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聽了一驚,坐著的身子不自覺彈了一下,整個人掙扎了一下,就也將胸腹的傷口扯了一下。
瞬間便襲來一陣撕裂疼痛,叫花三眼前霎時一黑,只覺得傷口間有無數根絲線正拼命拉扯著,不叫兩側傷口裂開,其中又有無數如螞蟻的火熱蟲子在游移走動,肆意啃咬她的血肉,又有另一個活物在火熱蟲子之間灑布冰冰涼涼的水氣,總歸是一冷一熱交替的巨疼,一陣一陣,叫她險些昏了過去。
花三疼得想喊,但礙于有花四在,也不好喊叫出聲,怕驚著了溫溫軟軟的花四。此刻額上冷汗涔涔,背心早已濕透了,只能咬了牙關忍著,靜靜等那陣疼過去。
花四聽到她這頭的異樣,又站了起來,往前了幾步,忌憚她方才的不給看,只是停在屏風之前,試圖透過屏風的絹布看她,著急喚了她一聲:“三姑娘?”
花三仍舊忍著那疼,牙關咬緊,匆匆“嗯”地應了一聲,擦了一把額上的汗,強撐笑道:“沒事,我沒事。”
眼淚卻險些落下來。
剎那間心里莫名生了死意,想到許多事情。
一是大公子外出有多時了,她自被送回莊后一直昏昏沉沉睡睡醒醒的,也得不到他半點消息,也不知他此去砦北如何了,人可尋到了?若她此時死了,于她自己是件得解脫的輕松事,于大公子,卻是不知如何繼續自處于世了。
二是執殺冥死前盯著她念叨的那幾句,現下她雖仍是想不起他那一張一合的唇組成的到底是個什么話,但確實像是提到了李容治的。說的李容治什么?是李容治未死么?李容治死了又活了么?這些大概只有周生為止聽到了,偏一直沒能問他清楚。
此時那因疼痛生的絕望似一張巨網,將她兜頭蓋臉地網住了,越掙扎就越緊。她實際上也不知道怎樣掙扎,呆呆坐在那里,背靠著一床柔軟的被,怔怔閉目含淚咬牙忍著疼,好似這么咬牙忍一忍,就不會想去死了。
過了半晌,疼緩了一些,便復又輕松笑開,與一直站在屏風外頭等她的花四笑道:“你瞧,你說起了你的心上人,倒叫我驚著了。”
花四默了一默。
花三瞧見花四又回座上坐好了,心里頭又想了幾件事。
例如花四說喜歡上的那個公子,就是當夜里神神鬼鬼將一個莊仆嚇癱嚇啞了的送信人,大概他實際上并不是一個神神鬼鬼的,不過是裝扮成了一個神神鬼鬼的僵尸樣子,為的是嚇唬人罷了。
又例如花四喜歡的那個公子,深夜來是為了送一封從湘地來的信,信里頭說的是花三的故人,落的是知名不具的名字,大概也只是一個故弄玄虛的計謀,或許是那人在機緣巧合之下得了湘地的人的托付,又順便來探一探花四罷了。
再例如,她方才覺得有哪處地方不對,一時卻想不起來的,此刻因這一疼,腦子清醒了些,倒是想起來,并且想明白了。
那信,是先由花錦郎從莊仆那處接過的。
那莊仆既與花錦郎說了夜半有個僵尸一樣的東西來送信,必也說了信是先要給花三,花三不在,才說要給花四的。
既是給花四的,依花錦郎那疼花四疼得入了骨、恨她恨得入了骨的性子,難保不將信給拆開先看了。
既看了,就該知信里頭說的是花三落了東西在湘地,需要五莊的人去取。
既知了,卻還讓自己頂心疼的妹子去了一趟已經成了死地的滿是煞氣的湘地,取一個花三落在那里多年的東西,這似乎就有些不太對頭。
外人不知,花三自己知,花錦郎與她不對付。
花錦郎恨不得她死了。
既恨不得她死了,又何須多此一舉,遂了花四的愿,讓花四去了一趟湘地,取花三的東西?
再說,花四此前說,東西已取回來了,既取回來了,依花錦郎那性子,怎的會不想方設法打開看,而是任著花四將東西送到徐仙那處管著了?
但轉念一想,說的是年前的事情,距今也是有些日子了,許是開不得那說是本身就是一個大鎖的銅匣子,別無他法了,索性就給她送了過來。
可是,當夜接信的那個莊仆,說是已經癱了、失言了,花四方才這復述,卻是詳盡得很的,細節處也是栩栩如生,不太像是聽來的樣子。
花三有些懷疑,這一切,是花錦郎找了花四的心上人,做了一個故弄玄虛的局,花四大概是其中一枚來試探她的棋子罷了。
便問花四:“你方才說了那莊仆已經癱了啞了,怎地還能跟你說你喜歡的那個公子的事?”
花四在外頭一嘆,道:“倒也不是他與我說的,是錦哥哥與我說的。那夜里他在我院外走動,恰好碰上了那莊仆,那莊仆那時候還是好的,詳詳細細與他說了一通,說罷了人就不行了。錦哥哥……”
說到此處,似乎是有些顧忌,停頓了片刻,才又道:“錦哥哥想著這怕是鬧鬼的事情,擔憂這事和這東西帶來的鬼煞氣沖撞了我,原本是不愿告知我的,但他……”
說到此,又是一個猶疑停頓。
這一停頓間,花三突然了了,花錦郎果然是看了信了。
果然,花四躊躇道:“但他先看了信,覺得于你來說這是件大事。你當年在湘地李容治一事上,傷得重,難免……”
話未竟。
花四體貼得很,似是怕勾起她的傷心事,也不打算盡了。
但聽到了湘地李容治,花三心里頭還是重重一跳。
李容治。
湘地李容治。
許多年過去了啊。
花三微微喟嘆,不想糾纏在往日事上,話繞回方才花四喜歡上的那位公子,問道:“那位公子……當夜是扮了一個死人,專登嚇人的么?你當夜也未與他相見,怎的就喜歡上人家了?”
花四頗踟躕,花三看著她落在屏風上的影,是雙手托了兩腮,此刻大概也是蹙起了眉,一副煩惱模樣。
花四道:“這事我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他……”
這會兒又停頓了許久,久到花三以為她一時失言了,正想強撐著身子出去查看,花四那端才又開了口,輕輕慢慢道:
“他……他確實已經是個死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