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放吾心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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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事,總在循環。

當初諸方上了太虛山。

是應江鴻親手設下洞真之門,為會盟定下門檻,也是應江鴻代表中央大景帝國,主持的會盟全程。

今日卻是參與昔日會盟的諸方,齊聚天京城,將這份壓力,帶回給景國!

當然,于闕不是虛淵之,景國更不是太虛派。

這份足以帶給太虛派滅頂之災的龐巨壓力,也最多是讓景國稍稍克制一些,畢竟來的只是諸方絕巔法相,威懾力少了不止一籌。

當年的“五國天子會天京”,可是諸國天子法身直接降臨天京城外,更有諸國強軍出關備戰!

今日諸方絕巔齊聚,更多是為了監督太虛盟約的執行,見證意義大于其它。

這件事可以鬧大,鬧得打破天去。也可以盡可能地小,小到只需要景國給予太虛閣“尊重”二字。

“你想打死我,咱們可以單獨約個時間。或引天覆對斗厄,較量兵法也行。”于闕的表情十分冷峻:“但姜閣員在我這里,從來沒有危險。你大可不必混為一談!天京城從古至今,大開四門,廣迎天下之客,不是把人才逼走的逼仄地方。景國境內任他橫飛,天師府他進出自如,本國天驕陳算,他也是說抓就抓了!諸位——”

他環顧四周:“何以在你們的口中,竟是景國不叫他自由?景國沒有尊重太虛盟約嗎?!我按著他只是為人族大局計,不想他這樣的年輕英雄送死,當然也不想本國六位真人有什么損傷——如此用心,可以被你們稱述為歹惡嗎?!”

“凡事皆有因果。”止惡和尚洪聲如雷:“你于闕若是不想讓姜望送死,就不應該給他送死的理由——早干嘛去了!”

于闕冷冷看著他:“看來你們懸空寺是不服氣?自己不敢出頭,用一年輕人為刀,此是佛門真意,稱得上慈悲嗎?老和尚,你不妨直言,你因為什么不服氣!說出事情來!”

止惡勃然大怒,那雙銅眼一翻,真個是惡菩薩!“你他娘的窮橫什么!我對你這小兔崽子不服氣!你辭官,老僧離寺,咱們真刀真槍的殺一場,也簽那勞什子生死狀,死生不怨!”

這和尚被激發了血氣,竟是要先于姜望,做過一場。

懸空寺的確碰不得景國。

苦覺離寺之后也只能白死。

但修佛參禪,戒律自身,難道就要忍讓一切嗎?

佛都有金剛怒目,他止惡如何不能掀翻苦海!

此時此刻,他才算是有些理解了苦覺。苦覺平時顛三倒四,難道不是一種反抗嗎?身在空門卻受錮,山門有時是枷鎖。

他也學苦覺離山,學凈深簽生死狀,也句句不提苦覺,字字說著生死。

離寺的苦覺可以被靖天六友打死。

辭官的于闕……也可以被殺吧?!

“咳咳咳!”蒼圖神教神冕大祭司連聲咳嗽。

他本來不打算說話,只是攏住袖子看戲,耐心地觀察每一個人,補充他的天知。

但眼瞅著事情變得離譜,止惡要跟于闕干起來了,其他人又都沒有出聲的意思,他這個還沒發聲的,也只好站出來。

“兩位真君!神霄世界開放在即,那猿仙廷都愿意吃賠罪酒了,咱們人族焉有絕巔自伐的道理?還請以大局為重!”

猿仙廷前些天在妖界與一天妖發生矛盾,最后竟然愿意吃一杯賠罪酒了事,沒有非得打殺,叫人驚奇。

可見神霄戰爭在即,諸方都很有壓力。

“若不是著眼天下大局,本帥何苦相攔!以六對一,難道殺不得他?”于闕借坡就下驢:“只是姜望這樣的年輕人才,沒有死在戰場,卻死在了內斗,豈不是叫諸天恥笑嗎?”

他本來也沒想與止惡怎么著,只不過看止惡出頭,想著憑借景國大勢,強壓這和尚一頭,殺一殺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的氣焰。

沒想到止惡都這么大年紀了,也能來個當場發瘋!

險些架得下不來臺。

倒不是說他就怕了止惡。

而是他與止惡打生打死,是沒半點好處的事情。打輸了萬事皆休。打贏了無非加深同懸空寺之間的矛盾。圖個什么?

再者說,他又沒犯病,他憑什么辭官啊?

