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護眼字體:大中小(1/1)
永芳殿內安嬪滿眼心疼,吩咐道:“去給三殿下打了水擦把臉。”
阿柳連忙稱是,退著出了屋子,不小會兒就端著東西進屋。
三皇子毫無形象就攤在黃花梨木的椅子上,由著底下婢子替他捏肩捶背,好不享受。
瞧著他心情還不錯,安嬪也笑著在旁側坐下,又將糕點推過去些,這才道:“堯兒,母妃今日為你請了一位算學師父,人還是很不錯的。”
“算學師父?”紀燁堯提起這事兒更煩了,臉都側到一邊去懶得聽:“眼下算學近在咫尺,哪門子師父也掰不回來,母妃何必費那精神。”
“堯兒,你心里再不樂意,這事兒也別這么大大咧咧說出來,你知道的,你父皇喜歡學識淵博的孩子。”安嬪蹙眉不喜。
“本來就是還不讓說了”
紀燁堯捂住耳朵,安嬪還要說,他煩躁起身就回自己宮殿去了。
姜藏月方走出永芳殿不遠,就見前方等著的滿初,滿眼擔憂之色。
她同樣看了一眼永芳殿的位置,輕聲道:“姐姐可是見到了三皇子?人如何?”
“三皇子紀燁堯算是被安嬪寵上了天,便不說紀鴻羽,就連安永豐也是要什么給什么,著實是養育得無法無天。”
師父既然打入永芳殿,說到底還是有危險的。
姜藏月往前走:“無事,無論什么原因,安嬪會說服他。”
今日她去了永芳殿,答應給三皇子教授算學,已然就是在接近廷尉府的路上近了一步。
三皇子這般的性子,本就不成器,又由著母族溺愛,姜藏月自是算得清楚。
方前行了一截路,滿初突然想起,這才扯了扯姜藏月的袖子:“姐姐上次讓我查的那個人有消息了,就在汴京。”
姜藏月看向宮闕外:“汴京什么地方?”
“貧民窟。”
她頓了頓:“怎么會是這個地方。”
四門的追蹤香是極好用的,那日她未當著紀宴霄的面動手,就是想著回頭去查這個人。
滿初擅蠱,擅催眠亦擅輕功追蹤,很多事都瞞不過她的追查。
可依照那人羽林衛的身手,又是沈子濯手下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該住在貧民窟才對。
除非那人,不是羽林衛。
又或者
他曾經是羽林衛。
姜藏月眸子幽深。
“去一趟貧民窟。”姜藏月語氣淡淡。
她借著二皇子的腰牌帶滿初出了宮,轉角處一個四條小辮兒的青年縮回了腦袋。
“公子,殿下找您。”宮婢怯生生行禮傳話。
青年臉上掛著笑,連連擺手:“知道了知道!”
貧民窟在汴京北街處的荒地之間。
遠遠瞧去不過是簡陋至極的棲身之所,是用破布、泥巴、蘆葦草席與竹木搭成,一個緊挨一個,擠在一塊兒,狹窄曲折小巷穿行其間,有不少小乞丐在路口拿著碗乞討:“求好心人賞口飯吃”
來之前姜藏月就讓滿初聯系人熬了一大鍋粥架在此地,待安排好,一小會兒就圍攏來了一群貧民,滿初招呼:“大家不要擠,一個個來。”
姜藏月目光落在排隊的人群上。
是腳上爆開皮肉的陳年凍瘡,是攢在手上缺口泛黃的破碗,是被打的傷口抓起一把干土面目表情糊上去。
是為了這一口粥重新亮起的眼眸。
輪到一個滿身臟污瘦弱的小姑娘時,她捧著碗笑得甜甜:“多謝姐姐。”
姜藏月認真看著她,只道:“不客氣。”
滿初也笑著道:“端穩了。”
“嗯嗯。”小姑娘十根手指牢牢捧住碗,一點點端著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姜藏月看過去。
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見用臟破布搭建的小棚子里躺著一個和藹的婦人,正歡喜哄著小姑娘喝粥。婦人著一身補丁衣裳,料子陳舊,腕間有幾道猙獰傷口,越發襯得其悲涼。
滿初也看過去,低聲告訴姜藏月:“就是那一家。”
姜藏月:“確定了?”
