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李清照的話，朱棣沒有馬上回答。
倒不是因她是女子，從史官楚禎讓五人相對而坐來看，史官明顯也是看重那兩位宋、順朝小姐的。
“建文帝削藩之策，實為廢藩也。”
林妹妹用她那細柔的嗓音，說了一句。
幾人看向她。
“不錯，非是削藩，乃是廢藩、殺藩！”
朱棣眼神凌厲，語氣冷漠：“他把——”
“要不，”楚禎開口打斷，對朱棣說：“從太祖駕崩開始說起。”
三人瞥了一眼朱元璋。
“就該這樣。”
朱元璋開口：“太孫即位，你燕王等做叔叔的就藩在外，豈能沒點別的個什么心思？先前是你一面之詞，在那之前，標……太子死后，你有沒有想謀太子之位？！”
朱棣聽了，不由得看向這位三國將軍朱國瑞，半晌，才壓下心中莫名的熟悉感，說道：
“我大哥死時，我二哥、三哥仍在世，太子之位怎么也落不到我頭上，我父皇曾分別召見我等，問過我誰可為太子，我推脫不敢答，父皇命我回答，我才推舉了二哥。”
“他？蠢貨一個。”
朱元璋語氣冷漠，立誰都不會立這蠢如禽獸的家伙。
朱棣心中一驚，詫異的看向他。
楚禎趕緊說：“想不到朱將軍看了明史后記得那么清楚！”
朱棣這才恍然，明史？他若有明史，倒是能省許多事。
“仍在世的意思……是燕王的二位兄長如今也過世了？”
李清照問道。
朱元璋不發一言。
他已聽出來，不止次子朱樉、三子朱棡，連長孫雄英也病逝了，否則太孫不會輪到朱允炆。
也就是說，如果楚禎不出現，他在未來十多年里，將會送走皇后、太子、長孫、次子、三子，死后還會有不孝子朱棣造反！
以及，朱允炆廢藩。
“……太祖高皇帝閏五月初十升遐。”
回答完李清照問題后，朱棣用“升遐”的委婉說辭形容父皇駕崩。
朱元璋朝楚禎看去，心里忐忑想著，如今有了他這個史官，怎么著他也不會那么快死，妹子和標兒也不會早逝，長孫雄英若是病重，他也厚著臉皮來求楚禎。
至于其他人，聽由天命吧。
“當夜入殮，七日下葬，他在應天府登基，到了六月才遣使告知我等，并不許我等兄弟奔喪，只許在封地哭臨！”
朱棣提起這事，仍舊憤憤不平，咬著牙罵：“這小王八蛋不孝至極，未曾發喪也就罷了，還讓使者帶了詔書來，令藩王封地的官吏民眾，皆聽朝廷節制！”
“七日下葬？”
楚禎看向了林妹妹，剛好黛玉也看向他。
二人都想到了秦仙姑，也就是秦可卿葬禮，足足做了四十九天法事。
即便是普通士人逝世，少說也要半月來辦喪事，以便外地親友趕回來。
但明太祖的葬禮，卻是當夜入殮，七日下葬。
“不費那些個錢，不妨礙臣民嫁娶，挺好。”
朱元璋贊同道。
也不知他是真的贊同，還是為朱允炆辯解。
楚禎猜是后一種。
畢竟以老朱最為注重禮節的性格，不應該在自己葬禮上搞特殊，對皇帝來說，七日下葬完全不合古禮。
朱棣不接朱國瑞的話，繼續說道：“七月，周王次子告發他父親謀反，他下密詔命李景隆將周王全家押回南京，廢為庶人，遷往云南！”
先前還贊同朱允炆做法的朱元璋，此時又瘋狂用手指敲沙發扶手，給了楚禎一個眼神，讓他來問：
到底是怎么回事！朕頭七還沒過，怎么就開始廢藩了！
周王朱橚是嫡子，皇后所生，前不久剛去就藩，朱元璋知道這兒子的性格，斷然不可能謀反！
“周王次子難道想繼承王爵？”李清照問。
“那可真巧。”
朱棣繼續說：“廢了周王，次年四月又連廢了齊、湘、代，其中湘王被殺，罪名都是謀反，下場也都是被廢為庶人，他想干什么？這小王八，想把一眾藩王殺絕，他才能安心坐穩皇位！！”
之前是老朱怒不可遏，如今輪到小朱怒發沖冠。
楚禎看到，剛才還示意他的朱元璋，此時反而沉默下來，似在思考。
為什么？
“去年得知我五弟被廢，我也以為是他那次子想繼承王爵。”
朱棣語氣緩和少許，“正月時，我命燕王府長史葛誠往應天府奏事，他回來后，我召見其，見他神情有少許畏懼，回話時語焉不詳，我就知道出事了。
命人密查，得知他時常與護衛指揮盧振往來。”
“葛誠與盧振的確都是忠臣。”
楚禎點頭。
忠臣，指忠于朱允炆，而非忠于朱棣。
“今日他二人必死。”
朱棣沒有絲毫留情，今日他舉事，不管成敗，皆要殺葛誠、盧振二人！
窺斑見豹，朱元璋從此事就可以得知好大孫廢藩的手段：
買通藩王府內人，令他們伺機而動，告發藩王謀反，再廢為庶人！
周王次子為奪王爵之位，誣告父親謀反，是為大不孝。
“不久后，我入朝，見御史等人接連彈劾我，我那大侄兒在我面前擺皇帝威嚴……呵，他以為我看不出？”
