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第十二章 李玄霸

秦用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如此局面。

得知尉遲寶林三兄弟要堵河南王府大門的時候,秦用正在當值。河南王府是是什么地方,秦用再清楚不過。河南王驕橫,卻深得皇上寵信。雖說到長安之后,一直都很低調,可再低調,那也是一頭兇虎。尉遲寶林這樣子過去,定會惹出大禍。

所以,秦用立刻率部趕往河南王府,試圖把尉遲寶林等人攔住。

可沒想到,還沒等他抵達隆慶坊,就聽見從坊中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秦用心道一聲壞了!看樣子尉遲寶林他們已經動手了……幾個小孩子的身手雖說不差,卻也要看對手是誰。李言慶的萬勝軍,那是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悍卒,縱觀長安上下的兵將,能與萬勝軍相提并論的兵馬,除天策府玄甲天兵之外,怕也只有趙王麾下的虎豹騎可以比擬。尉遲寶林想從萬勝軍身上討便宜,絕無半點可能。

秦用大急,率部風一般沖進隆慶坊。

只見河南王府門前,一排排一隊隊白袍軍正森嚴列隊。

幾十個家將被人用撓鉤死死壓住,尉遲寶林三兄弟、秦懷陽、程處默等人,正圍著一個巨漢狂攻。

那巨漢身高近丈,生的膀闊腰圓。

手里拎著一根鐵棍,在尉遲寶林五人的圍攻之下,卻是進退自如,毫不顯得吃力。

尉遲寶林三兄弟,人手一根鐵鞭。

秦懷陽用的是雙锏,而程處默,也就是程咬金的大兒子,手里則持一柄大橫刀。

五人如同五頭小老虎一樣,和那巨漢戰在一處。

叮叮當當的聲響不絕于耳,那巨漢就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看他的神態,非常輕松,手中鐵棍每一次抬起,都會令尉遲寶林五人無功而返,好像是在戲耍一樣。

王府臺階上,站著三個男子。

當中一人的年紀大約在三十上下,體態單薄。

而在他兩旁,各有一個彪形大漢,一個赤手空拳,一個背負雙槍。

三人指指點點,不是低聲交談。

秦用認得那個和尉遲寶林五人動手的巨漢,赫然正是李言慶府中四家將之一的柳亨。

尉遲寶林五個人,也都是甚得父輩真傳的好手。

但又如何能與柳亨相提并論?

秦用頓時起了急,大步流星沖上去,想要把尉遲寶林五人救下。

別看現在他五人攻的歡暢,那是柳亨沒有動真格的。如果柳亨認真起來的話,尉遲寶林五個可就有姓命之憂。

可他卻忘記了,自己可是帶著人來的。

秦用往前這一跑,身后部曲紛紛跟上……若不知道的,還以為秦用是要攻擊柳亨。

也是秦用缺了個心眼兒!

他哪怕喊一嗓子手下留情,說不得也不會鬧出后面的誤會。

偏偏他沒有喊,悶著頭沖上前去。

王府臺階上的三個男子一看,不由得眉頭一蹙。

“秦王府欺人太甚……阿棱,過去和秦用打個招呼吧。”

站在中間的男子,正是沈光。

他是王府的率更令,又是李言慶的貼身侍衛。

王府中一應武事,借由沈光出面負責。而萬勝軍則歸于四大將軍掌控,名義上聽從沈光的調派。

闞棱一身白袍,正看得津津有味。

秦用等人這一出現,讓闞棱也感到了不快……好家伙,還想動真格的嗎?

“刀來!”

闞棱一聲厲喝,自有親兵抬刀走到闞棱跟前。

就見闞棱二話不說,縱身躍下臺階。除了沈光,誰也沒有看清楚闞棱是怎么把那陌刀拿在手中。但見闞棱拖刀行進,快如閃電一般。刷的一下就攔住了秦用的去路,口中陰沉沉道了一句:“秦用,你的對手是我……爾等,欺人太甚!”

奔跑中,闞棱猛然墊步騰空而起。

手中陌刀拖地而走,火星迸濺。帶著一道奇詭的光弧,陌刀直劈向秦用。

刀掛風聲,聲勢駭人。

秦用嚇了一跳,連忙喊道:“闞棱,別……”

他想說:別誤會!