滿初點點頭,還想說些什么,眼前來了人她只得又拿起勺子打粥,得了粥的人又鞠躬連連道謝,她笑:“不用謝。”
軟糯香甜的粥裝在泛黃缺口的破碗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可也算得上她們近來吃過的最好東西。官府曾經也施粥,不過是清可鑒影罷了。
姜藏月看著此情此景并未說話。
十二年前,父親有一個最得用的部下。
他每每來了府上敘事,總會為她帶一只草編螞蚱,極是活靈活現。
她年歲還小,時常找他討要,她喜歡那樣的小玩意兒。屋子里除了草編螞蚱,還有小蝴蝶、兔子、小狗。可姜藏月縱是將其拆了也沒能學會。
除卻父親以外,她是愛纏著他的,她會叫他衛應叔叔。衛應叔叔笑說,他稀罕小孩子,他娘子還有一個月也要臨盆了,到時候請她吃喜蛋。
姜藏月沒有吃過喜蛋,也不知道喜蛋是什么樣子,衛應叔叔說喜蛋是紅紅的,像太陽一樣,吃了有福氣。
再后來她到底也沒知道他的孩子有沒有出生,沒有等到喜蛋,姜氏滿門都沒了。
可今日她在這個小姑娘的眉眼間看到了衛應的影子。
那只草編螞蚱過了這么些年,出現在另一個人手上。
為什么呢?
姜藏月走了過去。
越是靠近,越是知道這樣的小棚子有多簡陋,堪堪遮蔽風雨。
她蹲下來,身后人群喧囂,唯余少女格外安靜,一雙眸清冷淡然:“看夫人舉止并非粗鄙無文之人,為何不尋些營生呢?”
“大姐姐,現在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呢,我們是宅子沒了來的這里。”
“娘親說現在官府的稅很重,不說一年幾次的稅以外,好像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稅。”小姑娘還是笑,早就接受了這種處境:“我還瞧著之前有人去服徭役,一個得了病沒人看死了,還有的斷了腿做不了勞動,想買些種子都沒錢。”
“爹爹跛了腳,咱們護不住宅子,賣光了地,什么也沒剩下。娘親身子不好,也不能給富戶幫忙當佃戶,只能住在這里啦。”
小姑娘明明年歲尚小,卻對這些事情了如指掌,可見平日里都是她在四處奔走。
姜藏月眸子頓了頓。
衛應是父親的部下,同樣是有官職在身的武將。
若當年之事是衛應揭發,他自己為何落到如此田地。
她起身離開,沒有再多問什么。
方踏出貧民窟,細雨如絲,轉瞬落下。青衣少女執傘,素白的裙袂讓她整個人仿佛融在山水之間,遠遠看去,天地顏色都寡淡下來。
這個小姑娘不是當年衛應口中說是即將出生的那個孩子。
畢竟看上去也不過七八歲。
如此說來,當年那個孩子是沒有活下來么。衛應當年是正六品昭武校尉,長安侯已死,他若是投誠了他人理應步步高升。
自古以來,武將守國,忌憚不斷,猜度不斷,寒心不止,如蝕骨之痛。
如她父親難得善終,可敬之,可畏之,可愛之,卻難救之。
“姐姐,這些年關于衛應的消息很少。”滿初也最后看了一眼貧民窟的位置,有些唏噓:“鮮有的幾條便是他當年被人打斷了腿從廷尉府扔了出來。”
“說是去找廷尉府要什么人,不過那時情形太亂了,如今時日也太久,沒人知道衛應當年想要做什么。”
“如今貧民窟里的這個女人并非他的原配,只查到這小姑娘是先頭夫人所生。”
滿初只撿了幾條重要的說,再旁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姜藏月目光落在汴湖之上,煙雨濛濛,四五船帆,分剪湖水,有的是吟詩作對的公子,或是城外客,邀了舊雨新知,游湖寄趣。
不遠酒樓,老叟與青年爭執,伸手拍拍他的肩似在鼓勵。相熟的朋友圍攏打趣,青年粗衣布履,瞧著就是做氣力活兒的,滿臉黢黑,神情靦腆,被人圍著怪不好意思。
原是青年有了意中人卻不敢想問,老叟笑著聲音亮如洪鐘:“怕啥嘞?定了親還不敢說話?不怕羞!”