能夠做到斗厄統帥,執掌中央帝國第一軍,難道是很容易的事情?

“貴國愿意尊重太虛盟約,那就再好不過!”姜望也不管于闕在這里找什么理由,現在說什么都太晚:“本閣這便去靖天府辦案,于帥就不要再跟著了!”

于闕還要再說些什么。

平地里卻驀地響起一聲:“不必去了!”

卻是半夏站出來,高舉手中生死狀:“這份生死狀,我已簽下!姜望,你我都不必再浪費時間,就在此時此處,一決生死吧!”

那份生死狀上,赫然已簽上了最后一個名字。

七真皆在,血色并舉。

而后清光大放,飛上高天,為諸方真君所見證。

“半夏!”于闕怒而回身!

這一戰于景國全無好處,他還在努力轉圜,不惜為人所笑,擋了這邊擋那邊,靖天六真卻有自己的想法。狗膽賊,不知國事為大!

“于帥!請敬告朝廷諸公。”半夏將自己的袖子慢慢卷起來,露出青筋暴起的一雙手,將所有的深恨,都碾在字句里:“這天下大局,恕我等六人不能顧念了。姜望不死,我們活著也沒什么意思。”

蒼參、陳皮、茯苓、白術、甘草,依次落在他身后。

都不言語。

已無須更多的言語,他們的殺心,和姜望是同等堅決。

姜望起先愕然,繼而大笑,狂笑。

他狂笑著轉過身來,與靖天六友在這天京城的長街相對:“好!!!我素知諸位品德,便請天下宗師見證,姜望今日若能死在六位上真手里,雖死何憾!”

此刻天街寥落,門窗盡掩,各類旗幡都低垂。屋檐上掛著的幾串風鈴,叮鈴鈴寂寞地響著……

街面上便這七人而已。

斗厄統帥于闕,東天師宋淮,南天師應江鴻,以及諸方絕巔法相,全都懸在空中。

姜望卻又驀地收住狂笑,仰頭看著韓申屠,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韓宗師!三刑宮是法家圣地,法家最講規矩。這份生死狀,也算是我們七人定了血契,立了規矩。為了體現法家之精神,保證決斗的公平……不知您是否可以封閉此街,直至一方死絕?”

于闕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姜望對景國有不加掩飾的不信任,他于闕就算想開口,也無法否認這種不信任的根源。

畢竟他捫心自問——真到了生死關頭,尤其是若六真落在下風,他真的會出手……

旁邊的應江鴻法相卻道:“姜小友,我知你性烈,但你身法極佳,封閉長街,戰場如此之狹,會不會對你不太公平?我泱泱大景,不愿意叫人說閑話。你若信我,我來督戰,不叫你們逃脫便是。”

姜望直言不諱:“我當然信您不會讓我逃脫!但我更信韓宗師不會讓所有人逃脫。”

照悟禪師斷眉一錯:“你應江鴻就是景國人,怎么能督戰?”

應江鴻淡聲道:“舉賢不避親。應某的信譽還是有保障的。”

“一邊是景國的真人,一邊是太虛閣的真人,都跟齊國沒關系!”姜夢熊出聲道:“要不然讓我來督戰吧,我這個人最公正了!”

應江鴻看了他一眼:“那還是交給韓宗師吧!”

韓申屠沒有直接表態,而是看向靖天六友:“你們覺得呢?”

“我們沒有異議。”半夏沉聲道:“我現在只想我腦海里的一切快些發生。”

韓申屠是個行事干脆的,他的法相虛影,在這一刻驟然凝實。

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威懾,倏然降臨于天京城東,而諸方絕巔之法相,瞬間盡成背幕!于闕、宋淮,亦成局外人!他們也理所當然地沒有去對抗。此時是天下諸方的注視,這是應有的距離。

規天宮執掌者、當世法家第一人,已然親身降臨天京城,親自監督這一戰。

天京城東城最繁華的這一條長街,至此封鎖為斗場!

