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七十二章 惡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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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界之外,光球飛落。火界之內,焰雀銜花。

真源火界于此刻最大的意義,是以獨立的火界規則,抵抗浮陸的世界規則。讓慶王關于浮陸世界的權柄,無法完全體現。

因為此界更在彼界外!

真源火界最早萌芽,是姜望對雷界之術的學習和復刻。而雷界之術,是姜無棄結合圖騰修行法,助力雷占乾的創造,本就是為雷占乾日后重來浮陸做準備的。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當初參與浮陸世界競爭的幾個人,姜望、李鳳堯、姜無邪、雷占乾,竟以這樣的方式聯手了!

當然,真源火界雖是獨立成界,但也只是給了姜望更自由的戰斗選擇。從頭到尾在世界規則層面給予慶王最大阻力的,始終是代表浮陸世界意志的疾火毓秀。

真源火界的存在,讓慶王來不及調動世界權柄來阻止。

三昧真火的爆發,讓王權之契失去修復的可能。

百年王權第一次失約,浮陸人族的歷史車輪,行駛至此驟見顛簸。但這座戰場,卻在沸騰!

自由就在掌中,如何選擇還需要考量嗎?

代表王權之契的黃帛湮滅在烈火中,更炙烈的火焰燃燒在浮陸之人的眼眸里。茫茫無際的目光都落在慶王身上,那至高王座已經崩潰,圖騰之林正在倒塌……

青天來客對戰機的把握更堅決!

有流風一箭隨眸光落,又紫極一槍尋經緯來。

戲命鎖住四方,凈禮尋覓因果。

姜望本就在前方,也殺劍在最前——

卡卡卡!

狂暴的道法在成型的過程里就潰滅了,慶王火焰化的身軀當場凍結成冰凋,又在下一刻出現密集的橫條豎紋、裂成難以計數的碎塊,折射漫天流光……而后一并被長相思所帶來的不周風卷過,灰飛煙滅。

什么都不存在了。

只有那個在冰凋之中稍縱即逝的痛快的表情,如一抹陰翳留在人們的心底。

失去數百萬大軍的支持,僅憑慶王這具無法突破到圖騰圣靈境界的人身,根本不可能對抗眼下這天下皆反的攻勢。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現實。

但慶王他……未免死得太輕易!

在漫長歲月里將浮陸世界操縱于掌心,把世界意志揉搓如泥丸,壓制了敖馗乃至于乞活如是缽的恐怖存在……哪怕是被消解了王權,奪走了世界權柄,又天下皆反,怎么也該還有一點像樣的殺手锏。

姜望以身當前,本就是為了迎接最大的危險。

但一劍抹過,云煙都無。

浮陸人族的各部強者,都沒有一個來得及出手!

就這樣結束了嗎?

在場很多人,都有一種茫然的感受。

天空那本巨大的創世之書驟然合攏,緩緩變小,向坐在輪椅上的疾火毓秀飛去。

幕后黑手臨身的軀殼已毀,這個世界權柄也該歸位了。

作為在整場戰斗里最大程度上抵消了慶王權柄、讓創世之書始終緘默的存在,疾火毓秀的確無愧于“天降救厄”。

此時應該是皆大歡喜、各自圓滿的時候。

但有一泓寒鋒如雪,橫在此書前。

姜望手提三尺劍,橫割天地門。

疾火毓秀迫近的身形戛然而止,彈身欲起,卻只聽卡察連響,從手腕到手肘,從腰身到脖頸,全都翻出鎖扣來,將她牢牢鎖在輪椅上。

這些鎖扣都呈金屬光澤,銘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流轉著不同性質的力量。

“封血,禁元,鎖力,朽骨,五行封禁……”疾火毓秀挨個地點評著,勐然

間幽眸一抬——

但幽色還未動,其間焰光驟現,化成一扇至尊至貴的門戶,橫于童孔……以此天闕封幽天!

在第一次注視這雙幽眸的時候,姜望就在其中留下了火種,藏了一記朝天闕。這也是他對疾火毓秀的戒備之一。

現在疾火毓秀被牢牢的禁錮在輪椅上,雙眸覆上一層赤金色的光膜。目不能見,身不能動。

那本創世之書與她如此之近,可一泓劍光,竟成了天河。

“娘!救我!”她喊道。

畢竟骨肉難分,疾火玉伶聞聲便起,但才起勢,就被姜無邪按住肩膀。她緊張地扭頭看過去,姜無邪搖了搖頭,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無邪叔叔!”疾火毓秀又道:“你不是說要娶我的娘親,做我的爹爹,說要好好照顧我,怎么眼睜睜看我被人欺負?”