可話未說完,陌刀就已經劈來。秦用連忙擺刀相迎,只聽鐺的一聲響,刀鋒相扣,闞棱腳下不停,順勢向前一抹。一股森寒刀氣襲來,秦用橫刀再擋,同時腳下踩了個弓步,才算堪堪擋住了闞棱的攻擊。

“大彪,帶上一隊人過去,把那些家伙全部給我繳械。”

沈光再次下令,鄭大彪答應一聲,抽出雙槍,帶上一隊白袍軍,迎著秦用的部曲就沖過去。

秦用想要阻止,卻被闞棱纏住。

那闞棱本來就是步下將,比秦用高出半個頭。

他的手臂比常人長,手中的陌刀,更比秦用的腰刀重幾十斤。

秦用呢,是馬上將,不過步戰也并非不行。只是他今曰奉命巡街,只帶了一柄橫刀出來。這橫刀平時耍耍還行,但若是和闞棱這等人交鋒,可就顯得很不趁手。

“闞棱,你……”

“別廢話,你不是要找事兒嗎?”

陌刀翻騰,直劈下來,把秦用后面的話,給生生憋了回去。

他連忙閃躲躲避,向后退了幾步,扭頭想要去攔住鄭大彪。可闞棱一個大步上去就攔住秦用的去路,“小子,你的對手是我!”

“我不是來……”

“看刀!”

闞棱根本就不理秦用的解釋,縱身上前又是一刀。

這一下,秦用可就有點惱了……橫刀抬起,一招鐵門閂,封住闞棱的攻擊。闞棱呢,則大笑一聲,“能擋住我一刀,也算一條好漢,再吃我一刀。”

另一邊,鄭大彪如同下山猛虎,就沖進秦用的部曲之中。

雙槍上下翻飛,叮當聲響不絕于耳。秦用的部曲也是驍勇銳士,可想要擋住鄭大彪,卻不太可能。就見鄭大彪雙槍做棒,左右開弓。他也知道,這里是長安,而這些兵卒,也非敵人,所以出手就留了三分勁。即便如此,依然無人能接住鄭大彪一招。他沖在前面,雙槍崩開對方的兵器之后,隨后的萬勝軍跟上,三人一組,前后不斷扯動,如同摧枯拉朽一樣,把秦用的部曲,瞬間打成一盤散沙。

“棱哥,讓我來玩玩?”

鄭大彪解決了秦用的部曲之后,意猶未盡。

上前一步,對闞棱笑呵呵的喊道。

闞棱聞聽之后,收刀向后一退,“大彪,這小子挺帶勁兒,你也來試一試吧。”

本來,被闞棱打得左躲右閃的秦用剛喘了一口氣,想要解釋一下。

可聽闞棱和鄭大彪的對話之后,頓時勃然大怒。

這幫家伙把我當成什么了?

他氣往上涌,丟了腰刀,順勢從地上抄起一桿步槊,厲聲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爾等欺人太甚。”

這步槊入手,自然氣度不同。

但見秦用大步上前,掌中大槊一顫,呼的直刺闞棱。

闞棱一笑,向后連退數步,而鄭大彪順勢搶上前去,雙槍啪的壓住步槊,身形一轉,滑步肩撞。

秦用也不示弱,大步上前。

不過眼看著要和鄭大彪撞在一起的剎那,他猛然一個側身,和鄭大彪錯身滑過去,步槊掉了個頭,槊首在后,槊桿在前,一招橫掃千軍,呼,攔腰橫掃過去。

說起來,秦用和鄭大彪也算是老對手了!

早在李密時期,兩人就有過交鋒。

兩人當時沒有分出勝負,不過鄭大彪略勝一籌。

一眨眼的功夫,距離上一次交手,已經過去了兩三年。秦用比之當初,大有長進。

而鄭大彪正在巔峰年紀,雖然沒有進步,同樣也沒有退步。

兩人再次交手,可謂是難解難分,在伯仲之間……李言慶從府中走出來,來到沈光的身旁。他看了一眼斗場中的局面,突然開口道:“柳亨,莫再戲耍了……速戰速決,休得拖延。本王這就進宮,倒要看看這天下究竟是不是李家江山。一群毛孩子,居然敢沖擊我河南王府,宗室顏面何存?”

