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繞宮墻

第二百二十三章 舊事成箋(十四)

玄溯半個字都聽不進,閉上眼睛皺緊了眉頭。

“我對你而言是什么,是順理成章掌權的工具?”

從前他是畏懼于太后的,這種話斷然說不出口,如今不同了。他敢豪橫起來了。

于初夢很無奈的說:“我一直在等你做好,可是你可能還沒有長大,很多事都做的挺偏激的。溯兒,

啟元如今是太平盛世,可也的確有很多潛在的內憂外患,但你看不到,你用人只用諂媚你的,太急功近利。”

不論前朝后宮,玄溯都是一個路子。

玄溯哪里覺得自己有什么問題,她這么說,

他仍然認為全是借口。

于初夢道:“至于言嬪那邊,

我會看言嬪的意思,

她想呆在哪里就哪里。你也不用擔心旁人如何議論你,她和玄景的事只要你自己不往外說,是沒人知曉的。”

玄溯想吐血。

這其實也不是外人知曉不知曉的事,是這個既定事實,讓他感到強烈的恥辱。

他可以主動把阿言送出去,阿言也可以在他死后另嫁,這樣堂而皇之的算怎么回事?

說到底,于太后仍然不肯做一點妥協。

母愛難道不應該是偏愛的,縱容的,私心極重的,可他就是沒感受到。

“既然這樣,你就繼續裝作不是我生母好了,反正你一丁點兒都不肯為我做到的。”

他說這話的賭氣成份很重,有不滿埋冤,也有些怨天尤人。

于初夢置若未聞:“坐起來喝藥,不然把你大白和鸚哥都丟出去。”

玄溯拗不過了,

咬了咬牙,

坐起來把藥一口干了,立馬又重重躺回去,被褥都被他砸出了風聲,氣鼓鼓保持臉朝里的樣子。

于初夢剝了糖送到他嘴邊,他緊閉著唇苦死了也不吃。

于初夢就不管他了,他把藥吃了就好。

等她一走,玄溯就從床上跳下來,臉色擰巴苦兮兮的嘴哈著,東翻西找的找不到糖,最后咬了口大甘梨,才舒爽起來。

玄溯心想不要緊,今非昔比了,齊言嫣那么識時務的人,應該會知道他不好得罪。

兩天時間他就好轉起來了,卻還硬賴在床上,想等一個人來看看他。

可是卻連玄景都過來了,她還是沒有來。

他一來,玄溯的抵觸情緒就達到了頂峰,

毫不客氣的說道:“用不著你來看朕。”

玄景道:“我病時皇上也來看我的。”

“那是過去,

今后你薨逝了朕都不會去看一眼的。”玄溯帶著氣,說的話特別惡毒,“也不用你假惺惺,你就忙著在于太后跟前拍馬屁就是。”

玄景解釋道:“我沒有刻意討好母后,只是盡我該盡的孝道。”

玄溯坐起來,嘲道:“你要裝到什么時候?你尤其喜歡在朕面前同于太后親近,從小就喜歡這樣,你看到她為了你,教訓朕和玄惜,你就特別高興不是?你這種行為,難道不是在挑撥朕和于太后的關系?”

小時候玄溯沒有感覺,只是覺得這個病怏怏的玄景最得罪不起,屁大點事就能讓于太后心疼得要命。

久而久之,他就慢慢察覺到自己跟玄景待遇上的區別了,本來他也不太在意,可如今知道于太后是他生母了,他怎么也想不透,接受不了。

玄景咳嗽了兩聲:“我從來沒有跟皇上做對的意思。”

“滾,別把病氣過給朕,你死了不要緊,朕的龍體不能傷!”

玄景不再說話,行禮告退。

玄溯在床上蹬了幾下腿,把枕頭蒙在了臉上,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異常煩躁。

玄景回到長春宮,臉色特別難看。

于初夢聽宮人說他去了皇帝那里,這看樣子是受氣回來了。

“皇帝說你什么了?”

玄景垂著頭,搖了搖頭,“沒事。”

于初夢嘆了口氣,“皇帝沒什么事,你也不用去管他,有什么也是他活該,下次不必去他那里找氣受,知道了嗎?”

玄景點點頭,在她身邊坐下來,一張臉憔悴慘白:“皇上說,我生母是被害死的。”

于初夢人一僵,很快不動聲色摸摸他的臉,他的臉都冰涼的。她說:“皇上知道什么,你生母難產之時,這世上還沒有他呢。”

那王八蛋,小兔崽子,他是瞎掰的還是聽說了什么,這事怎么能告訴玄景?

玄景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乖順的點點頭。

秋去冬來,轉眼到了冬日里。

乍然聽說衡親王不行了的消息,玄溯懵了半晌,腦子里一片空白,反應過來之后,拔腿去了長春宮。

齊言嫣站在屋外,屋里跪了一地,于初夢守在玄景的床前,阮薇站在她身后。

太醫忙得焦頭爛額。

玄景看起來特別虛弱,和以往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樣子差不多。

“不要睡過去,”于初夢握著玄景的手,溫聲細語的說,“景兒可以的,景兒不會讓母后失望的。”

玄景的眼睛睜了一下,模模糊糊的問:“母后,我的生母是什么模樣?”

他很懂事,從來沒有問起過生母,卻在這個時候問了。

于初夢說:“她很美,也很好。”

這話違心,她卻說的不露痕跡。葉貞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于初夢其實也沒有太了解,她太卑微,從始至終都是被利用的,葉貞有幾分她的主觀惡意,也無從得知。

玄景虛弱的眼里有了笑意:“我想也是這樣的,我父皇呢……”

于初夢很溫柔的說:“你父皇很愛你,你是他第一個孩子,他疼你是最多的。”

玄景對她綻開了微笑。

“謝謝,謝謝……”

說完這兩聲謝謝,他就閉上了眼睛,任她再怎么喊,都沒有醒轉過來。

于初夢的喉嚨被黏住了,突然難以發出聲來。

做過很多很多的心理準備,到了這一刻,還是有些不太容易接受。

跪地的人們嗚咽出聲。

于初夢轉過身,阮薇把她的腦袋抱進懷里,這個時候,什么安慰也沒有用。

阮薇忍不住去想景兒出生時的模樣,咿呀學語,蹣跚學步,是怎么一點點長大的。連她都受不了,何況是初夢。

“哭出來吧,”阮薇抱著她,輕聲說,“哭出來會好受一點。”

于初夢還是沒出聲,就靜靜地在她懷里,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玄溯站在那里,像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呆呆的看著這一切。

一會兒,他走過去,冷著臉對齊言嫣說:“怎么都不通知朕一聲。”

他都不知道,知道得這樣晚。

齊言嫣白著一張臉,頷首道:“皇上說過,他薨逝皇上也不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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