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十二章其言在耳從此無心愛良夜第十二章其言在耳←→最新網址:ixuanshu
畫面一霎極動而極靜。
但事實上靜止的,只是人們的呼吸。
宇文烈如此恐怖的一刀,竟然被一根食指攔住了?
滿座看客,不少直接起身,不敢置信地前望!
刀光褪去之后,人們才看到在姜望那根平伸的食指之前,還有一顆小小的、赤色的光球。
便是這個光球,抵住了宇文烈的刀鋒。
那當然不止是一個光球而已,而是一個生機勃勃的靈域世界。
能以一界抵一刀,能將靈域玩轉到這種程度,放眼天下神臨,也并沒有幾人!
將真源火界縮于一指,而威能盡具,正是姜望極限把控的體現。
這是一個多么璀璨的世界,可是并沒有綻放。
因為在這個時候,一切都黯滅。
那碧藍如洗的天空,萬里明光,咆哮不休的劍氣……
全都暗了。
它們并未消失,消失的是視野。
宇文烈一刀明月升,明月墜落后……是永夜。
這配合妙到毫巔。
仿佛從古老的時代,響起了這一聲狼嚎,蒼涼悠遠,喚醒了蠻荒時期的戰魂,也喚醒了草原兒郎的殺意。
沒有任何前兆,在閻浮劍獄籠罩此方、劍氣傾瀉而下之時,那良便已經顯化為巨狼。體長近五丈,脊線如山巒。長毛上灑落的銀輝和狼眸中的幽綠,成為這永夜之中唯二的光色。前者讓人膜拜,后者讓人畏懼。
此時的那良,已經是一生中最強的狀態。
永夜之中,狼圖近神!
他的速度快到極限,在狼身顯化的同時,就已經撲到姜望身前。無邊的劍氣都被銀白色的長毛所阻截,巨大的狼爪像一座山砸下。
在永夜神通的沐浴下,于這小小的斗場中,他僅憑速度,能夠達到幾近瞬移的效果!
狼爪砸落,幾無滯澀。
是姜望反應不及嗎?
那良的豎瞳微縮。
是他撲了空!
并非姜望的速度比他還快,而是在剛才那個瞬間,他的聲聞目見都被扭曲,給了他一個無比真實、而又完全錯誤的方位。
他硬頂著閻浮劍獄的進攻殺過來,卻剛好跳進姜望身外另一界。
像是草原上的野獸,主動竄進了囚籠。
不是聲聞仙域。
而是完美融合了目見仙術之后的……見聞仙域!
誤入此域,耳目失主!
那良銀白色的狼軀,直接被一腳踩下高空,撞在了鐫刻著神文的地磚上,發出轟然聲響。
滋滋滋。
他的身下不斷冒出白氣。
白色的蒸汽將狼軀向上托舉,掀翻一切大山。那山上人,已是“仙”。
無形有質的“氣”繞于狼身,在這一刻,那良加以御氣之神通,殺力幾乎無限躍升,御神得氣,往來縱橫。
迎面卻有一劍!
姜望給了他尊重。山上仙人,為他拔劍。
此劍上抬,五光十色。
恰是道途殺劍,非我譽我皆非我。舉世譽之正該殺神!
永夜神通的效果,那良開發出兩種,一種是侵奪視野,一種是加持狼圖,使狼神的速度和力量都極大拔升。
但在見聞仙域之中,永夜真的降臨過嗎?
忽那巴,忽那巴!
信徒對狼神的呼喚,這一刻轟響在那良耳中,使他神思迷惘。
那良驚退,御氣環身!
姜望卻一劍下壓,將好不容易殺出劍潮的金公浩當頭斬落!
金公浩竟就在他們交戰之處,竟是與那良茫然無察的錯身。雙方所見所聽,全然不同。每個人都在自己見聞的繭房!雖在同界,卻如隔世。
姜望在玩弄知見!
他劍挑那良的一劍,也根本就是為了劍壓金公浩。
此劍下壓,舉世謗之。
金公浩一槊上挑,點在咽喉,卻也扎空!
他的視覺欺騙了他。
令他錯判方位。
卻又叫他看到血纓飛起,黑甲開裂……看到自己險被一劍開膛!
他的身形炸出一長串的幻影,以鬼魅般的身法,在一瞬間退到了斗場角落。
可在他的視野里,姜望也并未追擊。又或者說,將追擊的過程隱匿了?所見所聞,究竟真假如何?金公浩不由得外放靈域,猶疑四周。
姜望已回身。
回身一劍起霜潮!