而姜望在此刻抬舉他的手,按出虛空中古老閣樓的印痕,將之緩緩推離。

“太虛閣樓乃太虛之寶,不能為私恨而用。故我斷開聯系,免得生死關頭,引為救命稻草,不能自控。”他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耐心,完全不像是一個馬上要報仇雪恨的人,認真地說道:“太虛無距乃太虛道主手段,為太虛事務而賦予,我也自行禁止。絕不涉于此戰。”

“呀!”白術的聲音里,帶了點刻意的驚奇:“看來你要清清白白地殺死我們。”

姜望看著他:“其實清不清白不重要,殺死你們才重要。我只是不想留下口實,不想給任何人插手的理由。”

“很好,看到你這么坦誠,又是這么的恨我們,我也終于可以放下心,好好迎接你的死期!”半夏向著天空的方向拱了拱手,洪聲道:“皇天在上,諸方共鑒!為人族大局,吾等已是一忍再忍,今忍無可忍,不得已抵命入局,約斗生死——”

他豎起左掌,而以右手食指為刀,慢慢劃開掌心,令鮮血流溢。

真人之血,感召天地。

他的表情十分肅穆:“姜望是天之驕子、人族英雄,氣運所鐘!吾輩皆疲老,然也一生盡責,百年奮苦,為人族砥礪,不惜此身。吾輩雖老,又何嘗沒有年少之時?吾輩少時,又何嘗不是天驕!今以靖天六真合數千年之功業,繩生死于一命。不求天意垂憐,但求因果皆消,兩相不怨!”

真血洇在空中,隱于冥冥。

姜望在廝殺開始之前,想方設法,杜絕景國干擾的可能。

靖天六友也在廝殺開始前,以巨大代價,抹掉姜望身上有可能系著的“天意所鐘”。

他們的確有相同的決心。

“天意所鐘”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生靈對這個世界做出一定貢獻后,天道即有自然的反饋。現世本身當然要鼓勵有益于現世的事情,如此才能形成一個正向循環的、不斷成長的世界。

有時候說天命之子,時代寵兒,其實他們與天命、與時代,是一種相互成就的關系。

誰能夠帶給這個世界最大的好處,自然就能贏得這個世界最大的支持。表現在戰斗中,就是一些模棱兩可的事情,很可能會偏向氣運更強的一方。

所以說“人族英雄”的金身,也不僅僅是名望而已。

名亦有力,運亦有力。

現在半夏是在“道理”上,將這有可能在戰斗里發生的“運”剝離,以讓他們的優勢更明顯。

而姜望默許這一幕發生。

他本就是拋開一切來到這里。

“事到如今,我不想說誰是對的,誰是錯的,誰該死或者不該死,也不必講說大局。我們都是狹隘的。我們只不過是咬牙切齒,不能消磨恨意,我們只不過是不能轉圜,卻又撞到了一起。在這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最終只能有一方繼續往前走。呼——”

他怪異的、滿足地呼了一口氣:“我準備好了,你們呢?”

天地驟然靜了。

整條長街的旗幡,全部揚起!

像是一柄柄旗劍,皆指六真!

廝殺在此時就已經開始。

茯苓女冠眸光一轉,六真的身形瞬間消失。

瞳術·隱日之弦。

他們并不是逃避了視野,而是化作了日光。

六真之中,以茯苓女冠的瞳術為最強。對虛實之間的把握,要遠強于絕大部分真人。她一目而盡隱。

在這空空如也的孤寂長街,一時只有姜望獨立。

熾陽高懸,人影清寂。異國王都,青衫羈旅。

他在人們的視野里,只留下一個如此寂寞的背影。

而在下一刻,鏘然起劍鳴——

以他為中心,瞬間綻開無數道熾光,那銳利的劍光,幾乎洞穿空間,逼出殘隙。無數劍光聚攏在一起,遽然騰升,仿佛平地升起明月一輪!

在這璀璨的劍光洪流中,已然隱去身形的靖天六真,顯現了具體的輪廓。

并非瞳術被破解,而是日光被剝開。無所不在的劍光,驅逐了日光,留下他們這些趕不走的人。

他們的位置已經不同。

在隱日之弦里,他們隨日光而走。此刻出現在姜望身前身后不同的方位,已然將其牢牢圍住——同時發動了進攻!

六真之中最擅道術的是甘草女冠。她位于姜望左方,正立在一角飛檐上,表情嚴肅而右手舒緩,五指大張,遙按目標——

天道·五劫雷!

她那纖似脂玉的五指,第一節指腹同時亮起,顯現五種顏色的華光,是為青、赤、黃、白、黑。

此是景國術院最新研究出來的地階道術,可以說站在現世道法之前沿。便以此術,掀開了這輪進攻的狂潮。

五道顏色不同的雷光柱從天而降,占據五行方位,只是一轉,便將鋪天蓋地的劍光盡都打散。

而甘草五指合攏,握成拳頭。

密集的雷光網彼此連接,鎖住姜望身位。五道巨大的雷光柱就此相合,要把姜望碾死在其中。在雷光柱迫近之前,空氣中的五行元力就已經先一步碰撞。

噼里啪啦,響起細密的雷爆!

