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禎和晴雯往櫳翠庵走。
夏末之時，秋日已近，柳堤兩旁的柳葉依舊鮮綠翠嫩，隨風在搖曳著，頗有些像晴雯走路的姿態。
“老爺要去櫳翠庵找妙玉？”晴雯脆聲問他。
“找她學一學佛經。”
楚禎找了個借口，他總不好意思說閑著無聊才去找妙玉聽經。
“老爺也學佛經？老爺不是道家仙人？”
晴雯有些疑惑。
楚禎說道：“你沒看過西游記？孫悟空就是先學道后拜入佛門。”
晴雯很是吃驚，忙問：“莫非老爺也要成佛？！”
楚禎正想說話，忽聽前邊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仙人也要成佛？”
楚禎和晴雯看去，見一棵柳樹后走出一道窈窕的白色人影，素雅高潔，一雙清冷的眸子看過來。
正是櫳翠庵帶發修行的妙玉。
“真巧。”
楚禎走向她，笑著道：“我和晴雯正要去櫳翠庵做客，沒想到就遇到了你。”
妙玉清冷面容上十分平淡，說話語氣也有幾分冷意：“好端端的去我那做什么客？”
“上回讀的佛經有些意思，這次想再聽一回。”
楚禎說完，就見妙玉微微蹙眉，她的眉毛細長輕淡，加之人高冷，讓她蹙眉后就顯得像是在厭惡對方。
楚禎卻不怕她厭惡。
他已大致摸清妙玉的秉性，若是她厭惡，早已轉身走了，唯恐避之不及。
加之上回楚禎和她兩人在耳房內喝茶，聽她念經，又用了頓齋飯，楚禎自認和高冷的妙玉關系不錯，去櫳翠庵蹭一頓飯不是問題。
誰知，妙玉忽然問他：“何謂眾生無相？”
楚禎：“……”
他是聽過一些佛經，對這個問題也能瞎胡扯出來。
但要在妙玉面前說出，還不如干脆不答。
妙玉再道：“只用金剛經里的經文來闡釋！”
楚禎還是答不出來，只能厚臉皮道：“正是因為沒學過，所以才去找你學！”
“你上回就沒認真聽！”
妙玉似是惱怒了，轉身就往前走去。
“好大的脾氣！”晴雯在后邊小聲說道，但見老爺跟上妙玉的步伐，二人肩并肩時，她很快聽到妙玉噗嗤一笑。
又變得高興了！
跟老爺有說有笑起來。
“她們說的沒錯，妙玉真是個怪脾性的人！”
晴雯在心里暗道。
老爺上回沒認真聽佛經，她反而高興了，真是個怪人！
一路到了櫳翠庵，楚禎看了看庵外的梅花樹，感慨了一句：“梅子都落完了。”
“早幾個月就沒了，你想吃只能等來年。”
妙玉邊說，邊進了庵內，楚禎還想在外面望梅亭坐會，見她直奔主題，也便跟了進去。
晴雯在外邊，目送二人進了里邊院子的耳房內，幸好門未關上，否則孤男寡女的……
“今日你要聽金剛經，還是般若經。”妙玉從案牘上拿起兩本經書，回過頭，眼中帶戲謔笑意的看他：“亦或者，單純來我這兒喝一杯茶，走一會神，不知神游何方。”
楚禎啞然失笑，給她做了個揖禮：“妙玉師父請原諒我的愚鈍！”
“只是愚鈍？”
妙玉斜眼瞥他：“我瞧伱心思全不在聽經上。”
楚禎看著眼前含嬌帶俏詰問他的清冷居士，加上她話語使人浮想聯翩，就忍不住說道：“你在我面前，哪還有心思聽經？”
妙玉奇道：“為何我在你面前你就沒心思聽經？你的心思在我……”
她這時才醒悟過來這話是何意，一張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瞪眼看他半晌，惱怒的轉過身去，道：“仙長就是這樣成仙的？！”
說罷，進了屋內。
楚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尷尬的朝屏風后的妙玉說道：“是我不對，話語唐突了妙玉師父！”
半晌，不見妙玉出來，楚禎都想告辭離開時，才聽到屏風后的妙玉開始煮茶，用一個風爐燒炭火。
“你要喝什么茶？”妙玉冷冷的聲音從里面傳出。
楚禎想了想，走進去，見到屋內擺設淡雅樸素，書架上擺著一些書，外加幾個裝飾的青花瓷瓶子，墻上掛有梅花圖，只看這擺設，完全看不出妙玉是個帶發修行的居士，一點佛家相關的東西也沒有。
哦，書架上有佛經。