周圍人都是善意的笑,跟著就是祝福,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趣。
拜謝了周圍朋友,父子二人推著輪車帶著貨走了,酒樓里的小二依舊忙忙碌碌,人聲喧囂。
姜藏月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去吧。”她收回眼神。
滿初也瞧了瞧那邊,沒瞧出個什么,只是問:“衛應的事兒可還要繼續查下去?”
風雨迎面,素白裙袂飛揚。
“不必再查。”
姜藏月轉身往宮宇而去。
“此事,我會親自跟進。”
安樂殿中,墻角的花濃香馥郁,千姿百態。
庭蕪幾乎是從外殿跳進來的,腦后四條辮子都快甩到面前來了。
手里還抱著一把玉簫,玉簫晶瑩剔透,呈竹節式,秀麗精巧,縷空錢紋裝飾,通體白玉,極是好看。
紀宴霄看著眼前人在玉簫上動嘴又動手,一聲輕嘆:“庭蕪。”
庭蕪扭頭,一把將玉簫伸到他面前,嘿嘿一笑:“殿下,你瞧見沒?我分六期付款的流云玉簫回來了,還得是托了姜姑娘的福氣!”
紀宴霄看了玉簫一眼:“為何?”
“殿下沒瞧見前幾日我護送姜姑娘去華貴妃的宮殿?”庭蕪在玉簫上摸了又摸:“華貴妃好大方,給了我一把金葉子,金的!所以我去簫坊把它買回來了!!!”
“所以,你不應該感謝姜姑娘么?”紀宴霄低眉含笑,手中不知拿的裝什么東西的白玉瓶。
“自是應當感謝。”庭蕪愛不釋手再摸了摸,收進了懷里,跟著紀宴霄后頭嚷嚷:“殿下,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紀宴霄自主屋出來,往書房而去,將白玉瓶放在書架上,轉身看著庭蕪幾欲貼在他身上。
“何事。”紀宴霄于窗前坐下,抬手泡茶。
“殿下這般不著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紀宴霄抬眼:“如何?”
“殿下,是不是又要讓我摳出來的銀兩拿去養浮云山腳的一群馬?”
紀宴霄手上動作未停,優雅而賞心悅目:“浮云山腳馬場馬匹一共五百頭,自是需要銀兩供養。”
庭蕪憤然就差沒一屁股坐在他對面:“馬場的馬都要銀兩供養嗎?為什么我的俸銀只有那么點兒?殿下,我可是你的嫡親下屬!不能這么偏心!”
紀宴霄茶泡好了:“繼續。”
“反正那馬場明面上是大皇子的!讓他出錢不行嗎!我們這么窮!”雖然窮,庭蕪說得理直氣壯:“我還要鑄劍,鑄劍也要銀子!”
“殿下”庭蕪又這樣嚷嚷圍著人轉。
“還有其他事?”紀宴霄唇角的笑越來越溫和了。
庭蕪瞬間收聲,一本正經:“確實還有一件事。”
茶香煙霧氤氳在青年眉眼,越發顯得眉目如畫,手中動作更如行云流水,極是讓人心靜。
“雖然我很感激姜姑娘給我帶來金葉子的收益,但我今日去看見她又出宮去了。”
紀宴霄喝茶的動作微頓。
庭蕪視線落在他身上嘀咕:“其實我覺得姜姑娘會不會是在宮外有了喜歡的人,不然老出宮去做什么。”
紀宴霄放下杯盞,幽幽補了一句:“如此說來,你也有了心儀之人。”
“我哪里有!”庭蕪跟炸毛貓一樣:“誰能喜歡我這樣的,既不是有了心儀之人,那是為何?”
“俗語講,好奇心害死貓。”他維持著嘴角的微笑,昳麗的面容上晃蕩著天光,白衣潔凈,烏發如墨,極誘人而危險:“你當真想知道。”
“不如跟去看看。”
庭蕪搓了搓手上雞皮疙瘩:“殿下你說真的?”
紀宴霄勾著唇角,輕嘆一聲:“自然是假的。”
庭蕪:“”呵。
紀宴霄彎了眼眸:“不如你猜猜,姜姑娘出宮是做什么?或者是見什么人?”
庭蕪面無表情盯著他:“”
紀宴霄遞給他一杯茶,依舊是笑:“汴京水深,渾水摸魚極是有好處的。”
“姜姑娘”
紀宴霄側頭面向庭蕪,笑意溫柔:“或許她也在捉魚呢,只瞧著是條大魚。”
“外面暴雨許是又要落了。”女生相關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