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九十三章此時如有月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九十三章此時如有月←→:、、、、、、、、、、、、、、
夜色似乎被揭開了。
世界仿佛展現了另一種面目。
姜望這時候才恍然察覺,他方才是在王長吉所構造的環境里,與其交流。
比起雍國那次相遇,他強大了何止十倍?
但王長吉的手段,卻越發悄無聲息了……
那時候他還能察覺到自己被卷入了神魂之爭,立即召出神魂匿蛇準備戰斗,今日卻是半點異樣都未發現。
雖則也有王長吉并非發起攻擊的原因,但其人的神魂之能,毫無疑問是高出一個層次的。
如果說,他和項北的神魂之能在同一個層次,高出其他天驕一層。同等境界之下,項北稍強一線。
那王長吉則是已經在更高的位置了。
手中的釣竿消失之后,盤坐在摩呼羅迦左手掌心的月天奴,幾乎是第一時間睜開眼睛,人也彈身而起。
警惕地左右梭巡一圈,才把目光停在姜望身上。
“你救了我們?”她語氣里帶著詢問:“之前那個人呢?”
姜望看著已經空空如也的手心,怔了片刻,然后才站起身來,說道:“他已經走了。”
“你是怎么擊敗他的?”月天奴問題出口,才意識到這樣問有些不妥,又補充道:“我是說,這個人很神秘,不太好對付。”
姜望倒是很坦誠,直接道:“我們并沒有交手。聊了幾句,他就走了。”
“那個人是誰?你認識嗎?”月天奴又問。
“認識是認識,但我不確定他愿不愿意讓你知道……所以請恕我不能說。”
姜望的語氣很誠懇,月天奴雖然有些遺憾,但也點點頭表示理解,又道:“伍陵和革蜚……”
“伍陵已經出局,革蜚暫時不知跑去哪里了……但我想他應該不會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月天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在那種情況下,你還能做到這種程度。”
“有些運氣的因素在。”
“命運從不眷顧弱者。”月天奴嘆道:“我是準備恢復八成戰力就回頭去找你的,沒想到遇到了那兩個人。”
“兩個人?”姜望皺了皺眉,但也沒有太在意。參與山海境帶一個人來助拳,再正常不過,不是誰都像斗昭那么追求挑戰。
“但是出手的只有一個。”月天奴道。
“介意聊一下你們的交手經過嗎?”姜望饒有興致地道。
“雖然不介意……但是并沒有什么經過。”月天奴的聲音,仍然是那種傀儡聲器發出的不太自然的聲音,可那種發自內心的失落,一樣無法掩飾。
“他一個人走過來,我的神魂很快就潰敗了。不知道自己敗在哪里。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現在。”
姜望很有些驚訝,因為月天奴的實力絕對不弱,就算在神魂層面稍有不如,也不至于被這樣碾壓才對。
這時候他才大概理解,王長吉所說的那句話。
“他跟我說……”姜望道:“你其實很強,但是你的神魂,缺陷很大……我想他是抓住你的弱點,取了巧。”
“不可能!我承認他的強大,但他不能如此信口評判,肆意輕賤。他知道他在評價什么嗎?不過在這樣的境界里勝了一場,何等狂妄!何其無知!”月天奴表現出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眼神嚴肅得嚇人。
但她很快又將情緒壓制了下來。
“抱歉。”她看著姜望道:“我不是針對你,也不是不能夠接受自己的失敗。但恕我直言,以神魂而論,即使是你和項北這種于神魂一道久負盛名的天驕,也不會比我強。你可知在現在的境界,我就已經能夠身成凈土?在佛門,這是金身神臨才能夠做到的。”
“我只是轉述他的原話……如果有冒犯到禪師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姜望態度誠懇地說道:“但我想,他是出于善意。不然他不必要說這些。”
月天奴的眼神很奇怪。
時而迷茫,時而痛苦,時而篤定……
那是一種帶有破碎感的眼神。
最后她說道:“我……失禮了。”
“如你所見所想的那樣。我的身體,是傀儡。我的神魂,也是重塑而成。我是不應該再存在,而又強行存在的人……”
“我苛求此刻的完美,太想要一種成功,可能陷入某種偏執。跌落了道的迷思。我無法控制情緒,或許早已跌碎了禪心。”
“抱歉。”她落下海面,雙掌合十,認認真真地給姜望行了一個禮:“貧尼實在失禮。”
姜望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受了這一禮,才道:“我本不該受禪師的禮。但是我替他挨了罵,所以我也替他受這一禮……他留下了一個建議,不知道禪師還愿意聽么?”