姜無邪嚴厲地看向戲命:“控制好你的破銅爛鐵,不要誤傷了小孩子!”

最先動手的是姜望,你沖老子兇什么?戲命心下腹誹,語氣冷澹:“捕捉到殺意,輪椅上的機關才會起反應。方才是如此,之后也是如此。”

疾火毓秀很是不滿:“胡說!我根本沒有想過殺他,他卻阻止我拿回權柄,還封了我的眼睛!”

戲命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對我有殺意。”

疾火毓秀也沉默了。

居然默認!

墨家真傳心中有一萬個為什么,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招人恨。來浮陸世界后的所有行動,不都是姜望帶頭嗎?他只是個幫手啊!

姜無邪語氣溫柔地安撫道:“毓秀,別擔心,姜望不算個壞人,不會無緣無故對你動手的。”

也不知這句話是能安撫到誰。

“姜望?”疾火毓秀忽地惱恨道:“他連名字都在騙我,還能是個好人嗎?!”

在已經垮塌的圖騰石林上空,浮陸世界諸部首領懸空散落,大都很是茫然,不知道眼下又是怎么個局面。

失去了統一的指揮,包圍疾火山嶺的數百萬大軍,也都有了混亂的趨勢,有的想進,有的想退,有的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凈水承湮執旗巡游,親自彈壓局勢,要求各部軍隊原地不動,才算暫時彌平混亂。

“我在王權之契上簽下那個名字的時候,還不認識你呢。”姜望說道:“所以不算騙你。”

“那你現在是什么意思呢,姜望叔叔?”疾火毓秀用清脆的童聲問。

“我只是一直明白一件事情。”姜望平靜地說道:“一個世界的根本規則,就是這個世界的地基,沒可能朝令夕改。你代表世界意志抱之而生的那頁創世書,就代表了世界規則的根本。如果它能輕易地改來改去,這整本創世之書早就應該崩潰了。

“所以,那個被你作為毒藥給慶王服下的可憐巫祝,其實從來沒有解讀錯誤。“降”和“傾”都是對的。它們本就是你的一體兩面。當這個世界遇到危險的時候,你要救之。但你救的是這個世界,而非其他。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浮陸人族也是入侵者,你要傾厄……覆之!”

姜望認真地看著她:“此世權柄若盡歸于你。我很難想象你會做出什么事情。”

李鳳堯做了個手勢,讓凈水部的軍隊完成變陣。

相較于慶王,疾火毓秀或許是更難應付的對手。因為疾火毓秀是世界意志誕生,此世不滅她不死。而若要覆滅此世,姜望又何必站出來?

疾火毓秀長嘆一口氣:“如果你是這么的不放心我,又為什么會跟我合作呢?在你心里,我跟敖馗有什么區別?”

姜望道:“我想你并沒有善惡的觀念,你只是有著維護這個世界的本能。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即浮

陸,浮陸即你。”

“所以這是我的家,我在我的家里做些什么,與你何干?我維護我的家,有什么錯誤?”疾火毓秀雖然被禁錮在輪椅上,但仍有坐于至高王座的氣勢:“而且浮陸人族又跟你有什么關系呢?你們非親非故,此前從無交集,此后也不會有。如果你實在有所牽掛,看在同行一路的份上,我可以讓你帶幾個你在意的人走。”

“是啊,與我何干?”姜望道:“這個問題如果你問李鳳堯,她會告訴你,她的部下在這里。石門李氏治軍,沒有放棄部下的傳統。這個問題如果問凈禮,他會說,此亦眾生,佛愛世人……”

姜無邪很期待前武安侯會怎么說自己。

但是姜望略過了。只道:“但是你問我,我確實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說得對,他們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他釋放了一座小型的真源火界,將那本創世之書置于其間。又以自己的神念為線,一道一道地將此書捆綁纏縛。

一邊做著這樣的工作,一邊道:“最近這段時間,我常常會想,人和人之間,到底是以什么來區分?

種族?國家?師門?理念?

人們有如此多的相同和不同,因此可以劃分成無數個派別。我可以切分我身上的復雜部分,置身于許多種不同的派別里,成為人們眼中的某一種人。我也可以作為天外之人,如你所說的撇清跟他們的全部關系……所以我想,大概這些都不能成為理由。至少不應該是我的理由。”

“所以你的理由是?”疾火毓秀問。

姜望道:“我只是不希望你這樣做,不希望看到那么多的人遭受厄難,所以我選擇阻止你。”

他認真地跟疾火毓秀解釋,好像并沒有把對方當成世界意志的化身,而是當成一個正常的、八九歲的小孩子:“如果一定要給這個“不希望”做些詮釋,你可以說是因為善良、憐憫、虛偽好名、多管閑事……沒有關系,它們都不會影響我的“想”和“不想”。”

“我大概明白了。”疾火毓秀道:“這就是你。”

姜望道:“這就是我。”

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鏡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自此無須“勤拂拭”!

