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戰斗結束,姜望對無御煙甲這門道術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的確是非常適合這種重玄環境的道術。
“親身應用過后,現在有什么問題嗎?”左光殊眼巴巴地瞧著他問。
姜望正要說話,這少年又一臉認真地補充道:“有問題就提問題,不要遮遮掩掩。山海境對我來說很重要。”
最后一句話讓姜望沒了玩笑的心思。
他想了想,以同樣的認真說道:“無御煙甲是很好的道術,但它可能……沒有那么大的意義。”
左光殊一時沉默。
好家伙。夸起來的時候連綿不絕,貶起來竟直接否定這門道術存在的意義。
終究他不是經不起批評的人,態度很端正地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無御煙甲是專門為極端重玄環境創造的道術,應用空間先天狹小。而即使是在極端的重玄環境中,這門道術又該應用在什么時候?總不可能時時刻刻開啟吧?”姜望嚴肅地說道:“它必然是應用于戰斗狀態,但是在短暫的戰斗爆發中,我在五府同耀的狀態下,同樣可以抗拒百倍重玄環境的影響,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左光殊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創造無御煙甲這門道術,就是要時刻開啟的……我們需要時刻保證自己處在最佳的狀態之下,要在任何時候都能以最巔峰的狀態做出反應。這才是無御煙甲的意義所在,它只消耗道元,不消耗更多精力,同時可以保證我們的狀態。”
說到這里,左光殊又補充了一句:“山海境中非常危險!”
姜望皺眉道:“那道元的消耗會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參與山海境的人,一般要在山海境里待多久?如果時間太長,不斷消耗道元的無御煙甲,反而是一種負累。”
“有可能待一兩天,有可能一兩個月。”左光殊道:“但這些不是問題,我們會帶足夠的元石進去。”
這“足夠”一詞,瞬間叫姜望沉默。
也許這就是思維方式的局限。
他發現自己就是那個仰望一線之天的人。
只想著怎么撐過去漫長的時間,怎么減少道元消耗……
畢竟用元石來維持道元的充沛,實在是太奢侈的行為。
以無御煙甲在百倍重玄之力環境下的恐怖消耗來看,差不多一天就要吞掉一顆元石。以一個月的時間來計算,一人一個月是三十顆元石,兩個人就是六十顆。
六十顆元石是什么概念?
等于六十顆甲等開脈丹,二十個精品松鼠匣!
強如當世真人余北斗,請他做事,開出的元石報酬,也是以十位來計。最后還沒給……
姜望離齊赴楚,出這么遠的遠門,厚著臉皮找重玄勝“支取”盤纏,重玄勝也只摳摳搜搜地掏了幾顆元石出來。這還是在他們的德盛商行已經發展起來,重玄勝腰包變得豐滿的情況下。
而現在還什么都沒看到,左光殊就已經做好在山海境里扔六十顆元石的準備了。
“那我沒有問題了,道元充足的情況下,無御煙甲非常合適。”姜望道。
左光殊道:“即便如此,我們也要盡量讓肉身適應類似環境。要考慮到元石消耗過多,或者儲物匣丟失的情況。當然,除非在那樣的環境里生活很多年,不然肉身無論怎么適應,都肯定不如無御煙甲下自由。”
“這是自然。不過說起來……”姜望左右看了看:“你們這里的重玄環境是怎么制造的?左氏也有人擁有重玄神通嗎?”
左光殊解釋道:“一部分是靠重石,這種天然加強或減少附近重玄之力的礦石很稀有。還有一部分是依靠重玄家出品的重玄陣盤。”
天然加強或減少附近重玄之力的礦石……
姜望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懸空寺。
“懸空石?”他問。
左光殊道:“也叫懸石或者羽石,它當然也是其間一種,不過現在幾乎絕跡了。”
懸空石竟然絕跡,那句“窮盡天下懸空石,以成懸空寺”,原來并不是夸張的說法么?
這種珍貴的石頭,竟能夠被懸空寺所獨占……
姜望不由得想到。
懸空寺的曾經,或許比現在要更強大。
如今仍是天下頂級宗門的懸空寺,更強大、更輝煌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
“重玄家竟然把陣盤賣到了楚國來?”姜望問起另一個關心的問題。
“很多勢力都會構筑復雜的重玄環境來輔助修行。重玄陣盤算是重玄家的支柱產業了。”左光殊有些驚訝地道:“他們靠這個大發其財,你竟不知道么?”
