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早上，靠山屯這山村里頭，向來是靜謐安寧的，但今天卻不同，一大早上，家家戶戶都起了個大早，男人和孩子們興奮的在家里頭走來走去，女人則是忙著做上一頓豐盛的餃子，好好的吃頓大飯。

大年三十了，這一天，就連平日里頭最最困苦的人家，最最摳門的主婦，也會想方設法的做上一頓餃子，這是一年到頭大人們最期待的時刻，這是一年到頭孩子們最盼望的時刻。

在這天，不管出門在外多遠的人都會想著回家，不管有什么愁事兒的人，都會將它暫時放下，守著家人守著孩子，吃上一頓熱氣騰騰的餃子，這是所有人最開心的時候。

連家的院子里頭，這時候也是一片忙碌熱鬧的景象。

連青山帶著大妞和小虎，興沖沖的端著翠兒打好了的漿糊，齊心協力的將前兩天翠兒求錢掌柜寫的春聯貼在大門上。

“爹爹，這對聯上寫的是啥？”大妞忽閃著大眼睛，看著那紅紙上濃墨重彩的字跡，卻并不認識幾個，扯著連青山的衣襟問道。

“這上聯是，人和家順百事興，下聯是，歲歲平安福滿堂！”連青山看著錢掌柜給提的對聯，雖然不懂什么平仄押運之類的，但又是人和又是家順，又是平安又是福滿堂的，看著心里頭就敞亮的很，嘴角揚的高高的，顯得興致很好。

“哇，這都是啥意思？”小虎聽連青山念完了對聯兒以后，滿臉神往的樣子，撲到連青山的大腿上，忍不住哇哇的叫道，顯然是他人小聽不懂對聯的意思，有些著急了。

“哈哈，小虎別急，爹把這對聯兒講給你聽！”連青山看著小虎急不可耐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把小虎拎起來騎在自己的脖子上坐著，一手扶著他的小腿兒，一手指著門口的對聯。一個詞兒一個詞兒的解釋了起來。

“這人和呀，就是指咱們全家和和睦睦的，不吵架不生氣，跟別人的關系也好。這家順呢，就是指家里頭的事情很順利，比方說咱們不是蓋了新房子，又買了牛，還做了不少好吃的點心么？這些事兒都很順利，所以叫家順……”連青山的聲音十分的洪亮，饒是站在院子門口的地方。屋子里頭的翠兒也能把他說的話聽的清清楚楚的。

“人和、家順、平安……”翠兒嘴里頭念叨著這些字眼，覺得竟是字字句句都貼合著自己的心思，而連青山那洪亮利落的聲音傳進翠兒的耳朵中，雖然用的詞兒是那么的平凡普通，但里頭蘊含著的道理和感情。讓翠兒的心都溫熱成一片了。

翠兒耳朵支楞著聽著連青山說的話，手里頭輕輕的和著面團，臉上的笑容一直就沒斷過。等連青山解釋完了那對聯，又陪著大妞和小虎帶著團團圓圓在院子里頭玩鬧著，翠兒才依依不舍的將和好的面團放到炕頭上醒著，自己走到廚房里頭去炸丸子剁餃子餡兒去了。

翠兒昨個晚上就拿了今天要用的肉、雞和魚進屋來化著了，如今那肉已經化得徹底。在盆子里頭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用來做吃食了。其中一大塊前槽肉可以切了剁餃子餡兒了，一大塊里脊用來做肉段兒最好，還有一大塊的后丘，精瘦的部分可以拿出來炒個菜，肥瘦相間的部分，也用來剁餡兒做丸子。

翠兒的心里頭滿滿的都是今天的大飯。這大飯在翠兒的心里頭，是對過去一年辛勞的慰藉，也是對未來一年美好生活的向往，不管這一年里頭發生了什么事兒，高興也好失落也罷。在吃大飯的時候，都要放開了心扉高高興興的吃上一頓。

因為對大飯的重視，翠兒對這頓飯的準備便越發的用心了，早早買下的魚，前兩天殺好的雞還有殺年豬留下的豬肉，這些都會變成大飯上的美味。

這頓飯要做的東西多得很，十分的費時間費力氣，但一想到待會兒吃飯的時候，孩子們和連青山臉上的笑容，翠兒便覺得這些都算不上什么了。

翠兒將里脊肉細細的切成了半指長，小指頭粗細的小條，然后用鹽、醬油、蔥段、姜片將這肉抓勻了以后腌了起來，之所以不像之前那樣切成小丁，是因為翠兒摸索了之后發現，這樣長短粗細的里脊肉炸起肉段兒來口感更好，吃起來也更方便。

將肉段兒用的肉腌上了，翠兒便把目光轉向了那后丘，后丘肉快大緊實，品相完整，但翠兒卻是不大愛的，總覺得后丘肉死登登的不好吃，往出送肉的時候送走了一部分，但也還留下了些自家吃。

翠兒將后丘肉切成了大大的薄片，正準備再切成小丁兒的時候，看著那半指厚的鮮紅的肉片兒心中一動，忙又切了幾片純瘦的，扔在剛才腌制里脊的小盆里頭，這是翠兒猛的想到的，可以順便炸兩片豬排嘗嘗。

