感應是突然強烈起來的,這就意味著,交易在此刻達成了,江采薇的精魄,而今正在被吞噬。
十萬火急的事,根本半刻等不得。
倒不是她多么想救江采薇于水火危難之間,只那碎片此般行徑,早已與邪魔精怪無異,它原先懵懵懂懂靈智不全,然而先后經過修士精魄滋補,當真出了世,必然為禍一方。
屆時如何收場暫且不提,總之輪不到她的份,要速戰速決,就需得趁這之前將它制服了。
穆長寧堅持御劍而出,龍泉劍劃出一道綠色遁光,消失在濃濃夜色里,望穿全身心感應,道:“在北方。”
吳家在南城,往北去,是城中央的那一大片鏡湖。
穆長寧匆匆離去,自然不會知道,此時的吳家,正發生著什么。
吳真兒借機引開了一撥侍衛,不見了一整日的吳滿天突然闖入吳二爺的房中,提刀便與他纏斗。
一個是筑基中期,一個是筑基后期,吳二爺的實力遠超吳滿天,原本結果該是毫無懸念的,吳滿天卻能將短刃一把插入吳二爺的心脈處。
吳二爺死前仍然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看著那個從屏風后緩緩走出的倩影,后知后覺道:“你,她……”
“你這只畜生!禽.獸!”吳滿天雙眼赤紅地嘶吼。
吳二爺再沒聽到他后來罵的都是什么,只看到燭光昏黃下那個女人殘忍痛快的笑容。
光憑吳滿天一人,自然是拿不下吳二爺的,但今日那盞三足金蟾里燃的香,起了大作用。吳真兒最擅長制香,吳二爺也用慣了她的香,從不起疑,積年累月的信任,恰恰是絕地反擊的重要一環。
吳滿天泄憤地又往他身上捅了幾刀。
這是他一向尊敬的二叔,人前端的清風朗月,實則卻道貌岸然,做著豬狗不如的事!
若非吳真兒昨晚在他面前闡述這些年的種種隱情,身為兄長的他,根本不曉得自己妹妹都經歷了什么!
這種罔顧人倫天理的敗類,死有余辜!
“沒事了,真兒,大哥給你報仇了。”吳滿天背對著她,聲音嘶啞。
吳真兒緩緩搖著頭,“大哥,這才剛剛開始啊……”
穆長寧一刻不停地趕到鏡湖邊,這時的鏡湖旁沒有一個人影,冷月蕭條,凄凄月光撒在湖面上,風過無痕,水平如鏡。
然而此刻看在穆長寧的眼里,卻有另一番奇景。
水中的月亮光暈波動了一下,落在湖面的月光向中心聚集,化作一條水中白練,白練猶如蛟龍,于水中蜿蜒流轉,匯入岸邊那棵碩大的花果子樹的方向。
千年老樹無風自擺,碩大的樹冠飄搖,上頭墜著的密密麻麻的花果子直直往下落,下起了果子雨,一身紅衣的江采薇一動不動躺在樹邊,格外顯眼,又毫無聲息。
穆長寧落在她身側,翻過她的臉,面無血色,嘴唇慘白,又伸手觸碰她的脈搏,沒有動靜,胸膛上破了一個大口子,血跡干涸,已經沒了起伏。
“死透了……”
她輕嘆,抬頭看向前面搖曳不已的花果子樹,紅色的果子撲簌簌地往下掉,仿佛怎么也掉不完,有幾只還滾落到她腳邊。
穆長寧瞧著直皺眉,望穿冷聲道:“這樹成精了!”
能不成精嗎?數百年來吸收月華,玉蘭城的百姓又是對它祈福祝愿,又是敬若神明,慢慢自然產生了靈性,而吸食了修士的精魄之后,它更加實力大增,可不得成精作怪?
穆長寧提上江采薇的尸身,快速退離,又給自己貼上斂息符,小心翼翼潛伏在遠處一棵樹間觀望。
花果子樹依然在吞噬月華,天上的明月似乎都因此黯淡了少許,周遭靈氣源源不斷涌向大樹。
她問道:“這棵樹便是你的碎片?你為何先前一直沒有察覺?”