“自洪武三十一年十一月起，到次年四月，他接連調動北平附近的將領、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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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昺為布政使，謝貴為都司指揮使，都督宋忠屯兵三萬于開平，選調燕王府三衛精銳入宋忠麾下，我府中胡騎關童等人悉數召回應天府；此外，北平府周遭，彰德、順德、臨清、山海關，俱有強兵屯守！”
不必看他此刻神情，甚至不必聽他語氣，只看他所講述內容，就能看出朱棣此事滿腔的怒火與憋屈。
“燕王府已成甕中之鱉。”
李世民簡短評價。
即便他不知彰德、順德等地的具體方位，但天羅地網已布置下，北平府內的朱棣插翅難飛。
怎么打？
先前秦王府眾將士被遣散，李世民都有了極強的危機感，何況如今燕王朱棣。
燕王府的燕山三衛已經被調走、拆分，布政使張昺、都指揮使謝貴，專程為防備他才被朱允炆提早半年調來北平府。
此等造反開局，不亞于老朱當年端著個碗加入義軍，起碼他當時還不比面對整個元朝軍隊！
任何人，包括李世民，朱元璋在內，面對朱棣這樣的局面，都不敢說必勝，甚至可以說是生死由命，稍有差錯便是身死國除，妻兒跟著遭難。
“這些事，是你一面之詞。”
朱元璋開口說道：“我不信你沒有造反之舉，否則皇帝如何對你以雷霆手段？”
朱棣冷眼看他，此人是忠臣，向著朱允炆！
楚禎說道：“按照明史記載，燕王得知太祖駕崩后，雖有遺詔令藩王不許進京，但他仍執意回應天府，直到建文帝再次下令，他才返回北平。”
“伱要怎么解釋？”
朱元璋直接問眼前的燕王！
“父皇駕崩，我豈能不回去盡孝？”
朱棣朝李世民一拱手，說道：“我非秦王也，進京后毫無根基，玄武門守將不可能聽我的，朝中大臣更不會向著我，我如何奪他江山？！”
李世民躺著中槍。
大明朝應天府紫禁城也有玄武門！
楚禎笑道：“這倒是，玄武門之事不是每個人都能實行，非二郎不能為之。”
李世民擺擺手，表示別說這事了！
楚先生不是恭維他，而是戳他心肝肺。
“父皇遺詔被他改了。”
朱棣冷聲道：“七日下葬，不許我兄弟等人進京奔喪，呵，他當太孫時就有大臣反對，父皇也動過換太子之心，大哥葬禮后，父皇召眾臣在東閣門商議立太子之事，也曾說過立我為太子！”
放你的屁！
朱元璋心中直罵。
大明朝的皇位，只能爛在標兒一脈！
你，朱棣，也想當太子？！
“咳，是嗎。”
楚禎提醒一下忍怒不發的老朱，免得他罵出來，那樣的話再好的幻術也遮掩不住。
朱棣也不知從哪知道這些消息，他信了。
也或許真的有此事。
此刻的朱元璋不可能立朱棣，但不代表朱標死后不會。
“還有件事。”
楚禎看向朱棣：“史料記載，你入朝時走皇道，登陛不拜，可有此事？”
“我要跟他討個說法，為何廢我五弟！”
朱棣承認了這事。
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這是權臣篡位之舉。
但朱棣卻不是權臣，他是藩王，一個藩王不帶著兵跑到京師給皇帝臉色，這顯然不是要篡位。
場面一時安靜。
朱棣嚴格來說只干了兩件惹怒朱允炆的事，一是違背“遺詔”進京，二是走皇道，登陛不拜。
朱允炆卻是要實打實的廢藩，朱棣就算不干這些事，他也躲不了。
九大邊塞王全都廢除，朱允炆才能放心。
“燕王如今待要如何？”
李清照問道，她聽出來，此刻的燕王府危在旦夕，遠不是當初的李世民能比。
“你插翅難飛。”
朱元璋開口道。
“以一隅之力，對抗洪武帝留下的大明朝，實乃九死一生。”
李世民也說。
燕王朱棣并非身處亂世，朱允炆繼承大統，能調動的兵力遠勝于他。
“便是十死無生，我也提劍殺個痛快！”
朱棣手拍腰間寶劍，他是披著甲胄而來。
“殺個痛快？”朱元璋上下打量這個大了二十年的兒子，笑了起來：“你有幾衛人馬，敢放豪言呵？”
朱棣心內再一驚，卻仍被此話激起，朝李世民道：“太宗皇帝當年能以八百人奪玄武門，我如今也有八百人，不從玄武門起，而是在北平府，在故元太子東宮舊址新蓋的燕王府端禮門下，舉兵靖難！”
李世民有八百人，他也有八百人！
一個秦王，一個燕王。
李世民能當唐太宗，他，朱棣，也能當史書里的明成祖！
不過。
明成祖實在難聽。
是老大給他上的廟號？
老大身體不好，也可能是老二。
昔日若能騎馬入應天府，他一定下旨，等他死后廟號要為太宗，而非成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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