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零二章秋日的緣故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零二章秋日的緣故←→:、、、、、、、、、、、、、、
林有邪身份特殊。
她是四大青牌家族僅剩的傳人。
曾經煊赫一時的四大青牌世家,是青牌體系最早的核心。執青牌橫飛東域,緝拿不法,盡擒齊賊,聲名遠揚!
到了今日,都城巡檢府才是青牌體系絕對的核心。北衙都尉上受天子親命,下掌諸郡捕頭,一言一行,真正代表整個青牌體系的意志。也以不高的官階,成為臨淄城的權力核心。
林、厲、烏、程,這四個輝煌的姓氏,在歷史的洪流里已然黯去。
僅存的神臨境強者,烏列和厲有疚相繼身死。
前者死去,尚有榮名彌補。后者死去,卻是負罪受剮。
青牌世家最后的余暉,便隨之散盡了。
作為一代名捕林況的遺孤,林有邪在馮顧案后也選擇離開齊國,去到三刑宮深造。
對于她的失聯,姜望沒辦法不多想。
所以為什么他要親自來一趟北衙,為什么他要看著鄭商鳴的眼睛。
他當然明白,以當今齊天子的格局,完全可以容得下一個棄國而去的林有邪。哪怕青牌世家傳人如厲有疚,已是深恨齊廷,認為姜氏皇朝有負青牌世家。哪怕林有邪這僅剩的青牌世家傳人,很有機會成為別國的輿論武器。
齊天子既然給予了林況和烏列以榮名,就不會再對林有邪做什么。他落的是傾山之子,不會糾結這邊邊角角的狠辣。
但姜望對那位大齊皇后,沒有信心。
那畢竟是一位敢于在天子眼皮底下行兇,動手掐滅一切過往線索的大人物。她畢竟做得出來,把一個父親的尸體,丟在他年幼的女兒面前。
說是果決也好,狠辣也好,以姜望心中所想,是‘望之不似國母’。
當然,當今皇后能夠在大齊宮廷坐穩后宮之首的位置,多少年來屹立不倒,得到天子的尊重,在朝野間極受敬愛,自非尋常。
姜望所見所察,不過冰山一角。
只是恰恰這一角,讓他心底發涼……
鄭商鳴很快把清查林有邪的行蹤列為巡檢府要務,在諸多失蹤案中,優先級提到最高。
然后才對姜望道:“去我的房間坐坐,具體聊聊這件事。”
從鄭商鳴的表現來看,對于林有邪的失蹤,他應當是不知情的,甚至于他本人也有了一些不安的猜測。
但青牌捕快都是一群敏覺察微的家伙,鄭商鳴更是家學淵源。姜望并不確定自己的判斷。
所以他只是波瀾不驚地道了聲:“好。”
兩人很快離開北衙大廳,來到了鄭商鳴獨立辦公的房間里。
房間布設很簡單。
一卷法獸獬豸的畫像,掛在正面的墻壁上,筆鋒鮮活,氣息威嚴。
在這張巨幅畫像之前,是一張堆滿了卷宗的書案。十六步見方的房間里,只有兩張椅子,一張擺在書案前,一張擺在書案后。
書案右側的墻壁是完全空白的,左側的墻壁上,則是貼滿了各種圖紙。有的畫的是人,有的畫的是犯罪現場,全都纖毫畢現,如臨其境。
說起來畫師一道,在當世顯學中亦有偏向。譬如道儒兩派畫師,就大多注重寫意。兵法墨的畫師,則是更重寫實。釋家畫師則沒有一個固定的印象,雜七雜八,畫什么的都有。
當然這也并不絕對,只是主流的風格大致如此。
青崖書院院長白歌笑當年一幅《一溪初入千花明》的長卷,千花不同,各盡妍態,至今仍被視為寫實風的巔峰作品。
但青崖書院的畫師,向來可都是出寫意大家的。
說回鄭商鳴。
他的畫工中規中矩,談不上好壞,至少姜某人是賞析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看得到一筆一筆里的用心,畫幅邊角,還貼著一張張紙條,寫滿了注釋。
其人在辦案上所費的工夫,在這些實實在在的細節里,體現得非常清楚。
鄭商鳴把門窗都關上了,伸手引道:“坐。”
自己大步走到書案前,手腳麻利地收拾卷宗。分門別類,細致規整。
很難想象,他曾經是那么討厭青牌的工作。
現在他在那張很長的書案前坐下,收攏了所有卷宗之后,眉宇間有不加掩飾的沉重。沉吟了片刻,才問道:“姜兄,你最后一次見到林有邪,是什么時候?”