望穿搖頭道:“它不是,它頂多算是宿體,真正的碎片應該在它體內,而且,有什么東西隔絕了我的感應。”
來不及細說,那棵大樹樹冠搖擺地愈發劇烈,穆長寧遠遠都能聽到樹葉間的摩挲聲。
望穿突然急聲道:“寧寧,有大批的修士過來了。”
大批修士?她訝然:“他們這么快接到消息,來鏟除樹精?”
“不是,他們不像沖著樹精來的……”
話未說完,穆長寧忽的側身一閃,躲過了一張金色的大網,落到一邊,便見一個身穿赤色華服的筑基初期男修扯著大網眉目森冷地盯著她看,殺氣騰騰地過來,即便她不能用神識,都能感受到他的殺意。
她確定自己原先是沒見過這個人的。
赤衣男修瞇了瞇眼睛,冷聲道:“小丫頭有膽子做,沒膽子認?你跑什么,闖下了禍事,還想一走了之?”
他看向她原先躲藏的地方,江采薇正軟趴趴地掛在樹上
赤衣男修面色大變,將江采薇帶下來,一摸脈搏,頓時勃然大怒:“好啊,你不僅殺了吳二爺,你連江姑娘也殺?”
穆長寧眉尖一挑,江采薇這個樣子出現在這里,他會懷疑確實合情合理,可吳二爺是個什么鬼?
穆長寧道:“這位前輩,江姑娘并非我所害,至于吳二爺,更是無從說起了!”
赤衣男修才不聽,又揚起那張金色大網,金網靈光大亮,籠罩住她,穆長寧忽的發現自己在這團光里寸步難行,動彈不得。
筑基修士的法器,憑她而今之力,著實難以掙脫,何況這靈網還有定身之效,眼瞧著靈網就要將她網牢,一藍衣身影忽的從天而降,提住了她的后領便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走。
離了那團光,穆長寧就能動了,偏頭看向身側,正是昨晚就“畏罪潛逃”的蘇先生,嘴角噙著笑,一副漫不經心模樣。
“前輩!”
蘇先生拍拍她的腦袋稍作安撫,目光卻掃向湖邊那棵大樹,眸子微瞇。穆長寧也在時刻留意它的動靜,生怕它出什么異動。
然而這里有個人偏偏正事不干,只顧著糾纏某些莫須有的東西。
一看突然有個筑基中期修士出現了,赤衣男修雙眼迸出兇光:“怎么,同伙都來了,還不承認?真兒當你是朋友將你請入府上作客,你卻居心叵測地謀害吳家家主,我今日非要生擒了你押回吳家,給真兒討個公道!”
零零碎碎地,總算給穆長寧拼湊出了點東西。
吳家家主吳二爺被殺了,眼前這人是來為吳真兒擒拿兇手的。
吳二爺怎么死的,穆長寧心想和吳真兒這女人肯定脫不了關系,然而這男修一看就是受了吳真兒什么挑唆編排,一心一意認定就是她干的。
本來若是只有她一人,她也能爭辯,畢竟一個煉氣后期想要屠殺筑基后期,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偏偏這么巧蘇先生剛好出現,成了她的“同伙”,一切就有合理的解釋了。
不對,就算蘇先生不出現,也不礙事,吳真兒完全可以口頭上將她和蘇先生混為一談,昨晚他們夜探吳府驚動了守衛,蘇先生肇事逃逸,正好給了充足的理由。
試問,他們是要相信玉蘭城出了名的活菩薩吳真兒說的話呢,還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外鄉人說的話?
這吳真兒,恐怕從一開始就是懷了什么目的將她請到府上的。
穆長寧真覺得牙疼,她不怕光明正大地拼殺,卻不喜歡這種被人算計的憋屈。
穆長寧冷聲道:“這位前輩,我再說一遍,這些事與我無關!”
赤衣男修冷笑一聲,“少廢話,拿命來!”