柳亨連忙回道:“王爺放心,俺這就干掉他們。”

他雖然沒有使用獨角銅人槊,可這鐵棍同樣是威力無窮。但見他猛然跨步斜撩,鐺的崩開了尉遲寶林手中鐵鞭。先前,柳亨留著勁兒,這一會兒,他可使出了全力。

尉遲寶林的力氣不小,可終究還是個孩子。

被柳亨這一棍下去,震得虎口迸裂,右手鮮血淋淋。

鐵鞭頓時脫手,尉遲寶林心道一聲不好,剛要往后退,柳亨滑步就到了他跟前。

柳亨的個頭何等驚人!

尉遲寶林在同齡人中也算高的,可是在柳亨跟前,卻好像個小孩子一樣。

柳亨一只腳插在尉遲寶林雙腿之間,腿一用力,向內一扣,尉遲寶林可就站不穩了。

隨后,就見柳亨甩胯轉身,蓬的一下子,把尉遲寶林撞出去十步開外。

尉遲寶林被撞的是頭昏腦脹,趴在地上渾身骨頭架子好像散了似地……沒等他站起來,白袍軍兩個彪形大漢就到了跟前,二話不說,把他按在地上,繩捆索綁。

“哥哥!”

尉遲寶慶頓時急了眼,上前就要阻攔。

卻被柳亨鉤住他的右腳,隨后棍交右手,一把攫住他的手臂,旋身就扔了出去。

那邊,又有兩個白袍大漢上前,把尉遲寶慶捆綁起來。

秦用看得真切,眼睛都紅了……如同瘋虎一樣想要沖過搶救,可是鄭大彪雙槍一分,死死的把他攔住。

也就這么一眨眼的功夫,秦懷陽也被柳亨打翻在地。

“住手!”

程處默突然大喝一聲,“寶懷也住手!”

柳亨一怔,收手后退,疑惑的看著程處默,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剛才和五人交鋒的時候,柳亨就覺察到了這程處默的不對勁兒。這家伙看似攻的很猛,可實際上一直都在躲閃。

“黑小子,你想要如何?”

程處默抓住尉遲寶懷,根本就不理柳亨。

他轉身面對王府臺階上的李言慶喊道:“我們投降……李王爺,大人不許欺負小孩兒。”

李言慶差點被程處默這句話給嗆住,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處默,我不投降。”

啪,程處默一巴掌打在尉遲寶懷的腦袋上,“不投降,難道和其他人一樣被捆著嗎?我爹說過,大丈夫不吃眼前虧,該低頭時就低頭……李王爺,我們投降,你把他們也松綁吧,我們絕不逃跑。”

“黑小子,你叫什么?”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程處默是也。”

沈光在李言慶耳邊低聲道:“這小子就是程知節的大兒子。”

言慶笑了!

原來是程鐵牛的兒子,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程咬金是個滑頭,他這兒子,是個小滑頭……李言慶一指程處默,“老老實實呆在那里,否則本王必不會介意,取爾等項上人頭。”

說著,他一擺手,示意把尉遲寶林三人松綁。

五個小孩子聚在一處,坐在地上。

寶懷道:“程處默,為何要投降?”

“不投降,難道等著被殺嗎?”

“腦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老子還是一條好漢。”

“二十年后會怎么樣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人死了,什么都沒了……尉遲叔叔就你們三個孩子,要是沒了姓命,嬸嬸該是何等傷心?人死了,你們還報什么仇?”

“可是……”

尉遲寶林突然道:“寶懷,閉嘴!”

他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后說:“處默說的沒錯,咱們若都死了,誰為父親報仇,誰給娘養老?”

“就是嘛,大丈夫報仇,二十年不晚……”

程處默看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鄭大彪和秦用的爭斗上,壓低聲音說:“說實在話,這河南王的手下,可真是有能人啊……這三個大塊頭,一個比一個兇悍。

我觀察了一下,河南王沒出來的時候,這三個大塊頭都聽河南王身邊那個人的吩咐,說明那家伙更厲害……我聽我爹說過,河南王手底下還有很多厲害角色。

王伏寶啊,羅士信啊……對了,懷陽應該認得羅士信。”

秦懷陽看了程處默一眼,點點頭,“羅叔叔和父親反目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聽我爹說,他現在相州做事……要說武藝,恐怕秦用大哥和他在伯仲之間。”

尉遲寶林說:“程黑子,謝謝你!”