月天奴目露慚色,合掌低頭道:“我本無顏接受,但此身實在難堪……還請賜教。”
“我那位朋友說,只要告訴你這八個字,你自然就會明白了。”姜望一字一字地道:“自悟寶性,本軀靈舟。”
月天奴如遭雷擊,一時愣住,久久不語。
灰色長袍遮掩著她的體魄。
她那張帶有黃銅色澤的臉,實在是精巧的傀儡造物,瞧不出什么不同于人的地方來。
而姜望已經移開了視線,看向機關摩呼羅迦右手掌心中的左光殊,不由得笑了:“發什么愣?”
從蘇醒的速度,大約也可以看得出來,左光殊和月天奴的神魂差距。
月天奴說自己的神魂強大,絕非大話。也難怪她那么不能夠接受,自己的神魂有重大缺陷。
臉上的稚色,是左光殊不同于山海境其他人的地方。
他年紀最小,經歷的也最少。
此時此刻,剛剛醒轉過來的他,坐在摩呼羅迦巨大的手掌里,有一種失措的無辜感。
雖然華服高貴,雖然傀儡威嚴。
他看著下方,卓立在海面上的熟悉身形,眼淚幾乎滾出來,但又使勁收了回去。
“我拖后腿了……姜大哥。”他這樣說道。
這個驕傲的少年,顯然在這一次的山海境之行里深受打擊。遭遇異獸只能逃跑,遇到禍斗圍困,只能依靠姜望引開追獵。遇到斗昭,也只能等姜望來救。更不用說遇到伍陵和革蜚的埋伏時,他還昏迷未醒……
好不容易蘇醒過來,想要去救大哥,結果隨便遇到一個不認識的人,竟就被輕易碾壓!
他實在很難再說服自己,可以“像他一樣”……
他感受到一種巨大的沮喪,懷疑自己一直以來的勇氣和信念。
姜望輕輕一踩海面,躍身而起,瀟灑地落在左光殊身前。
摩呼羅迦的手掌倒是很大,足夠他落腳。
他彎下腰來,笑瞇瞇地屈起兩根手指,在左光殊光潔的額頭上敲了敲,篤篤。
又側耳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態。然后皺眉道:“不對啊,怎么沒有聽到水聲?”
左光殊那種流淚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什么啊!”他忍不住把姜望的開。
“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嗎?”姜望表情夸張地看著他:“我可是從小努力到現在,比你大了很多歲啊!你想現在就追上我的腳步,不拖我后腿,怎么敢想的啊?是不是也太瞧不起我這個注定留名青史的第一內府了!嗯?”
左光殊一時竟無言以對。
“要我說,你也真沒什么好難受的。”姜望又得意洋洋地道:“天底下不如你姜大哥的人多了去了,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往前往后幾百年,什么王夷吾啊、秦至臻啊、黃舍利啊、項北啊、伍陵啊……數都數不過來!他們也都是國之天驕,少年英杰呢,也沒見誰活不下去嘛!”
“得意什么!”左光殊咬牙道:“早晚超過你!”