“都有些什么茶？”楚禎笑問她。
“六安，老君眉，普洱，香茶。”
妙玉淡淡的列出幾種，或許是知道他不懂茶，又解釋一遍。
楚禎看了看這幾個茶罐子，問她：“上回你用香囊送我的茶，你這兒可還有？”
妙玉淡漠的面容，肉眼可見的染上紅暈，又羞惱的看向他：“那茶……你可曾喝了沒？可有喝出些不同之處？”
楚禎搖頭：“本來想找個好時間再慢慢品嘗，結果一直沒空，過幾日是中秋，等你來時我再拿出來泡了喝。”
妙玉掩飾著臉上的羞澀，這人還偏偏要她在場時才喝她用體香熏制的茶，方才又說了那番話，怕不是存心想戲弄她。
“我倒是好奇，用香囊裝的茶究竟是怎么制作出來的？有什么特殊之處？”楚禎笑問。
“你還想知道？”
妙玉在心里暗暗道，這少女茶怎么也不會告訴他是怎么制作的。
說出來只會讓人羞恥。
“今日你喝老君眉！”
妙玉替他做出選擇，低頭打開茶罐，用纖白如蔥的手在里面抓出一小把茶葉，口中淡淡道：“我已洗了雙手。”
楚禎目光落到她美玉一般的手指上，“不洗也無妨，我并不十分介意。”
妙玉覺得有些不對，看了過來。
楚禎笑道：“我沒有潔癖，不像某人，連討厭的人站過的地面都要水洗過！”
“某人是哪個人？！”
妙玉大怒，楚禎忙往外走，身后只傳來她惱怒的嗓音：“好個神仙，嘴上說不介意，心里卻是另個模樣，呸！”
楚禎哈哈笑起來。
可惜沒看到妙玉啐人的模樣。
屋外，晴雯隱約聽到屋內的笑聲，心中更有幾分驚訝。
莫非……老爺的次妃，還要再加上妙玉？
一會兒后。
冷著一張臉的妙玉端著兩杯茶走進來，將冒著熱氣的茶杯送到楚禎面前，口中道：“請神仙用茶！”
“謝謝妙玉師父！”
楚禎端起茶杯，剛想喝，妙玉又說道：“可惜這茶杯不是我往日里用過的。”
楚禎被她這話弄疑惑了，看向她，妙玉卻沒有再說此事。
她也只是偶然想起，楚禎曾問過她，喝過的茶杯是否會給別人，她想起來少女茶，隱約察覺到這個俗氣的神仙似乎喜歡這些。
二人坐在椅子上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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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詩詞歌賦到風花雪月——字面意思的風花雪月，妙玉的知識很雜，對詩詞也很精通，楚禎用上了在李清照那學來的詩詞知識，才勉強跟得上她。
妙玉卻有些奇怪：“從你所學來看，對古文多有不熟，偏會些詩詞，不知是誰所教？”
“是李清照。”
楚禎沒有隱瞞。
妙玉低頭想了一會，常人說易安居士教他詩詞，只是說他詩詞是從《漱玉集》上學來，以易安為師。
但這話從楚神仙這說出口，卻與常人大不相同。
“楚神仙喜歡易安居士哪首詞？”妙玉問他道。
“最喜歡《點絳唇》，見郎入來，襪刬金釵溜！”
妙玉不說話。
楚禎笑道：“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什么記錯了這詞？”
妙玉瞥他一眼：“先前我還只是猜測，如今卻可以肯定了，楚神仙見過宋朝的易安居士，也聽她做過這首詞！”
“妙玉師父真聰明。”
楚禎贊嘆道，換來妙玉罕見的一個白眼，讓楚禎覺得她生動許多。
吃完茶，猶豫一會后，妙玉還是起身，去多找了一個蒲團來。
楚禎會意，也不多問為什么不在椅子上誦經，走過去在蒲團上盤膝坐下。
與妙玉面對著面。
蒲團很近，兩人之間也很近，盤著的雙腿幾乎觸碰到，近到楚禎能數清楚她眼睫毛有多少。
縷縷少女幽香傳來。
“若我寶塔、為聽法華經故……”
妙玉平緩淡雅的誦經聲傳入楚禎耳內，屋外傳來蟬鳴聲，眼前又有佳人可賞，真是人間一大享受。
楚禎的目光落到妙玉身上，在她淡雅如菊的經文聲中，將她的身子，每一分，每一毫，都觀賞了一遍。