不同于其它雷電道術的煊赫,天道五劫雷從細微處著手,貫徹的是蓬萊島靈宸真君“塵雷”的理念。

號稱“萬物皆塵,一塵永殺”。一粒塵埃的威能,若是能夠完全釋放,足以移山平海。而又藏于細微,無法被捕捉。

面對如此殺術,姜望左瞳之中,無數熾白光線交錯而出,交織成純白之舟。

他所獨創的見聞之舟一經顯化,立即碾碎了六真之見聞,使他們陷入漆黑世界、墜落在盲目聾耳的狀態里。

而他在極限見聞的狀態下,漫步而走。在如此細密的五劫雷中穿梭自如,隨手揮劍,點破一個個雷爆節點。

幾乎是在見聞之舟顯現的同時,茯苓的眼睛就一瞬間撐開,以瞳孔為中心,蔓延開葉脈般的血紋。

正如姜望對靖天六真有深刻的認知,對于這個跟趙玄陽之死有關的姜望,靖天六真也默默地關注了許多年!

雖然對于實力急速飛躍的天驕來說,所有關乎實力的情報都是過時的消息。但他們也完全知道,見聞是姜望的所長。

靖天六友的早有準備,就在于茯苓的這一下睜眼——

道脈秘傳,天開血眼,敕見鬼神!

這一刻她所擁有的,是天地神鬼的視覺,早已脫離人的五感,故不被見聞之舟剝奪。

六真心意相同,在茯苓的幫助下,神鬼共見,一明而盡明。

他們所看到的,是姜望翩然的身影,在塵埃飛舞之中,追逐雷霆。

這樣一幅飄逸的畫卷,他們當然并不欣賞!

蓄勢已久的白術,在五劫雷細密的爆響之中,在茯苓的全力遮掩之下,悄然而至。人在姜望身后,卻是斂聲、斂勢、斂意,潛隨雷鳴至,斬出了一記恰到好處的斬邪劍!

在六真之中,白術的身法最強、劍術最強。趙玄陽的劍術,便是他親授。

此劍發時如微雨,斬出似驚雷。

一支桃木劍,好似挑起了一片雷霆轟鳴的天空,覆殺姜望后心。

桃木劍上,浮現十六個道字,字曰——

“雷霆雷霆,殺鬼降精,斬妖辟邪,永保神清”。

好時節,以春雷斬邪!

這一劍恰到好處地勾連了天道五劫雷,形成春雷斬邪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恐怖殺力。

而姜望正回身,回身亦回劍。

所謂遁在感官外、潛行殺著的一劍,至少在這樣的一劍里,養尊處優的景國上真,碰上了刺殺的行家!

姜望不是此時才驚覺,而是正在等此時。

他穿行雷電是燕抬翅,此刻拔劍是虎回身。

回身的這一劍毫無花巧,乃是殺力極著、使天下失色的一劍。

道途殺劍·皆成今日我。

劍尖對劍尖。

正面硬撼白術蓄勢已久、又有天道五劫雷加持的一劍!

那已然熄滅了的劍光,再次暴耀而起,白術被轟然斬退!

姜望更于此時,遙遙一指,指向自高空俯下,恰好接上白術攻勢的蒼參。

識海之中,顯現一柄小小的玉質斧頭,鑿開混沌,伐開阻隔,劈向老道的元神!

道術·開海玉斧!

蒼參此刻是毫無保留的進攻狀態,他的臉像老樹皮一樣皺起來,而高大的身形也一瞬間變成皮包筋肉的“瘦”——他像是一瞬間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以至于身上青筋一根一根凸起,格外猙獰。

他沒有防御。

但他的識海之中,半夏頭戴玉冠,元神降臨,同樣一指點出,飛出玄光一股,死死將開海玉斧抵住。

便在此刻,面貌奇丑的陳皮,已經張開五指,一掌按在地面,地面道則繪制的陣紋顯現,一瞬間流光飛轉——

姜望所斬出的無邊劍光、以及正在逐殺白術的劍氣,頃刻都被抹空,盡數出現在陳皮的上方,向他斬落。

瞬光飛移陣!