姜望十分順手地彈了他一個腦瓜崩,笑瞇瞇道:“說好了。”
左光殊恨恨地想,以后一定得彈回去。
他忍不住呲了呲牙,覺得腦門很疼。
可心里實在很暖。
山海境如果有明月,今夜倒是一個很好的夜晚。
走在平滑如鏡的水面上,王長吉這樣莫名地想到。
“算起來你應該和他是同一屆進的內院,應該很熟悉吧?”他隨口問。
“啊,是很熟。”方鶴翎依然跟在王長吉的身后,踩著水,發出一種很微小的聲音,蔓延在靜謐的夜里。
在未動用恨心神通的時候,他便是這樣子。
長得不難看,當然也不夠出彩。
沒有什么叫人難忘的氣質,給人的感覺,是沉默寡言的。
他慢慢地說道:“當年我一度視他為敵,視他為必須要擊敗的對手。也一直在向那個目標努力。”
即使是王長吉這樣的人物,也一時愣了愣。
大約是覺得,這太不現實了。
“他跟我的堂兄方鵬舉,是結義兄弟。他們一共五個人,一個年紀最大的,老好人一樣,叫凌河。一個嗜酒如命,脾氣又很暴躁的,叫杜野虎。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叫趙汝成。他們在道院外門很有名氣,叫什么‘楓林五俠’。”
方鶴翎一邊說,一邊搖了搖頭,嘴角有一絲很莫名的笑意:“很老套吧?就像是在那種說書人的故事里,一句話就帶過的小角色。”
王長吉一時沒有說話。
當初他在楓林城的時候,閉門獨居,諸事不顧,倒是完全不了解王氏族地之外的事情,也不關心。
王長祥常常會跟他講一些有的沒的,但也都會刻意避開與道院有關的事。
楓林五俠……
誠如方鶴翎所說,有一些俗套。
但也自有一種少年氣。
他幾乎能夠在方鶴翎的描述里,勾勒出來,那個時候的姜望,是什么樣子。
就像姜望自己所說的那樣,那個時候他還很傻,很好騙。
包括身后的方鶴翎在內,白骨邪神改變了多少人……
“但是我很羨慕。”方鶴翎并不知道王長吉在想些什么,繼續講道:“我很想加入他們……”
說到這里,他頓住了。
似乎在這一刻梳理時光,才終于看清楚年少時候的自己。
然后他道:“所以其實一開始我是不覺得那個名頭俗套的,我覺得很威風。我想成為楓林六俠。”
“只是他們常常無視我,我怎么跳都跳不進那個圈子里。我無法成為他們,所以我才讓自己瞧不起他們。所以后來我進了內院,我就告訴自己,我一定要他們正眼看我。”
他攤了攤手,似乎在說,原來我那時候是這樣的。我接受我曾經是這樣的。
“后來呢?”對這些并不怎么有趣的事情,王長吉好像很有興趣。
“后來……”方鶴翎垂著眸光,沒有繼續說下去,轉道:“現在再想起那些事情,覺得很沒有意義了,年少的自尊心不值一提。如果那一切可以不發生,我寧愿永遠被他們無視……”
年少的自尊心其實價值萬鈞。
但人和人是不同的。
王長吉尤其明白。哪怕方鶴翎自愿低進塵埃里,他的選擇也并不卑賤。
想了想,他問道:“他們為什么會無視你?”
“誰知道呢?”方鶴翎搖搖頭:“也許是因為我天賦不足他們瞧不起,也許他們是想給我堂兄出氣?”
“給你堂兄出氣?”
“方家當時的族長,是我父親。”方鶴翎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很愛我,非常愛我。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考慮。他把家族的資源,傾斜給我,而不是天賦更好的堂兄。我的堂兄因此疏遠了我。”
“他們五個人感情很好,因此對我有敵意,現在想想,也是正常的。”
“在你堂兄疏遠你之前呢?”王長吉問道:“你不是說,他們一直無視你么?在你堂兄疏遠你之前,又是因為什么?”
“我不知道。”方鶴翎搖了搖頭,又笑了笑:“可能因為我是廢物吧。”
王長吉停下腳步,慢慢說道:“你還是不夠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就應該知道,我不能夠在輕賤你這件事情上獲得樂趣。也不僅如此,準確地說,無論你做什么,都不能牽動我的情緒。我這么說,你明白嗎?”
“對不起。”方鶴翎立即鞠躬道歉:“是我作踐自己習慣了,與您無關。我會改的,一定會。”
“你為什么不自己問問呢?”王長吉道。
方鶴翎愣了一下,然后道:“問什么?”
“問一問姜望他們,當時為什么無視你。”
方鶴翎低頭看著水影:“我從來沒有想過。”
“你好像不太愿意面對姜望。”王長吉說。
“我不知道。”
“你討厭他嗎?或是仇恨?”
方鶴翎沉默了半晌,道:“大概是嫉妒吧。”
其時隱約有風,但就像水上的漣漪般,很快就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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