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約

第四十六章 買兇人懷恩

徐懷恩問花三是不是五莊的花三。

臉上的情愫又憤又哀痛,又興奮又激動,驚喜交織,愛恨交纏,一雙小眼內精光四射,仿若垂死的人突然有些了活下去的指望,有些發狂的復雜模樣叫花三心里響當當“咯噔”一下,一陣遲疑。

尋仇倒是不怕,這姑娘方才與柳不留在樓下對招,確實弱得很,她雖未帶斷風,也沒有軟劍傍身,但江離洲的劍就放在她手邊桌上,他出劍的手速一向沒有她出刀快,抽劍往橫這么一拉,直取徐懷恩頸上大脈,再往身側三步遠窗子縱出去,往西北去。

西北方向二百步有個馬市,早間來時她無意見過,其中有自流空來的血音馬,能日馳千里,行速較蘇地的本地馬快上許多。她身上雖沒有銀子,但強搶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干過。

但既然是江離洲的朋友,好像總不能一刀殺之。

大公子叮囑過,她若非要與江離洲來往,就要想到有兩廂對立的一日,與江離洲的平素小事能遷就就遷就,能忍就忍,能不計較就不計較,與江離洲結下仇怨,是萬不得已中的萬不得已,非到萬不得已時,若是二人之間生了間隙有了糾葛,切記萬事忍字當頭。

花三那時還嗤笑,“我若是與江離洲之間也存著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這世間再沒有一個好去處能讓我放心說話了。”

徐厚的意思,有事與他說也是一樣的。

但花三覺得她藏在心里的那些事,還是不要讓大公子擔憂的好。

大公子跟她都需要安定。

二人之間,哪怕用她的命去換他的安定,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更何況,說到底,江離洲也不算是外人。

可那徐懷恩是外人。

花三不知徐懷恩在江離洲心里的重要性,但她從未看過江離洲對一個姑娘如此上心,怕心里是愛慕這姑娘的,若她真將徐懷恩殺了,大概也就是徐厚嘴里的萬不得已的時候了。

或者能寄希望于江離洲居中調和,將這徐懷恩先穩住了,了不起她這幾日就真的去住客棧好了。

她這個人,怕麻煩得很。不怕人來尋仇,怕的是橫生枝節。

而此刻怕要橫生出的枝節就是江離洲的朋友,平平無奇的,若是來取她命的、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的,徐懷恩。

沒有徐厚在身邊,有些需要用腦的事情,她能避開就避開,

,能不想就不想,如此刻,想得煩了,打定了主意要跑。

徐厚向來憂心的,也正是她不愿去想這一點。

花三眼尾內的三步之外,那窗子仍舊在那處。

一個窗子,結結實實開在墻上,不像人,自然是跑不掉的。

只要似方才去追那說書先生一樣,大跨兩步,單手撐窗框,側翻身一躍,落地之前提一口氣,便能穩穩當當、順順利利避開徐懷恩與江離洲。

花三瞧好了路線,又瞧見江離洲想答,將一手覆上了江離洲手背,二人目光相交,全是了然。

江離洲知她意,低笑搖頭噤聲。

花三問徐懷恩:“我是五莊的花三怎樣?不是五莊的花三又怎樣?”

試她一試,若是有冤仇的,再跑不遲。若是無怨的,她今夜還能有個繼續落腳的地方。

徐懷恩聽她這意思,篤定她就是五莊的花三了,突然狂喜,道:“你真是五莊的花三?!你若是五莊的花三,我請你殺一個人!”

請五莊的花三,殺一個人。

這樣明明白白又直截了當的,花三倒是第一次碰到。

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注視徐懷恩半晌,將徐懷恩看得面紅耳赤,低聲支吾道:“我有錢……我請你殺一個人……他不會武的,你取他的命該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花三笑開,覺得這姑娘有點兒意思,反問她:“他不會武?你拳腳也不算太差,為何你自己不出手?”

徐懷恩將頭又慢慢低下去,“他不會武,我要他的命大概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可是我二姐仍舊喜愛他……我不能……這事兒,若是叫五莊的花三辦了,我往外只說是他在行路時碰到了花三,言語輕佻惹惱了人家,叫花三一刀殺死了就好了。我二姐整日不出門,不知道這江湖里的事,但你殺人的名聲,她是聽過的……”

敢情是因為她是殺人的人,有殺人的壞名聲在外,她便該做收人錢財替人殺二姐的心上人的事兒么?她給了銀兩,她便活該要替她去做這污糟事,背上又一條人命,只要保她仍舊清白便可么?

她方才,是不是太小瞧這平平無奇的徐懷恩?

平平無奇的姑娘,打得一手好算盤。

花三嘲弄道:“你這算盤打得好,手上不沾一滴鮮血,殺人的事全叫我做了去。我臟了名聲,你仍舊是個

個平平常常沒做過壞事的好姑娘是么?”

“你原本就是殺人的人,殺個人也……”徐懷恩抬頭辯解,恰好碰上花三的眼,那雙眼半瞇了一下,眼里奚落嗤笑狠厲皆有,像看著一個微不足道的螻蟻一般看她,好像她這螻蟻說了什么要搬山破天或是填海的不自量力的玩笑話,嘴邊掛著的笑有些譏諷。

花三緊盯之下,徐懷恩心里一陣惶惶不安,話說到末尾便漸漸弱了,不敢說下去。

她聽說過的,花三是殺人的人,她殺人向來不問緣由,只管高興不高興。她聽過花三因為被人言語冒犯,不發一言先取了那人右臂,再一個關節一個關節地將那人生生卸了。

她知花三可怖又狠戾。

但徐懷恩不知,花三平生最痛恨人家將她當做棋子擺布,將她當做一個武器呼來喚去,最痛恨好像她活該是個殺人的人,活該去做殺人的事。

徐懷恩是走投無路了,她自猜出這個人大概就是五莊的花三,是傳說里的殺人的人后,腦子里糊成了一團,耳邊嗡嗡作響,旁的聲音全聽不到。

她害怕得很,她怕花三這種人。

這種傳言里的冷酷無情的、兩手沾滿鮮血的壞人。

她又很緊張,她雖然低著頭不敢看,花三與江離洲說的話她也聽不清,但好像自花三那處輻射過來的不滿及惱怒,叫她擔心她會隨時暴起將她與江離洲二人當場殺了。

花三的刀很快,她聽說過的。

花三殺過很多人,她聽說過的。

她覺得她甚至聞到了花三身上散發出的血腥味,那些來自花三那把傳聞里人人都想得到的斷風刀下的亡人的血,散發出來的濕冷的黏膩的腥味,叫人作嘔。

但她心里更多的是驚喜和期待。

有了花三,一切就都好辦了,那一團糾葛的亂麻,請花三快刀斬了,不就天下太平了么?

只要那個人死了,一切就都如常了。

如以前一樣,天下太平。沒有人夜夜以淚洗面,沒有人日日擔憂惶恐,沒有人相思入骨思念成疾,也沒有人終日唉聲嘆氣不復活力。

只要那個人死了。

只要那個人死了!

她想了許久,思了許久,想出一個完全的計策,下定了決心,戰勝了心里的恐懼和害怕,決定要與花三做一場交易。

她要雇花三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