倒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在經文聽不進去，手上又沒有聯網手機的情況下，只能去欣賞妙玉之美。
長相，身段，氣質。
耳邊回蕩誦經聲，他的神魂也仿佛遨游在神國中。
“是則勇猛，是則一精一進。”
許久。
妙玉停下來，抬眸看他，正欲發問他是否聽進去少許經書內容，卻見楚禎雙眼正看著她盤坐的雙足。
妙玉心中一顫，羞意升起。
惱怒的看他。
卻驚訝的發現，這俗氣仙人居然慢慢的把她看了一遍。
從頭到腳，從發梢到到指尖，從腹下到脖頸，鼻尖到朱唇……
妙玉打了個顫，一種前所未有的猛烈情感，讓她陷入恍惚中。
這情感來得突然，又如此劇烈，她甚至意識不到此刻自己處在如何的狀態中，只知道一件事：
楚禎在看她。
仔細的，認真的看她。
打量著她的身段，是高還是矮，是大還是小，是胖起來還是瘦下去，觀摩著她每一處地方。
盡管仍隔著衣物，可她卻仿佛在他面前……
“念完了？”楚禎問。
妙玉仍舊腦海空白，臉上如火燒一般，卻下意識回：“還有。”
“嗯，你往下念。”
妙玉順從的低下頭，也記不清剛才念到了哪里，胡亂開始念到：“若立有頂，為眾演說……”
楚禎繼續聽經文。
片刻后，妙玉抬起頭，見他目光落在她手臂左側，越過峽谷，來到右側。
妙玉腦海嗡的一下，呼吸越發急，若是楚禎清醒，定是早已看出她的異樣，可此刻卻只是繼續看她。
看她的每一處。
妙玉的手顫抖著拿起書，眼簾垂下，對楚禎的目光視而不見。
她低下頭，繼續為他念書，嗓音沙啞干澀了幾分。
只片刻時間，妙玉就抬起頭來看他，見他目光仍舊在自己身上，方才緩解心中急切，喜悅油然而生。
念經之余，再抬起頭，看向他。
見他看著自己，方才安心，喜滋滋的情緒使她心甘情愿的繼續為他念著經文。
許久。
屋外的晴雯喊了一聲：“老爺，中午了，先用過飯再聽經文罷。”
晴雯聽到屋內傳來妙玉慌亂的聲音，不免覺得奇怪，好好的念經，怎么還被她嚇到了？
“我去更衣！”
聽到妙玉急切的聲音后，晴雯就看到妙玉從屋內急匆匆走出，去往房間更衣。
晴雯還看到她走路有些奇怪，“難道是跪坐久了，腿酸？”
想到這，晴雯忙走進去，自告奮勇的對楚禎說道：“老爺，你坐椅子上，我來給你捶一下腿！”
“嗯，好。”
楚禎伸了個懶覺，“時間真快，不知不覺就過了一早上。”
他剛才就好像在課堂打瞌睡的學生，完全聽不進妙玉老師在說什么，下課后才驚醒。
讓他坐下后，晴雯蹲下來給他捶腿，兩只白皙小手握成拳頭狀，輪流在楚禎小腿、大腿上捶打，并揉捏。
楚禎靠在椅子上享受，跟晴雯閑聊幾句，知道她剛才在屋外跟幾個櫳翠庵小尼姑們聊天。
晴雯笑道：“聽她們說，妙玉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要等老爺來，剛才咱們在河岸邊撞見她，是她等了一早上的緣故！”
楚禎愣住，目光不由得看向妙玉剛才坐的地方，看到她坐著的蒲團和他的不同，有一片顏色較深的地方，也不知是什么布料編織的。
那一圈顏色還不規則，不是圓的，也不像花，樣式古里古怪的。
再見到妙玉時，楚禎看到她已恢復淡然神色。
“楚神仙一覺睡得可好？”妙玉冷淡著問。
晴雯噗嗤一笑，忙掩住了嘴。
她沒想到別處，因為她在屋外一直聽到誦經聲，可見老爺是一邊聽經，一邊打瞌睡，所以妙玉才說他一覺睡到現在。
“哈哈哈，咱們去吃飯！”
楚禎以笑容掩飾尷尬。
妙玉猶豫了下，低著頭道：“罷了，你想聽，我就念給你，若是不會，多、多念幾遍也就是了……”
她的心提起來，緊張，又擔心他找借口拒絕。
沒人知道的是，她剛才在房間里換下的衣物，被她藏在了柜子后。
“好！”
楚禎答應下來。
妙玉的心此刻才緩緩放下。
日后，還能為他誦經。
只是念經，未曾有褻瀆佛祖之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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