“五月初,在鹿霜郡。”姜望清晰地說道:“那時候她說她要去三刑宮進修。后來就沒有再聯絡過。直到前一陣子,我出使草原回來,寫信到三刑宮,問她一些問題。結果信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了,說是查無此人。”
“三刑宮那邊,會不會有什么誤會?我是說,她有沒有可能在什么重要的地方進修,或者說普通三刑宮弟子并不知道她去了三刑宮?”鄭商鳴繼續問道。
“應該不會。不過我已經讓人再去確認了。”姜望道。
鄭商鳴道:“好的。我會抽調精干青牌追查行蹤,也會著重從鹿霜郡開始尋找,青牌體系的情報網,不會保留。不過你還是需要有心理準備,時間已經過去了這么久,鹿霜郡那邊也很難有辦法追蹤到痕跡。這大概是個長期的過程……”
姜望只是道:“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鄭商鳴擺了擺手,欲言又止。
姜望道:“商鳴兄有話不妨直言。”
鄭商鳴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如果……”
又猶豫了一陣,才繼續道:“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怎么辦?”
他沒有說“如果”什么,但雙方都懂得。
畢竟在長生宮展開的總管太監馮顧身死案,就是他們兩個和林有邪一同開啟的調查。
其間發生的種種變故,他們都是心知肚明的。案件中的重要線索,他們都有把握。也正是在此案里,確定了彼此道不相同,并不能夠成為摯友。
那片巨大的陰影,從來不止籠罩林有邪一人。
只是有的人死去,有的人緘默,有的人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林有邪真的是被當今皇后殺死了,如她死去的父親,死去的烏列爺爺一樣,你想過你要怎么辦嗎?’
這才是鄭商鳴未能真正問出口的問題。
這個問題太嚴肅,也太重了。
因而姜望也認真地想了片刻,才慢慢地說道:“在那個結果得到確定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會怎么辦。”
他或許心里有另外的回答,只是不必對鄭商鳴說,也不會對對鄭商鳴說。
但即便只是如此的答案,也依然叫鄭商鳴沉默了。
面對那么恐怖龐然的陰影,你的回答,怎么能是“不知道”呢?
不知道,就是說還存在很大的沖動的可能。
然而面對那樣的存在,你怎么能沖動?若說天子是天橫大日,那皇后就是明月經天,其余爾爾,再耀眼也只是星辰。你就是齊國最年輕的軍功侯,又能如何?!
可是鄭商鳴也明白。
這就是姜望與他不同的地方。
所以他沉默。
很長一段時間之后,他才勉強鎮定了情緒:“想來不會如此。現在只是聯系不上而已。這件事情有太多的可能性存在,我想我們沒那么容易遇到最壞的可能。”
姜望道:“是啊。她也許只是厭倦了齊國的同時,也想要疏遠我這個老朋友,所以悶聲不響地浪跡天涯去了。這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情。”
“這個可能性很大。”鄭商鳴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松一些:“我認識的林捕頭,就是那種外表不顯,但心里很有主意的人。說不定負笈遠游,歷天下而修法。”
腰懸青牌的人,實在不太適合做樂觀的揣測。因為他們往往都是從最壞的情況出發。
兩人又各自沉默了片刻。
“商鳴。”姜望忽地道。
“你說。”鄭商鳴看著他。
姜望的聲音異常認真:“可以沒有結果,但是不能騙我。”
鄭商鳴頓了一下,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他非常清楚,如果這一次他欺騙了姜望,那么以后連普通朋友都沒得做。
所以他表現得很慎重。
然而他更清楚的是……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會的。
這個“有必要”,指的是當今齊天子的意志。
這是他早就選定的路。
除此之外,他都愿意盡一個朋友的本分。
非得在這種限定下才說什么朋友本分,實在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悲哀。