現場有些莫名其妙的安靜。

在這份安靜里,還在跳舞、且舞姿非常詭異的慶火部巫祝,就變得很是顯眼。

或者說,一開始他被莫名其妙的忽略了,直到現在才莫名其妙的顯現出來——這份莫名其妙,恰是世界權柄的變化。代表浮陸世界權柄的創世之書,被姜望以神念之線和真源火界短暫封存。于是掌控這個世界的存在,也由此丟失了影響。

放眼浮陸歷史,真正可以稱得上持有世界權柄的存在,除了疾火毓秀,就是臨身慶王的那一個!

這名跳舞的巫祝的變化,恰恰說明她還在以某種方式對這個世界施加影響!慶王雖死,大患未消。

姜望一直保持著警惕,此刻更是立即放出聲聞仙域,四下尋敵。

銅色的天幕下雪花飄飄,每一片雪花都是一面鏡子,讓一切異常都變得更清晰……卻是身懷霜心的李鳳堯,最快地鋪開了戰斗環境,做出戰術配合。

茫然了許久的慶火部大將軍慶火元辰,在這個時候如夢方醒,勐地看向自己部族的巫祝,獨臂拔刀指向,流淚大呼:“王上遺命,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原因,一旦他身死,凡慶火部族人,就立殺慶火觀文!他才是滅世者降生于人族的結果,是她真正的人族化身!”

臨身與降生,意義完全不同。

那個輕易就縱的慶王,看到了真正的“滅世者”?

那個不學無術的,舞姿頗多謬處的慶火觀文,才是那個

真正如疾火毓秀一般的降生人族的存在?

在場眾人悚然一驚!

姜望更是先于驚愕之前一劍飛斬!劍絲在空中疾馳,彼此追逐,宛如一道驚虹!

太快了!幾乎那個驚駭的情緒才起來,連玉嬋就看到姜望的劍已經殺到。

而慶火觀文祭袍一展,身如蝙蝠展翅,在空中靈巧數折,竟然避開了姜望這一劍驚虹。

姜無邪、戲命、凈禮迅速圍來。

他能避開姜望一劍,本身即是答桉!

慶王的遺命顯然是正確的。只是因為慶火元辰實力不夠,又受限于浮陸,根本堪不破世界本源的影響,下意識的忽略了慶火觀文,才沒能在第一時間公布出來。

被迫中止了祭舞的慶火部巫祝,顯然心情不是很好,聲線甚惡:“真是小看慶火衡了!你們這些無用的臭蟲!”

她的身外燃起了黑色的火焰,焰光飄搖,照得虛空之中,竟似有張牙舞爪的鬼影。

“不好。”疾火毓秀這時亦想起了什么,驚聲道:“她先前跳的是滅世之祭舞!此舞若成,她將接引滅世之力。快斬去此身,中止她的進程!”

浮陸歷史上的許多祭舞、祝歌都已失傳,也唯有代表世界意志的疾火毓秀,能夠全都認得。

但……

“晚了!”

在一眾神臨強者的進攻臨身之前,慶火觀文直接轟碎了身周的空間,在那飛舞的空間碎片里先行墜落,崩碎鞋履,赤足落在地面。他所踏足之處,恰是疾火宮廢墟,這一腳,接續了傳承和毀滅:“便以此身,續上最后一節!”

以慶火觀文踏足之處為中心,方圓百丈,一體塌陷!

不,用塌陷來描述并不準確。

它并不僅僅是擊碎土石,打穿地殼,成為幽窟而已。

應該是這個范圍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幽天所消解,那茫茫的不斷外涌的幽暗,是幽天沖上了地表!

在戴著夸張面具的慶火觀文身后,無邊幽影交織成一個巨大的恐怖存在。久未見天樞,仰天咆孝!

不知是否錯覺,天穹懸掛的天樞星,仿佛也被驅退了很遠!

它的形象如此猙獰可怖,曾被刻畫于圣狩山的巖壁上。

分明是曾經活躍在這個世界,主宰了這個世界,又被滅世者親手抹去,成為她歸復偉大力量的關鍵一步的……惡鬼!

惡鬼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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