作為靖天六真里防御最強的一個,他主動以身承傷,而為其他人創造絕對無阻的進攻空間。

所以蒼參已然墜落了。

額紋獰顯,雙手合握,自上而下,一記極其簡單的搬山錘!

可是它如此的快,如此的有力。

它輕易砸破空間,帶動許多漆黑的裂隙。

使它如同怪誕的鬼面,張舞密集的黑須!

就此砸落了。

在他身上有八風纏繞,在他體內有龍虎咆哮,可是不能阻攔。

搬山錘下有幽光縈轉,可是也無法容納。

八風龍虎和禍斗印接連告破,這一錘終于砸上了長相思橫起的劍身,又壓著劍身,把姜望連人帶劍,轟進了地下!

一道劍光沖霄而起!

蒼參連縱連躍,落回屋頂,虎視眈眈。

而姜望在已經踩碎的地磚之中,穩穩地站住了。

“我聽說你的第一個老師,是被你親手殺死。不知你有沒有第二個師父,會怎么當別人的師父……這些師父,又會怎么死呢?”半夏定定地站在姜望面前,臉上是快意的笑:“一個人,太勉強了吧!”

一真對六真。

一個照面之后,就落在了下風。

這一幕何其相似!

就像當初在長河。

但姜望也在笑,怪誕而癲狂地笑。

“你們技止于此嗎?”

他咧著嘴,有鮮血溢在牙縫里。

“我從未覺得……痛得如此痛快!”

他真的感到愉悅,而不是故作怪狀。

苦覺是為他而死!

這是他心里永遠解不開的結。

只有為苦覺而戰的痛苦,可以稍稍減輕他的負疚,讓他好受一些。

“那就一直痛下去,帶著痛苦去死!”蒼參再次撲來。他的動作總是十分簡單,此刻也只是像一張繃到極限的弓,高高揚起他的拳頭。

但道則之線撥動在他的腳下,一弦六響!

靖天六真體內,幾乎同時發出天地共振之音。腳下同時飛出道則之線,向外延展。這些道則之線迸發出耀眼的燦光,將靖天六真瞬間連接在一起,結成了巨大的六曜星圖案。

靖天六曜陣!

而姜望,恰此陣中間。

“今為……六曜之先勝。”蒼參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此時也正是不需要他控制的時候。

正如那磅礴的力量漫溢出來,好像一顆大樹的根須,向四面八方延伸,強勢地封鎮了此方。

他的憤怒他的仇恨,也使他更加強橫有力,能夠承載更多。

蒼參還是那抽干了水分的樣子,身后虛空卻有一株參天之木搖動的虛影。

參天之木,覆亡人間。

所有的力量都匯聚到他的拳頭上,貫通極致的力與法,此六真合擊,六曜極勢之拳!

“先行即勝,事快即成,死!”

他一拳落下來!

恰有一劍起人間。

在這個瞬間,姜望身上綻放出讓人無法直視的燦芒。五輪顯耀,天府之光。眸轉赤金,霜披長展,流火繞身,劍仙人態!

這是他當年在黃河之會一舉成名的姿態,以至于白玉京酒樓都被稱為“仙人居”。

時隔多少年之后,出現在世所矚目的天京城,再為天下所共見。

劍演萬法,一劍拔起“法”的洪流!

畢方印、禍斗印、六欲菩薩、蒼龍七變、霜雪明……

一人好似千軍萬馬,一劍斬出萬般法,糾纏成一道撐天之柱,就此上迎!

轟!!!

以前是劍演萬法,一人一劍,攻勢如潮,現在是萬法皆在一劍中。

姜望洞真之后的強大,在這一劍便有體現。

但靖天六真也不曾小覷過他,蒼參這一拳更是六真合勢之殺招。

劍柱迎拳峰。

只見拳頭在萬法光柱中前行,轟碎一切光影,不斷下墜,而終于砸上劍尖,使長相思劍尖彎折,如鳳雀點頭。

沖上高空、顯劍仙人之態的姜望,頓如流星墜落,被強勢轟回了地面,直接在地面砸出一個巨坑!

他的劍仙人之態都被轟散了!

束發的玉冠已被擊碎,長發披散開來。

但他站在巨坑之底,卻是咧嘴抬眸,看著空中蒼參的威風姿態,蒼白地笑。

蒼參怒不能遏,其恨欲狂,咬著牙道:“說!趙玄陽是怎么死的?”

姜望怪異地笑著:“我怎么會知道?”