翠兒將手里頭的一大塊后丘肉，還有準備好的前槽肉都切成了細細的小塊兒，分開放進盆子里頭擱在一邊兒，這些肉塊兒是準備帶會兒剁餃子餡兒和做丸子用的，翠兒聽著外頭的歡聲笑語，心里頭正開心著，并不想用剁餃子餡兒的聲音破壞了這份美好。

整治好了豬肉，翠兒又從盆子里頭撈出了被連青山宰殺好了褪干凈了毛的老母雞，動作利落的將那雞肉里頭的雞翅膀和雞腿還有雞胸肉都拆了下來，然后將完整的雞身子剁成了一小塊一小塊兒的，待會兒做個小雞燉蘑菇吃。

雞肉剁開以后，被翠兒扔到了水盆里頭泡著，待會兒再多投洗幾遍的話，就能大大的減少待會兒燉菜時候的血沫子了。

至于很久之前買回來的鯉魚，因為在凍上以前已經刮好了鱗去好了內臟，這一解凍只需要把魚里里外外的清洗一遍，再用刀切出入味兒用的口子，用鹽腌上就能下鍋燉了，倒是方便的很。

收拾完了所有的肉食，翠兒又將秋天時候自己曬出來的豆角干、茄子干還有干木耳干蘑菇之類的統統拿出來，各取了合適的量放在盆子里頭泡著，又撈了三四棵酸菜出來。準備待會兒剁成餡兒包餃子，這算是把所有的原料給準備好了。

看著時間不早了，翠兒便準備剁餡兒了，從碗架柜里頭取了個菜刀出來。加上原來放在案板上的那把，兩手每手一把菜刀，剁餃子餡兒的時候速度快一些。就在翠兒將肉塊兒放到案板上，正要開始剁餃子餡兒的時候，連青山帶著一身的寒氣從外頭走了進來。

“翠兒，咱們今天包餃子呀？”連青山的臉被外頭的冷風吹得紅彤彤的，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

“過年啦當然得吃餃子，外頭冷不？對聯兒貼好了？”翠兒見連青山臉上紅紅的，雖然知道他心里頭高興，卻也知道外頭溫度很低。頗有些心疼的說道，“大冷天的還在外頭呆那么長時間，孩子們都進來了吧？趕緊烤烤火，別凍壞了身子。”

“哎！孩子們都在屋里頭呢，自己拿了點心正吃著呢。”連青山聽翠兒這么說。心中一暖，怕身上的涼氣兒凍著翠兒，也就沒再往翠兒的方向走，而是在灶坑邊上烘了下衣服，把衣服上的寒氣去掉。

等連青山身上的涼氣散了，他立刻就起身走到翠兒邊上，從后頭環住翠兒已經有些粗的腰身。在翠兒耳朵邊上輕輕的呵氣，“翠兒，來，我幫你剁餡兒，大過年的你別累著了。”

“別鬧！”翠兒只覺得一股子酥麻的感覺從耳朵開始瞬間傳遍了全身，那感覺竟像是觸電一般。讓她從心里頭往外的覺得酥軟，忙不迭的掙脫開連青山的懷抱，手上輕輕拍著胸口，忙不迭的喘著氣。

“呵呵……”看著翠兒小女兒的情態，連青山也不惱。笑呵呵的拿起翠兒剛才放在案板上的兩把刀，細細的剁起肉餡兒來。

連青山的手勁兒大，動作又利落，剁起肉餡兒來可是事半功倍的很，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剁好了肉餡兒，看著翠兒已經把包餃子用的酸菜切好了，這才笑瞇瞇的找了石杵和石臼，準備搗蒜做蒜醬，待會兒蘸著餃子吃。

“青山，咱們下晌大飯的菜，你想要吃啥？”翠兒一邊拌著餃子餡兒，一邊問連青山。

家里頭孩子們喜歡的吃食，翠兒早已經在大年二十九的時候就做好了，在廚房窗臺上放著冷藏著，只需要再回鍋一下就能吃了，連青山卻還沒有點菜，翠兒便開口問道。

連青山聞言一愣，多少年了，這竟是自己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被人問到愛吃啥，而讓連青山有些怔忪的是，他竟是一點兒也想不起來自己愛吃啥了。

連青山打小就是個苦娃子，家里頭窮，雖然不至于揭不開鍋，卻也只是個維持溫飽的階段，萬萬做不到想吃啥就有啥的地步，那時候娘也會問他愛吃啥，他的回答大多數會是肉，以為肉是稀罕物，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頓，家里頭還有弟弟，作為哥哥的他能吃上的肉量便少得可憐。

等到后來被拉了壯丁到了戰場，作為一個沒經歷過血腥的新兵，在那日日殺戮的地方，能有命活下去、有口東西吃，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哪里還能計較愛吃什么。

再到后來做了將軍的親衛，自然都是以將軍的喜好為準，沒有人會在意他這么一號人的喜好……再到后來將軍出事，連青山帶著將軍夫人千里逃亡，自然也不會再在意自己喜歡吃什么，只要能抱住幾人的性命就足夠了。

連青山合計了半晌，自己貧瘠的記憶里頭，竟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愛吃的東西，低頭看著翠兒那關切的目光，連青山的心里頭暖了暖，竟是脫口而出的說道，“我又不挑食，你做的我都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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