既然永夜是否降臨都存疑,那么真源火界當然也綻放了,只是在牧國四位天驕的視野中被隱藏。
而宇文烈就是那個一刀斬進真源火界,被圖騰界碑所封住的人。
真火一界,焚其根骨。
烈焰雄城,轟然砸落。
他以血紋裂身,愈戰愈勇,斬碎焰城,斬殺焰雀,斬破焰流星,又斬向真源石碑。
他本該什么都看不到,但卻看到了飛雪,看到了北斗星辰。
他本該什么都聽不到,但卻聽到了劍鳴,聽到了寒風呼嘯。
他看到、聽到了這一劍,他便已為這一劍所傷。
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劍尖在咽喉上輕輕一點,窒其呼吸,截流血液,讓金軀玉髓為之黯淡,讓這草原天驕頓在當場。姜望腳步一轉已繞后,反手拎住他的后領,將他甩出了斗場外——
宇文烈成為這場戰斗第一個出局的人!
他根本未能盡力!
一身所學,并無施展。
從頭到尾,他在真正意義上對姜望造成的攻擊,竟只有拔刀那一剎,只有那一刀。
曾經交過手,曾經擊敗過。再次交鋒,順利補完知見……姜望打這樣的對手,根本就如刀破竹,完全不給他發揮的空間。
太快了。
宇文烈退場太快。
而這場戰斗變化太繁雜。
千變萬化的劍氣、喧囂刺耳的聲聞、曲折眩目的視線……整個戰場環境極端混亂,攪成一鍋沸粥,涉足此戰者,如涉泥潭。
于強大的神臨修士而言,靈域的最大意義,在于對戰斗環境的把控,所謂“我于此域如神也”。
姜望無疑是把這一點做到極致,幾個牧國的天驕,簡直像是身陷萬軍之圍,天地不應,處處受制。一身實力,十無六七。
那良一退,便知不對。因為他根本沒有感受到姜望的追擊,長嘯一聲,以純粹的神性力量沖刷戰場。銀白色的狼神之軀殺進真源火界,速度恐怖,直撲姜望!
在此見聞仙域中,所見即謬,所聽亦失。
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封住聽覺,以“忽那巴”神性的身體本能來戰斗,御氣于身,融身于永夜,亦與姜望形影不離。
姜望根本不讓,長劍旋霜風,與那良殺作一團。他的速度有所不及,可殺力猶有過之。每每搶據中線,令那良不得不繞行。
如此雙方保持在同一個進攻節奏上,一人一狼像是兩道并行的閃電,在整個斗場瘋狂穿梭,瘋狂交戰!
但這場戰斗,豈止他們兩個?
被一劍破甲的金公浩,這時候已經糾正了自己不知不覺被干擾的“見聞”,以秘法自醒,準確捕捉到了正與那良廝殺的姜望。
戰氣咆哮于身下,結成一匹身覆黑甲、蹄踏黑焰的烈馬。
他人馬合一,將斗場踏成戰場。
人在空中高縱馬,鐵槊一橫貫日月!
這一霎天空鐵旗飄揚,萬千殺聲,轟似雷霆。
所有的戰氣殺意,其勢其力,都以姜望為落點,恰是千軍所向,不可回避。
鐵浮屠之主金曇度所傳,殺生六道!
那良選擇貼身纏戰,方寸廝殺,竟像是專為這座戰場而渲染。他們都在最短的時間里,適應了在此般環境下的戰斗。此前相隔如兩世,此時殺法渾然如一,彼此配合,心有靈犀。
豈止如此?
那開場試圖以自身靈域對抗閻浮劍獄的完顏度,險些崩潰靈域,以致自身受制……但也切實為其他人探出閻浮劍獄的強度。
到后面幾乎所有的劍氣都累加在他一人之身,將他死死釘在原地。
他的視野中,根本就沒有出現過戰友。好像從始至終,都只有姜望一個,正在全心與他放對。
但他顯然也明白,自己正在進行一場什么樣的戰斗。
故是在關鍵時刻,將身一搖,化為一尊足有千條手臂的惡形巨人。眼神圣潔慈悲,面容扭曲瘋狂。
手臂如蟒蛇一般張舞,氣息似沸水一般尖嘯。
祂的降臨,讓這個斗場都如墜惡世。有顯見的強大和恐怖!
是為神通,摩訶波旬!
此神通顯化,是佛魔一體,善惡共存,千手齊揮,撕空破勢。從那無邊的劍氣轟擊之中殺將出來,仿佛要把姜望撕碎!
見聞仙域掠奪見聞。
可是祂的每一只手都可以睜開眼睛,生出耳朵。或是佛眸慈悲,或是魔耳傳音,對見聞仙域抵抗強烈。
這摩訶波旬之身,本身即在不斷的變幻中,而把握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完全化進戰場……殺奔姜望!
三位牧國強者,在這一刻完全戰意相合,殺法并進。
姜望逐走宇文烈的那一擊,本不存在什么缺漏,但在三位牧國天驕的圍攻之下,卻被逼出了不是空當的空當,遂成此圍殺之勢!
但這一刻的姜望,卻很寧靜。
那咆哮不休的劍氣仿佛疲憊了,真源火界像是一朵已經開過而要凋謝的花。那顛倒混亂的“見”與“聞”,也漸而波瀾不驚。
他完全能視此真,故而不抱微渺希望,不行無用之舉。
此時身外三界,剎那混同一身。
姜望必須要承認,那良、金公浩、完顏度聯手的這一次合擊,堪稱完美,在他淘汰宇文烈,正要逐一奠定勝勢的時刻,將他逼入此境,令他避無可避。
但他……
何須避讓?