“我倒是沒有關心這些。”姜望搖頭道:“而且既然說是支柱產業,重玄勝現在大概也還沒有資格接手這方面的生意。”
左光殊點點頭:“也是。”
兩人在極端的重玄環境里待了三天,就暫時結束了適應性修煉。
倒不是身體扛不住,而是姜望已經初步適應了。
細數姜望這一路走來,四靈煉體決打下了肉身的基礎,后來又服了李老太君所贈的石門草,在出征觀河臺前享受了溫泉宮的天浴,再有天府修士獨有的五府同耀煉體,又在星力極端充沛的情況下,完成了外樓境的星光淬體……
在不知不覺間,他的肉身已經相當強橫。雖然可能還是比不上可以按著那良捶的重玄遵,但已經不比一般的兵家修士差。
以如此程度的肉身,再加上對重玄之力的熟悉,適應起重玄環境速度極快。
左光殊非常高興。
按照他原先的預計,姜望應該是需要六到十天左右的時間,才能完全適應百倍重玄之力的環境。先前請來助拳的那位天驕,就用了十五天。
所以他一接到姜望就往珞山趕,連接風宴都沒擺一桌,非常地趕時間。
沒想到姜望只用三天就完成了適應性的修煉,這為他們之后的修煉節省出了時間——
是的,除了極端重玄環境下的修煉外,之后還有很多修煉門類。
左氏模仿山海境環境、不惜資源所搭建的山海煉獄,可不僅僅是幾個構筑了極端重玄環境的房間。
真要說起來,僅僅是重玄之力碾壓的環境,可算不得“煉獄”……
姜望高高興興地結束了在重玄環境下的修煉,根本沒有休息的余地,就被左光殊拉著,一一開啟了其它晶門——
一進門皮膚就開裂、身上就開始飆血的金之煉獄……
巨木纏枝、四處皆敵的木之煉獄……
有萬鈞重壓、讓人窒息的水之煉獄……
此外還有火之煉獄、土之煉獄、風之煉獄、雷之煉獄……
種種極端惡劣的環境,都在珞山山谷的這處秘密基地一一上演。
姜望可謂是上刀山、下油鍋,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大約也不過如此。還沒開始進山海境,就已經跟著左光殊吃足了苦頭。
以他的堅韌,也每天才皺眉頭,又垮起個臉。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姜望幾乎已經忘卻了來楚國的目的。哪里是來助拳?分明是服刑來了!
完全是靠著一股不能在小弟面前丟臉的勁,讓自己保持基本的體面。
與之相對的是,跟他一起進入各種極端環境的左光殊,卻是每日神采奕奕。
以至于姜望都有些懷疑,山海境里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艱苦?左光殊是不是在故意折騰他?這是不是報復?
但無論山海煉獄里怎么難熬,每一次的修煉左光殊都沒有缺席,他這個做兄長的,也實在沒有逃避的理由。
說起來,頂級的世家大族子弟,修行資源和各種享受,都是世間一等一的。但他們為錘煉自己所吃的各種苦頭,也并不會少。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可以安全地吃苦、安全地錘煉自身。
以左光殊為例。
建造一座山海煉獄所需要耗費的資源,是姜望所不能夠想象的。
憑借這座山海煉獄,左光殊在自己家里,在完全安全的情況下,就能夠提前適應各種艱難的環境……
那些出身不足的人,自然只能等遇到了再適應。
而所有對超凡修士來說堪稱艱難的環境,也都是會真正帶來生命危險的環境。
人生中大部分惡劣的環境困局,前者只需要消耗資源來適應,后者只能消耗性命。
這就是區別所在。
所以為什么說那些世家大族普遍能夠看到天才,因為他們的天才,一定可以成長為天才。而那些出身不夠的天才們,未必能等到發光的時候。
當然,到了諸如斗昭、重玄遵這種絕世天驕的層次,就不是單單家世好就能培養得出來的了。
天賦、努力、才情、機緣,缺一不可。
在山海煉獄之中適應性修煉了足足十八日,終于迎來了出關的時刻。
要不是顧忌在小弟面前的尊嚴,姜望幾乎熱淚盈眶。
他不是一個不能吃苦的人。一路走來什么樣的困境沒經歷過?但也受不了這么天天變著花樣的來……
以至于對凰唯真的敬畏都少了很多,甚至懷疑凰唯真是不是有什么變態的癖好,要搞一個這么故意折磨人的山海境。
隨手一抓,將自己和姜望身上打濕衣發的水滴都抓走。從水之煉獄中出來,左光殊的心情明顯比從其它煉獄出來更好。
因為這是他切切實實可以在姜望面前占到優勢的煉獄了。
眼睛明亮,笑容可愛:“怎么樣?修煉效果很好吧?”