他嘴里說著不知道,左手手指卻是抬起來,輕輕敲擊自己的太陽穴。給予先前同樣的回答——殺了我,剖開我的腦袋,就能看到過程。

蒼參頓如流星墜,以無可匹敵的磅礴姿態,瞬間砸進了巨坑里——

這一刻,有華光萬丈。

人們看到,在那巨坑之底,升起無比燦爛恢弘的宮殿群!

非是一角一檐,非是三兩高墻,而是彷如天庭般的宮殿群落。

姜望得自遲云山、一直以來只能做個擺件、從未展現于人前的云頂仙宮!

今日降臨。

今日仙宮臨天宮!

舉世共見!

繼因緣仙宮之后,又有一座仙宮得到修復。

所謂仙宮,類洞天之寶。

姜望放開了太虛閣樓,卻以此寶為殺著。

這云頂仙宮一出,靖天六真身上的道袍同時黯淡輝芒——云頂至貴,仙宮不許見寶衣!

但何止是壓制他們身上的寶衣呢?

他們所結成的六曜之陣里,蒼參已被剝離!關乎靖天六曜陣的所有道則力量,都被阻隔在仙宮群落之外。

而在此仙宮之下,巨坑之中,待得華光散去,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姜望已經一手掐著蒼參的脖子,將他死死地摁在坑底……攻守已經異位!

剝離了其余五真的支持,蒼參根本不是姜望的對手。

其余五真的攻擊,幾乎是同時落在云頂仙宮之上。

尤其是白術,此刻竟然流光萬轉,身上電芒飛旋。他如妖界鹿七郎一般,掌控的是穿透之道則,當然要比鹿七郎強大得多。

身形一閃即至,洞穿了云頂仙宮的封鎮,緊急出現在姜望身后——一劍刺顱,殺出一式敕鬼劍!

一劍出,萬鬼悲。

此劍極兇極狠。

但姜望只是回手一劍!

他頭也不回,掐著蒼參脖頸的手也不曾松開,但直接將長相思斬了出去——是長劍離手,自斬白術。

劍身之上,環轉著咆哮的劍氣,劍氣鋪開,是一整個兇厲的世界,閻浮劍獄!

長相思帶著閻浮劍獄,壓得白術連架連退,直將白術殺出仙宮范圍外。

而姜望只是一聲不吭地提起拳頭,對準了蒼參。

蒼參百般掙扎不得脫,卻是呲著牙恨聲道:“老道不妨直言——打死那和尚,本就是打算送你們團聚!”

姜望的拳頭落下了,將這顆蒼老的腦袋,砸成了稀巴爛。拳頭用勁之重,一直砸進了地底。

一拳爆顱!

這顆腦袋爆開的過程,像是炸開了西瓜。

可是當它炸完之后,卻變成了煙花。

仿佛一個破碎的夢境。蒼參的腦袋和蒼參的身體,全都消失了,他眸有駭色地出現在仙宮范圍外,完好無損。

而只聽咔吧一聲響,仙宮范圍外的陳皮,腦袋猛然往后仰,幾乎倒折,脖子的筋脈被拉到極限,口鼻鮮血倒灌!

他伸出雙手,把自己的腦袋掰了回來,以滿是鮮血的臉,在仙宮之外,對著姜望丑陋地笑:“小子,你的仙宮沒了!”

說話間,茯苓的瞳光已經將整個云頂仙宮群落盡數燃成墨黑。

瞳術·春秋大夢。

融貫了她獨有的夢境道則,在靖天六曜陣的加持下,與陳皮的獨特道則相合,才將蒼參所受的傷害替換出來,將蒼參也接出仙宮范圍外。

此刻更以此獨門瞳術,侵染云頂仙宮,令其沉淪永墮。

甘草則是直接拔下發簪——

原本純色銀白的簪子,離開烏發之后,瞬間擾動銀輝,恍惚鋪成天河。

此簪名為曳尾銀河,是六真所煉靖天之寶。

它非洞天之寶,無以長久為用。無論怎樣精彩的法器,在洞真之后的戰斗里,都很難發揮力量。而所謂類洞天之寶,無以不是罕世成就。靖天六真自然做不到。

可曳尾銀河自有不俗。

它是靖天六友多少年來看守黃河的功德所鑄!