說著又一次展開他那張大網罩了過來,蘇先生往旁邊一閃不再插手,穆長寧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提了桃木劍抖動劍身,絲毫不懼。
大網靈光再次閃現,卻被穆長寧的劍勢化開,那張網的定身效用不奏效,也不過是一樣普通法器,赤衣男修沒料到這小丫頭還真有兩下子,當下收了網拿出一把玄鐵重尺劈頭蓋臉砸下來。
重尺其重無比,穆長寧拿劍格擋,卻被劈得身子不穩,雙腿一軟半跪在地,桃木劍也脫手飛出,虎口又麻又痛。
赤衣男修哼哼冷笑,“黃毛丫頭,還嫩了點!”
說著就要反手擒她,蘇先生腳下微動正欲出手,卻見穆長寧忽然抬頭朝赤衣男修扔了把粉末,那男修眨巴眨巴眼睛,身子一晃就暈了
蘇先生眉梢一挑,饒有興味地問道:“你扔的什么。”
穆長寧猶豫一下,道:“毒粉。”是從大王蜂身上提出來的毒粉,混了一種毒草粉,修士吸入之后,身子都能瞬間麻痹,動彈不得。
蘇先生了然,又看了看身后,道:“那你還有多少毒粉,對付他們夠不夠?”
穆長寧僵硬地轉過脖子。
便見以吳真兒吳滿天為首,聯合了玉蘭城四大家族其余幾位家主和族中修士,百余人浩浩蕩蕩前來討伐,手中舉起火把,映照的鏡湖旁火光沖天。
吳真兒滿面淚痕,見到穆長寧和蘇先生站在一塊似乎愣了愣,但旋即又覺得天助我也,回身與眾人道:“各位叔伯,正是這二人,闖入我吳府,刺殺我二叔,真兒實在氣憤難當,斗膽發動玉蘭令號召諸位,還請各位為我吳家主持公道!”
穆長寧暗暗翻個白眼。
又來了,吳真兒這人全身上下都是戲,若非穆長寧是當事人,她都要為她的演技喝彩一聲了。
一個六旬老者模樣的筑基后期修士一眼便瞧見躺在地上的赤衣男修,驚呼出聲:“太清!”另一個中年筑基中期修士見了一身紅衣躺倒在地的江采薇,大喊:“薇兒!”
這兩聲呼喊,似乎打開了山洪的閘門,原本還不怎么熱切的眾人,霎時紛紛拿出法器。
穆長寧微微后退兩步,站到蘇先生身邊。
她數了數,這里面有兩個筑基后期,三個筑基中期,還有五個筑基中期,其余全是煉氣修為,真打起來,毫無勝算啊!
“前輩,怎么辦?”穆長寧小聲問道。
蘇先生驚訝地看她一眼,“你惹的禍,問我怎么辦嗎?”
“……”好像說的你沒份一樣!
然而,接下來根本沒時間由他們說怎么辦,那棵一直晃動樹冠的花果子樹突然停了。
方才眾人忙著討伐,也沒留心這棵樹的異樣,直到現在,才看到樹冠邊上兩根樹枝緩緩往外延伸,僵硬地晃動,似是人的兩條手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樹干上憑空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樹洞,一張一合,就如一張大嘴,在咀嚼什么東西,滿耳盡是干枯樹枝折斷舒展的噼啪作響,樹洞的上方,亮起了兩個黃橙橙的東西,像是兩只巨大的燈籠掛在上頭,又像是眼睛,在夜里泛著昏黃的光暈,連人群帶來的火把光線都遮過去了。
吳真兒瞳孔微縮,兀自顫抖不已,那些前來的修士們各個蹙眉,心中都響起一個聲音:“老樹成精了。”
大樹的眼睛轉來轉去,忽的一凝,兩道橙黃的光照到眾人身上,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地上突地竄起藤蔓,卷起了兩個煉氣修士。
藤蔓尾端鋒利無比,直直插進修士的胸膛,那些還沒來得及反抗的人忽的全身抽搐,沒過一會兒便面色慘白一動不動,和地上的江采薇死法一模一樣。
眾人臉色一變,卻是這么會兒功夫,又有三個煉氣弟子死于藤蔓之下,而那原先有小兒臂粗的藤蔓,倏地又壯大幾分,樹精的嘴張得更開了,發出扯風箱似的聲音,似乎在桀桀低笑。
一個須發皆白的筑基后期修士喊道:“不好,這樹在吸食修士的精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