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約

第五十七章 夜雪殺人

花三現下身上的大傷,有兩處。

一處是心腹下,是三月在不蘭城沒水湖上,執殺冥刺穿的那一劍。

一處在左胸,心的位置,五個小血洞,是那人的五只手指。

手指插進她心所在處,為的是要挖她的心。

當時的巨疼與彌散眼前的血霧,花三回想起來,仍會瑟瑟發抖。

花三不知該不該與徐懷恩說。

她還這樣小,有些單純,有些蠢,聽了大概也是不能理解的,無端多些懼怕罷了。

何況她二人也不熟,何須叫她知道她的這些事情?

便胡亂編了個,“是個特別的兵器,那人將它造得像個人手罷了。”

徐懷恩再問什么,花三只說是累了,敷衍了幾句,將她打發回去睡了。

徐懷恩走前給花三喂了些水,花三喝了溫水,有些困乏,待徐懷恩一走,花三也小睡了一陣。

再睜眼,已是午后,江離洲坐在床邊一張椅上,執著一本書在看,見她睜了眼看他,松松一笑,道:“才叫懷恩給你上了新藥,你便醒了。”又問她,“身上可還有不妥的地方?傷口還疼不疼?”

花三感覺了下自己的身子,老實道:“大概是昨日吃得太油膩了,胃里頭有些不舒服。傷口那處無大礙的。”

江離洲道:“我叫菘藍送信給葵歌兒,叫她抽空過來看看你。”

花三默了一默,才道:“沒什么要緊的,不要驚動她,她一哭起來,我眼睛看得難受。”

江離洲笑一笑,壓實了被角,道:“晚了,昨日下午菘藍騎了馬去的,估計還有三四日就到了。往回來趕,要顧著葵歌兒的身子,大概也就四五日吧。”

花三“嗯”地應了一聲,有些怏怏的樣子,眼皮耷拉著,好像又要睡了。

江離洲以手背探了探她的額,仍舊有些高熱,喚她清醒一些,喂了碗退熱的藥,翻弄了下床邊的炭火盆。突然聽得花三問道:

“外頭是下雪了么?”

江離洲起身將窗打開一道縫,外頭果然紛紛揚揚開始落了雪,已將地面鋪了一層雪色。方才門窗緊閉,他在屋內看書,又仔細看顧花三,竟沒注意到。

驚奇問花三:“你怎么知道下雪了?”

花三低聲道:“雪落地的聲音太大了。”

又叫江離洲,“

“你將窗啟開一些,我看看雪。”

江離洲將窗啟了一半,叫花三躺在床上也能看得著,又回到床邊椅子上,探了探花三的額。

花三側頭見著江離洲隨意放在她枕旁的書,是方才在讀的那一本,書有些皺,大概是讀過了幾次。卷過去的是方才讀到的那一頁,上頭有句詩,是前朝宋之問所作,題為《苑中遇雪應制》寫的是:

紫禁仙輿詰旦來,青旂遙倚望春臺。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

正是應景。

花三看了一陣落雪,低聲嘆道:“夜雪殺人,正是好時候。今夜,你可要多擔待些。”

江離洲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你且放心睡。”

花三全身乏力得很,閉眼入睡前,又交待:“讓徐懷恩今夜就在我房里,不要出去了,省的給你添亂。”

聽江離洲應了一聲,花三便放心睡了。

睡得迷糊間,聽得房外有兵器相交的聲音,有人落了地,有人悶哼一聲,又有人高聲叫罵,還有刀劍插入身體的鈍滯的撕裂聲。

花三想要清醒些去聽,但腦子里昏昏沉沉混混沌沌的。

她心里有些擔憂,怕江離洲一人擋不住。

正此時,伸到被外的手被一只有些糙又有些纖細的握住了,似是怕她冷,往被里頭塞。

那只糙手輕輕顫著,有些涼,花三先是一驚,而后心里突然一清,反握住了,輕輕拍了那只手幾下,盡力叫自己發出聲音,安撫那人道:“別怕,別怕,有江離洲在。”

又索性握了那人的手,想將那人又驚又懼的顫抖壓制住。

這一夜,房外的廝殺不止,花三的高燒不退。

等到天亮,花三自困乏中強自清醒,聽到房外有人在清掃、搬動重物。

徐懷恩坐在地上,趴在床邊,一手握著她一只手,睡得鼾聲微微。

花三聽見門外有人高聲問江離洲道:“江大俠,這些人的尸體是要如何處理才好?”

一把聲音爽爽郎朗,說不出的叫人精神一震。

江離洲回他道:“勞煩運到城外亂葬崗,扔了就是。”

又有一個女子道:“若是想報官,跟我家里頭的說一聲就行,鄰里鄰居的,官府里頭有個人也好辦事。”

江離洲笑著回絕道:“不過是

江湖里的恩怨,不需驚動官府朝堂的。”

剛才那個爽朗聲音又響,問江離洲:“五莊花三在里頭如何了?”

江離洲答道:“方才我去看過,只是高燒,不礙事的。”

又有另外的人說道:“我以為五莊花三真如傳言中是個金剛不壞的,沒想到一點小風寒就將她撂倒了。江大俠,聽說五莊花三是個有恩仇必報的,咱昨夜這樣救了她,你說她會如何回報咱?”說完了似是覺得不妥,補充道:“咱可也不是沖著要她報恩才幫忙的。”

就有一人接了他的話道:“我聽說五莊花三刀快得很,我也是個用刀的,無他,我就想跟花三比試比試,看是她的快刀能贏,還是我的重刀能贏。”

方才那個爽朗聲音又響,“我嘛,我就想問問花三,當年在湘地,是不是真一人一刀就把湘地李家給屠盡了。江湖里她那些一人獨抗了百人的傳說,到底是真也不真?”

先頭那個女子就說:“怎么可能不真?!我家里頭的二堂弟,可是親眼見過花三一人一刀屠人滿門的,那還有假?”

要花三報恩那個人就嗤笑,“若真這么神,如今一點小風寒就臥床不起了?”

幾個人爭鬧了一陣,笑鬧了一陣,又依次跟著江離洲道別,走了。

江離洲送走了這幾位昨夜里自發來幫忙的,進了房,見著花三已經醒了,一只手被趴在床邊睡著的徐懷恩握緊了,擁被靠在床頭半坐著,長發未梳,垂在臉側肩上,如墨黑發將她臉襯得半絲血色全無,又將她襯得嬌小柔弱,說不出的我見猶憐、可憐動人。

她這一刻,又不是五莊那個殺人的花三了。

江離洲先去探了她的額。

仍是有些低熱。

才道:“昨夜里前后來了三十二人,已經清掉了。”

花三問道:“我方才聽見有別的人。”

江離洲笑道:“大概是昨夜打斗聲太響,驚擾了隔壁的,四鄰都過來幫忙了,也叫我輕松些。”

花三弱弱一笑,“這便好了,我還擔心若是對方人多,你一人抗得艱難。”

江離洲問她:“我看對方殺氣重,不像是來奪刀的,像是來取你命的。你知道那是誰的人?”

花三靠在枕上,低著頭,默然了一陣,再抬頭看江離洲時,口唇有些白。

“我想,那是花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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