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約

第七十七章 珠女

江離洲要說的,民間亦曾有傳,但多因夸大其詞不得人信。

說是有個寒風凜凜的夜晚,有個蘇家的少爺夜宿法華寺,夜里因心緒紛亂幾次起身,輾轉無法成眠,于是披了大氅,在法華寺的后山附近悠悠走動散步。

法華寺的后山,花三是知道的,漫山種滿秋華樹,密密麻麻,影影幢幢,秋季始盛開時,一片緋紅,微風輕拂樹枝晃動,枝頭紅花搖曳,像無數只涂著豆蔻指甲的姑娘的手,微微招搖。等到隆冬時節,花開更熱烈,緋色漸濃,似一片血海,月光一灑熠熠生波,頗有幾分民間傳說里苦海的陰森意味。

花三之前曾好幾次藏匿茂密花枝中,遠遠觀察蘇渙。

只是在江離洲的故事里,在蘇家的少爺散步的當下,法華寺的后山只是一片雜草叢生,只有山頂有一幢佛經塔,佛塔無名,高約十六丈,貼金鑲銀,以奇異珠寶粘貼勾勒出十八佛的肉身形象,最頂一層獨獨以金粉畫出文殊菩薩**圖,各層檐下圍繞一叢金銀碎片,碎片上刻有更古早時候的梵文,其意無從考究,檐的八個邊角均掛有一雙獸頭巨大的夜明珠,冷風拂過,佛塔一陣環佩叮當響,無月光映襯的夜晚,塔身也能因夜明珠自行發光,遠看近看頗為華美。

當時那金光熠熠的佛塔,現如今也已經毀了。

蘇家的少爺走到山腳下哭苦亭里。

有石板道路連接哭苦亭與佛塔。

蘇家的少爺此時站在道路的這一端,往上遠遠看去,正好是因為十五的滿月,月上山頭,恰恰行至佛塔身后,從蘇家少爺這一側看過去,就好似滿月將佛塔納入懷中,一身光華映襯月華,陰冷且金燦。

平日里從哭苦亭往山上走幾步的地方,是有一道柵欄將后山隔開,防止香客誤入后山的。

蘇家少爺也曾聽過后山乃是禁地。

但為何禁如何禁,就是不可說、說不得了。

正巧今日柵欄門不知為何被打開了。

蘇家少爺抬頭凝望佛塔許久,隱約見到佛塔頂層有僧人持珠念誦的側影,風中也有大悲咒低低送來。

畢竟是年少心性,禁不得半分好奇,蘇家的少爺終于還是跨過了柵欄門。

也沒有瞧見門腳邊一塊倒下的木牌,蒼勁有力的字一看便是出自法華寺且我主持之手。

后山有獸,香客止步。

蘇家的少爺因寒風揪緊了大氅,方才越過柵欄,便聽得有女子呼道:“公子請留步吧。”

十五的夜里,蘇家的少爺越過了哭亭前的柵欄,要往山頂的佛塔去。聽得有女子輕聲呼道:“公子請留步吧。”

這場景,饒是膽大的人,心里頭也難免一寒。

蘇家的少爺因這突然的人聲心內一驚,四下張望,并未見有人影,便權當是自己因病幻聽,便又再往前行了幾步。

又聽得那女子輕聲急呼:“公子且請留步吧。”

蘇家的少爺再次四望,叢叢草中并無藏匿人影之地,身后哭苦亭乃至后院均無一人。

山風凌亂,也聽不清聲音來自何處。

蘇家的少爺畢竟是十五六的少年,雖聽多了妖怪神說,也并無一絲懼怕之一,高聲叫道:“姑娘,請出來說話吧。”

那女子不答這聲請,只是又說道:“公子請留步吧,山上猛獸出行,十五風高,公子還請回去吧。”

蘇家的少爺眼光捕到一處較高的草叢,其中似有物躁動,便說著:“猛獸出行,十五風高,不如由我護送姑娘回去。”

一邊往那叢草去。

那女子疾聲喊道:“公子且請留步吧!“

蘇家的少爺篤定了那女子就藏身在草叢里,往前疾奔幾步,果真望見草叢中有角灰色的衣袍,正將將要以手撥開草叢時,只聽見背后突然一聲鑼響。

蘇家的少爺回頭。

是法華寺打更的小和尚,呆呆立在哭苦亭中,衣襟稍亂,一手仍握著鑼錘,自另一手中掉下的鑼在他腳邊轉了幾圈,突然墜平。

小和尚表情驚惶,瞪大了眼望向蘇家的少爺這方,抬手狠狠揉了兩下眼,復又驚恐瞪圓。

蘇家的少爺已是背對草叢,見小和尚表現有異,并不敢再輕易回頭看草叢中的東西,只覺背后陰氣陣陣,比如刀的冬風還要陰寒上許多分。

蘇家的少爺與小和尚相對僵立許久,不知小和尚見著了什么東西,表情漸緩,拾起了地上的鑼,低低咳了一聲清了清嗓。

“外邊天涼,公子身子不禁風寒,況且這后山乃是禁地,野獸出沒,還請公子回廂房吧。”

話罷,蘇家的少爺只覺得身后的寒氣速速退散了去,猛地轉身回看,身后并無一物,方才見著的灰色衣角也并沒有。

蘇家的少爺不甘心以手撥開草叢尋找,草叢間也只是草,并無其他異物。

“公子。”

小和尚行到哭苦亭外,回身朝蘇家的公子招了招手。

蘇家的公子縱是不甘,因小和尚的堅持,便也得跟著往回走。

小和尚直將蘇家的公子送回廂房門前,叮囑道:“天寒,時候也不早了,廂房內已為公子備有熱水熱炭,公子稍作洗漱,早點入睡吧。”

蘇家的公子推門望房內看去,果真已備好熱水及熱炭,待要回頭去道謝時,驀然發現小和尚已經走遠。

蘇家的公子發現小和尚腳步輕浮,行走較常人迅疾,但也并未多想,只當是法華寺多是臥虎藏龍的修行人,況且那小和尚也才六七歲的樣子,興許也是被夜里的寒風凍著了,要快些回房避風罷了。

蘇家的公子就這熱水洗了臉,炭火燒得很足,房內不知為何有淡淡的檀木香氣。

這一夜,蘇家的公子可說是睡得極好。

故事講到這里,花三停了一停。

蘇木易與念故水聽得正是興頭上,突然斷了,有些意猶未盡的,追問花三道:“然后呢?”

花三反問:“什么然后?”

念故水問道:“就是這件事情的然后啊。”

花三喝了口茶,平平道:“沒有然后了。”

念故水瞪大了眼睛,嚷嚷道:“怎么可能?”

當然是有可能的。江離洲那時候講到這里,便停下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