對面是莊高羨?還是蒼瞑?還是呼延敬玄?
竟無真人嗎?
正與那良瘋狂逐殺的他,在空中驟然一定,極動而又極靜。那強烈的沖突感撕碎了視覺,幾乎令觀者煩惡欲嘔。
而那良卻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遍身沸氣,已然沖過去的狼身驟折反撲!
姜望已出劍!
真源火界,見聞仙域,閻浮劍獄……
三界相合,風火共存,見聞皆掌,唯劍為尊!
此一劍,天下失色!
人們看到場上的一切都黯淡,戰將、神狼、佛魔,都無光色!唯有那一線劍鋒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
“啊!”
“我看不到了!”
“快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觀戰席上跌倒一片。
視線被割斷,眼睛被割傷!
這座最高規格的斗場,自有最高規格的法陣維護。理論上能夠完美承載當世真人的戰斗,絕對可以保護觀戰席上的觀眾。
但很難適用于此刻——畢竟觀戰者是先投入視線,才產生了這樣的連接。幾乎等同于他們主動干涉戰場,才被戰斗殃及。
邊嬙主持決斗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地里,看到觀眾受傷。
絕大多數觀戰者都在這個瞬間失去視覺,被短暫致盲!
但她也無心去安撫。她的視線亦被掠奪,她正全身心地感受那一劍——
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劍?
她熟讀百家經典,通曉列國語言,竟不能描述!
她的注意力,也不能夠移開。
如癡如醉!
姜望的劍,在前行。
在所有人必須要給予的關注里前行。
橫碾過鐵血戰場,切割開佛魔之分,正面迎殺天眷狼神。
只需這一劍!
絕大多數觀戰者都根本看不到這一劍,只在視野勉強恢復之后,看得到那良、金公浩、完顏度吐血倒飛的身影!
他們高高飛起,恰在三個方向,像是一朵綻開的三瓣蓮。
這座斗場無比安靜。
人們只聽得到長相思入鞘,那劍刃與劍鞘摩擦的、寂寞的輕響。
殺生六道?
摩訶波旬?
永夜狼圖?
一劍破之!
誰能言語?
看臺上響起了掌聲。
大牧皇帝緩慢地撫掌,那掌聲像是一個又一個的耳光,抽得看臺上的眾人寂然無聲。
這一戰結束得太快了。
本來同在神臨,同為當世天驕,卻要以四圍一,就不怎么體面。
本以為是牧國方天驕大占優勢,或者至少也是勢均力敵的一場戰斗。
卻結束得如此之快,如此干凈利落!
天子是否會覺得顏面有失?
這當然是臣子之辱。
但牧國的皇帝陛下,好像也并沒有什么不滿,只道:“這一劍實在漂亮。莊高羨死得不冤。”
姜望是斗場上獨自佇立的人。
他贏得了矚目,卻只對著看臺深深一禮:“請陛下見諒。這一劍的確是為殺莊高羨而創,只在那一戰里出手過。它名皆成今日我,也有人叫它……‘弒真之劍’。幾位兄長給我的壓力太大,令我實在無法留手,不得已用此劍一搏。”
牧天子淡聲道:“你不必過謙,朕豈不容人?萬里草原,飛雄鷹,縱駿馬,悠悠千載,多少健兒。有的人能輸給你這一劍,有的人卻連看你這一劍都看不得——”
她側過頭,對周邊的人說道:“方才鄂克烈長老出手回護你們,是朕將它抹掉了。朕以為,你們應當用吃一些苦頭的方式,把這一劍記得更清楚。你們以為呢?”
今日隨行天子的,都是草原貴族,各部秀出兒女。
無論方才有沒有因那一劍而受創,此時盡皆離席拜倒。
牧天子不去理會,又對臺上的姜望道:“朕看你這一路來,斬脫枷鎖,復歸自然。如今二十有三,正是好年華,不知愿不愿來草原馳騁?”
她的聲音很輕緩,卻有天下之重,言曰:“許你萬戶侯。”
直接許一尊霸國萬戶侯!
在他還寸功未立的時候!
牧天子不開條件則已,一開已是現世最重。
哪怕現在的姜望,距離洞真只是一步之遙,全天下任何一個霸國,也都不可能開出比這更高的條件。
此等爵位,本身就是能夠以國勢養真人的!
姜望再次行禮:“謝陛下厚誼,姜望感激不盡!
“草原風光,我所愛也。陛下偉略,我所慕也。
“只是小子離齊之時,曾言于齊天子——‘此生不入任何一國,永求自由。’
“大齊天子放我直身,我方有自由。
“其言在耳,信可失乎?”
他完全感受得到牧天子這份許諾的重量,這一次腰彎得更低:“此肺腑之言,鑒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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