雖則說鎮壓長河的主體力量,乃長河九鎮,乃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乃觀河臺,其余所有手段,都只能算是邊角。

但也不能說諸如龍門書院這些,就沒有做過工作。

好比黃河河段的水位,這幾百年來,就都是由靖天六友測定。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近兩百年每次黃河之會的召開,都是他們來宣布。

曳尾銀河以長河水精為主材,以六真黃河功德為根本,以甘草女冠的道則為銘文,故能闡發天崩地裂的力量。

它不是長久之寶,不能永恒存在,會隨著六真消失而消失。或許只是一件得不償失的造物。但至少在現在,它具備恐怖的威能。

銀簪握在甘草女冠之手,隨夢境悄然潛入,便此一簪扎上仙宮!

這一下幾乎令人呼吸驟停。

曳尾銀河撞云頂!

銀光炸開滿天月!

無盡的清輝,在仙宮建筑群落里放肆流淌。

甘草太果斷,直接毀棄了六真苦煉多年的曳尾銀河簪,并借此闡發超越極限的力量,在春秋大夢的幫助下,扎破了仙宮防御。

而半夏道士便在這樣的時刻里,匯聚六真之力,立身于仙宮之頂,身外元氣如纏甲,一掌按在仙宮:“今為……六曜之物滅,一世至兇,萬物皆空!”

靖天六曜物滅法!

云頂仙宮一時迸發極其璀璨的光亮,而后像一塊布滿燦光的水晶——啪!一塊塊碎滅了!

陳皮嘶聲而笑:“這就是你的倚仗嗎?小賊!九大仙宮,不過如此!你所有自傲的一切,最終都會毀滅在你面前——方消我恨!”

但仍然半蹲在坑底,拳頭砸進地里的姜望,卻只是緩緩將拳頭從地底拔出來。赤紅色的巖漿,隨著他的拳頭升起,在他的腳下流淌。

仙宮的破碎,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情緒波動!

“春秋大夢……原來這就是我沒有看清的那個術……”

他如此呢喃了一句,抬起頭來,看著所謂六真,反手一張,接住自己飛回的劍:“你們恐懼的竟是云頂仙宮嗎?那不過是外物。”

一點一點的金光,在他的眼睛里綻開了。

他的聲音像是寂寞的深秋的院中古井,他的眼睛像是憤怒的燃燒的金色海洋。

在黃臉老僧的命運里已經看了很久,現在也親身感受。

從現在開始,所謂靖天六真,在這雙赤金色的眼睛里,已經沒有秘密可言。

他緩緩在坑底起身:“你們知道嗎,我一直用一個籠子,在束縛我自己……你們把它打開了。”

他終于在坑底直身,隨之璀璨的,是驟然高懸于天穹的、掩去烈日之光輝的四顆星辰。

屬于他姜望的星穹圣樓!

玉衡,開陽,天樞,搖光。

星路蜿蜒,瞬間連成北斗。

已經通行現世的星路之法,由姜真人在天京城公開教學,請所有中央大景帝國的人來觀賞。

但這一次,他卻并沒有移動北斗,使出他那驚聞天下的道途殺劍。

天下早已冬了,不必再指北。

人們只看到——

這懸于古老星穹,仿佛永恒存在的四大星樓,倏然之間,向四方移開!攜星輝流瀑,近乎無限地外拓,各自飛向茫茫無際的宇宙深處。

人們這時候才發現,它們像是四面永恒的高墻。

而高墻之中……

原來圍著一個姜望。

曾為嬰孩,再為頑童,后為稚子,再為少年,今已二十有七。

一個獨在天京城,一劍戰六真的姜望。

一個被打到坑底卻依舊昂然的、手提長劍、披散亂發,嘴角帶著血跡的姜望。

掌握真我道途的姜望。

他一直是被束縛著的!

當年紫旗征夏,在萬軍陣前,他與重玄遵相爭。當場立成四大星樓,明晰道途。

他知曉真我之強,也了悟真我的危險,更見識過魔的強大。故以四樓為囚籠,定心猿,降意馬,以信、誠、仁、武四德自錮,希望自己堅守本心,不入歧途,能夠追尋先賢“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無上境界。

這么多年來,他時時克制,事事克制,常常反思。

在成為太虛閣員之后,他更是警惕自己的言行,把天下人的關注當成責任……

但這一切,在苦覺死后蕩然無存。

今日,他不再自制!

人們看到這四大星樓飛向遙遠的四方,恍惚看到這片天地好像也隨之開闊。

這一瞬間掌中提劍的姜望好像無比高大。

人間不再逼仄,英雄可以直身!

不,今時今日的姜望,不是英雄。

不再做英雄!