最后連衣發都護不住,被水打濕,足見在彼方煉獄里的艱難。
姜望不冷不熱地道:“還行。”
左光殊一邊沿著甬道往外走,一邊隨口道:“我們可以去郢城了,一來休養身心、調整狀態。二來,我爺爺早想見你。”
姜望作為沉默寡言的兄長,言簡意賅——
“可。”
走出山海煉獄,將那扇巨大的石門留在身后。
姜望有一種強烈的解脫感。
真想直接幕天席地,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覺。
但畢竟要維持兄長的尊嚴,故而不僅沒有放松,反倒一臉的意猶未盡,甚至還頻頻回望、依依不舍。
“走了走了。”左光殊拉著他:“我們下次有時間再來。”
“沒事沒事,沒時間也可以,為兄倒也不強求……”
石質塔樓上,“疤叔”面無表情地看著兩個人走遠。
身穿水藍色華袍的俊俏少年,比旁邊風姿瀟灑的青衫男子,低了約莫半個頭。
前者拉著后者的衣袖往外走,一路嬉鬧,不停地斗著嘴。
臉上有一條巨大刀疤的他,看了很久很久。
楚都曰“郢”。
古來王者所居。
自然是南域第一城。
不似臨淄城那么高大雄闊,卻是一座綺麗夢幻的城市——
屋舍如美人,色彩繽紛。
看飛檐斗角,躍于青雀。
有妝月彩樓,徹夜懸燈。
見飛天龍舟,星海遨游。
神女之山,遙望云夢之澤。
垂幽之瀑,懷擁霜角之犀。
花車游于長街,俊男美女踩大鼓而舞。
有雄壯大漢勾拉琵琶,聲聲激烈如征伐。
火紅色的祝融樹,高約數百丈,據說歷史比楚國更悠久。
巫祝覆以花面,唱著楚地千百年不歇的樂曲。
姜望是見過世面的。
懸空之寺,三百里雄城,能夠飛行的至高王庭……
可沒有哪一座城市、哪一處建筑,似郢城這樣華麗。
它的每一個細節,都是靈感的眷顧,是美的具現。
甚至可以說,它重構了姜望對于美的印象。
用言語怎么能夠形容這座城市呢?
如何才能表達它萬分之一的華美!
《史刀鑿海》中寥寥幾筆的記載,在姜望親眼目睹這座城市之后,一下子鮮活起來。
“一見難再忘!”姜望忍不住贊道。
坐在玉線勾紋的華貴馬車中,大楚小公爺看著他左張右望、目不暇接,眼睛里漾起笑意。嘴上卻道:“你還沒看到更美的呢。若是除夕來,神女峰起霧,霜角犀過街,天上有鳳凰飛!”
姜望露出了沒見過世面的驚容:“真鳳凰?”
小公爺矜傲一笑:“自然!”
姜望只能驚嘆,無法想象。
說起來這幾年的除夕,他幾乎全部是在路上度過了,還真沒有具體感受過哪座城市的除夕氛圍。
唯獨印象深刻的……在雨中。
左光殊的馬車,在郢城自是通行無阻。
所以當它被攔下時,才格外叫人驚訝。
“怎么回事?”左光殊的聲音雖不很成熟,但此時卻也很見威嚴。
車夫在簾外回道:“小公爺,是……”
“是姐姐我!”一個悅耳的聲音道。
“這些日子你躲哪……”
姜望眼前一花,一個高挑的女子便擠進車廂里來。
她見著姜望,也是愣了一愣。
這章最難寫的,是描寫郢城的那一百四十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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