然而一直在做一個庸才的努力的他,哪里有說‘不知道自己會怎么做’的資格?他與姜望不相同。他必須知道自己會怎么做,他必須明白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這些必須,不是生而為人的必須。
但卻是北衙都尉這個位置所必須。
鄭世多年屹立不倒,離任后所傳心得,不過“忠君”二字。
光轉如梭,日影飛移。
自都城巡檢府一行后,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
三刑宮那邊已經再次得到確認,規天宮、矩地宮、刑人宮,三大法宮全部沒有林有邪這個人。林有邪從來就沒有去過天刑崖。
甚至于三刑宮那邊有一個矩地宮真傳名叫卓清如的,還親自回了一封信,來與姜望確認此事。
信中同樣確認的,是矩地宮的確有一個真傳名額,曾經許了大齊名捕烏列,以表彰他對驗尸方法的革新。后來這個名額,也卻是被烏列轉給了一個叫林有邪的人。
但林有邪從未去三刑宮報到過。
對姜望來說,這個消息所確認的,是林有邪的確有去三刑宮的可能,符合當初分開時,林有邪所描述的計劃。
由此可以推及,林有邪的消失,極大可能是違背她自身意愿的。
換而言之,林有邪很可能出事了……
而北衙那邊,調查了整整三天,半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傳來。
以齊國青牌強大的情報能力,竟然完全找不到林有邪的蹤跡。自五月之后,她好像完全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碼頭、邊郡、海外。我們都派人去查過……如果說,林捕頭是鐵了心地不想讓任何人找到她,以她的本事,是可以做到的。”
武安侯府里,鄭商鳴斟酌著措辭,慢慢說道:“我是說,也許有這樣一種可能性存在。”
“好,我知道了,這兩天麻煩你了。”姜望起身道。
鄭商鳴只得也站起來:“北衙不會放棄追蹤的,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好。辛苦。”姜望語氣平靜。
鄭商鳴看了看他,終是說不出什么話來,就此辭別。
具體在這件事情里,鄭商鳴有沒有用心找人?肯定是用心尋找了,甚至都把網鋪到了海外。
但即便是姜望這樣辦案技巧拙劣的青牌,也知道要調查一個失蹤的人,要從兩方面的線索著手。
一個是失蹤者的行動軌跡,一個是失蹤者的社會關系。
碼頭、邊郡、海外,鄭商鳴都去查了。
有著巨大嫌疑的田家那里,他敢不敢查?皇后那里,他敢不敢查?
別說徹查了,往那個方向稍微延伸一些,鄭商鳴都做不到。
姜望并不是要苛求鄭商鳴往那個恐怖的陰影里探索,他只是在三天的等待之后已然明白,鄭商鳴能做的就是這些了。
誠然林有邪失蹤的事情,未必就和當今皇后有關,迄今沒有任何一點線索,能夠將她們聯系到一起。但是有這樣一堵天然的黑墻佇立,鄭商鳴甚至不敢往那邊看一眼,如此注定不可能查出什么結果。
所以他只是道謝,不說其它。
對于青牌力量的借助,就到此為止了。
哪怕去找楊未同這個新任的北衙都尉,也不會跟鄭商鳴出面有什么不同。
姜望沒有給自己猶豫和失落的時間,前腳送別了鄭商鳴,后腳便獨自出了門。
并無遮掩,自往鹿霜郡飛去。
在齊國境內他很難瞞過有心人的眼睛,索性直接彰明他自己的態度——他要親自去尋找林有邪。
誠然他尋蹤覓跡的本事稀松平常,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
但是除了他,在有可能觸及的黑墻之前,還會有誰去找林有邪呢?
除了他自己,還有誰敢認真對待,敢為此盡力?
與林有邪最后一次見面,是在鹿霜郡內,一處人跡罕至的密林中。那時候是因為尋找十四,而來到了這里。
他為了重玄勝而請林有邪幫忙,林有邪二話沒說便應下了,也果然是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最先找到了人,將險些崩潰的重玄勝拉出苦海。
現在林有邪失蹤了,又是誰能夠找到她呢?
穿行密林,驚起飛鳥一陣陣。
叫聲干啞而聒噪。
今日故地重游,見瘦樹黃葉,頗不似舊日。
那處林間空地仍在,兩根相對的橫枝仍在。
只是空地堆滿殘葉,橫枝光禿老瘦……
都顯得寂寞。
姜望心想,是秋日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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