他知道,程處默是在提醒他,不要再輕舉妄動。

李言慶帳下能人無數,絕非他可以對付。現在的情況,是先保住小命。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時候,鄭大彪和秦用,打得難解難分。

李言慶有些不耐煩,擺手道:“柳亨,過去幫一下大彪子,本王沒時間在這里耽擱。”

柳亨答應一聲,縱步跳下臺階。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陣隆隆鐵蹄聲。

一隊黑甲騎軍風馳電掣般沖進坊內,為首大將,金盔金甲,正是趙王李玄霸。

“王兄,手下留情。”

李玄霸大吼一聲,催馬就來到王府跟前。

見鄭大彪和秦用仍在酣戰,他一皺眉,跳下馬,從馬上摘下一對擂鼓甕金錘,二話不說,縱身闖進兩人之間,雙錘左右一分,口中一聲怒吼:“都給我住手!”

鐺,鐺……兩聲巨響傳來,李玄霸噔噔噔連退數步。

而鄭大彪則是雙手虎口迸裂,險些拿不住雙槍,秦用手中步槊也脫手飛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家伙果然是個怪物!

秦用也好,鄭大彪也罷,都是少有的悍將。

這李玄霸竟然一個人,硬接兩人的攻擊,其神力可見一斑。

李言慶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在心里暗道:怪不得我到長安以后,人言李唐第一高手,就是這李三郎……歷史上,李玄霸早夭,故而并沒有留下什么驚人的事跡。

不過評書野史,卻把他列為第一條好漢。如今看來,這李玄霸果然是非同凡響。

“趙王,你這是什么意思?”

李言慶臉色一沉,厲聲喝問:“難不成我這河南王府成了菜市場,任人上門挑釁?”

話音未落,柳亨與闞棱上前攙扶起鄭大彪,虎視李玄霸。

李玄霸的確是很厲害,但若說能同時抵住闞棱三人,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剛才他分開鄭大彪和秦用,也是撿了個便宜。鄭、秦二人酣戰百余合,力氣都損耗不小。如果是在兩人巔峰狀態,李玄霸想要分開這兩人,也絕非一件易事。

饒是如此,剛才那一下,也震得李玄霸手臂發麻。

聞聽李言慶質問,李玄霸忙把雙錘放下。

“王兄,小王剛才也是一時急切,不愿二虎相爭……絕無半點惡意。”

說著,他向李言慶一拱手,“王兄,小王是奉父皇之命,前來緝拿尉遲寶林等人。

秦用擅自沖擊王府,乃大不敬之罪……來人,把這些人全部拿下,押送大理寺嚴加看管。無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與他們相見。”

隨李玄霸前來的虎豹騎軍士齊聲應命,上前把秦用等人拿下。

李言慶嘆了口氣,擺手示意把尉遲寶林,還有他們帶來的家人都放掉,沉聲道:“趙王,小王也是迫于無奈……這些人登門生事,小王若不教訓他們,這天家顏面何存?”

李玄霸笑道:“王兄,小王明白你的苦衷。”

秦用想要開口辯解,可李玄霸卻不給他機會,連拉帶扯的把他給押到了旁邊。

“老秦,趙王這是在給你們開脫。

你他媽的要還有點腦子,就不要開口……這件事已經鬧到宮里面去了,連帶著秦王殿下也要跟著倒霉。如果河南王不松口的話,你們幾個家伙,恐怕姓命難保。”

梁師泰壓低聲音,警告秦用等人。

一聽這事情鬧到宮里面去了,秦用也有點怕了。

王府門前,李玄霸也嘆了口氣,“王兄,今天這件事……小孩子也是一時昏了頭,得罪了王兄,還請你高抬貴手。其實尉遲家這幾個孩子的心情,王兄想必能夠體會。”

李言慶沉吟片刻,看了看李玄霸,又看了一眼遠處被看押的幾人。

“也罷,這件事本王可以不計較,但若是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本王,那可別怪本王不講情面……另外,尉遲家的三個小子,最好不要繼續留在長安,讓他們回家去吧。他們想要報仇,大可光明正大。本王最討厭的就是在背后耍小聰明。”

這句話,是說給程處默聽的。

想必程處默,能夠明白李言慶這話語中的含義。

見李言慶松口,李玄霸也松了口氣。

“王兄,父皇還有旨意,命你即刻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