他只是一個控制不住仇恨,需要拔劍見血的人。

當真我之人,完全釋放自己,斬掉隨心所欲不逾矩的那個“矩”。

會是什么樣子?

若說隨心所欲而無矩,是為惡也。

那么今時今日,是姜望之……惡態!

他還什么都沒有做,恐怖的氣勢便沖天而起,以他為中心,整條被法家宗師韓申屠封鎮起來的長街,到處都是猙獰的裂隙。元力已經失控,規則已經失控——

這只是開始!

今朝在這人間天宮,在現世第一的天京城里,他姜望的力量將毫無保留。

打開囚籠方是我!

在眾絕巔的注視之下,他拔身提劍,展現舉世無雙的鋒芒。

自繞身而流的輝光中,飛出一座靈動活潑、生機勃勃的烈焰世界。其間焰雀飛,焰星橫,此三界之真源火界也!

人們在這個時候看到,姜望的道軀仿佛變得恍惚了。他的道身,他的神光,他的劍氣,仿佛越來越縹緲……并非它們虛無,而是姜望的胸膛之中,那顆永恒不朽的赤金心臟,越來越清晰。

它是姜望的神通!

歧途不曾輕動,人間少見赤心。

在姜望的天府五神通里,三昧真火、不周風、劍仙人是最常見的,甚至可以說天下聞名。歧途則是十分隱匿,至今為止在活著的人里,只有重玄遵和齊天子知道。而赤心神通,其實也很少被看到,因為它并不外顯,常常只爭于神魂。

作為姜望劍仙人姿態里的那顆仙人之心,這門神通的意義非同凡響。不僅僅是說,它曾幫姜望擋住魔意的強行侵襲。

赤心是極其罕見的心力之神通。

所謂心力神通,顧名思義,就是闡發心之力量的神通。

譬如易勝鋒的心血來潮,就是心覺之神通,使他警覺危險,無所不感,往往能趨吉避兇。若非是在齊夏戰場那等到處都是危險的環境,極難將他殺死。

譬如佛門頂級神通神足通,也是“心力”的神通體現。心念所至,肉身所至,雖千里萬里,不過轉念之間耳。

神足通能夠達成與咫尺天涯相同的效果,卻是完全不同的力量體現。一者依托于心的力量,一者依托于空間的力量。最后殊途同歸,都可以瞬息跨越山海。

“心”的力量太難把握,稍有不慎就會被淹沒。雖然赤心神通早就開花,姜望卻是一直到洞真之后,三界成就,才真正將其掌控。

而它的力量體現……

此時此刻,那座蘊藏著無限生機的真源火界,倏然急劇收縮,收縮成一個赤紅色的點,赤紅瞬間轉赤金。又猛然膨脹開來,顯化一尊身披赤紅戰甲的強大身影。

其眉眼五官,赫然是姜望曾在迷界戰場展現過的披甲姿態。

但又不同。

面上毫毛暴漲,唇下獠牙呲出,眸亦赤紅,毫亦赤紅。

是此魔猿法相!

他甫一顯形,便竄天而起,大手一張,無窮烈焰滾滾而開、呼嘯如海——道法·真火燎原!

靖天六真各施手段,卻不得不退。

他們何曾見過如此強大的真人法相?尤其這三昧真火,竟然碰著就燃,撲之難滅,他們的種種防御,好像對此真火完全失效!

但又何止于此?

卻見天地之光,舉世之聲,盡皆匯成,姜望人在坑底持劍,見聞仙域卻飛出。

那無窮光線、無限聲與聞,一霎染成赤金色,而后化作一尊飄然出塵的瀟灑仙人!

此仙人,披華袍,額上一對白龍角。

自是姜望的五官輪廓,但卻更出塵,更仙相——

是為仙龍法相!

他緊隨魔猿法相之后,亦然殺上高天,抬手一抓,便將無數光與聲,握在一起,握成一柄無形無色之刀,又無聲地斬出!

仙法·見聞斬神!

先殺見聞再殺神。

而在這個時候,陷在地坑中的姜望,亦拔身而起,瞬間與那惡笑的陳皮老道相對。

“來啊!”陳皮還在笑,獰惡的笑:“那邋遢老和尚的拳頭,就是停在我身前,一步也進不得!”

作為靖天六友中防御最強的存在,他在戰斗中最大的價值,就是承受對手最多的攻擊,給予對手最大的消耗。

他也一直是這么做的。

他做得很好。

姜望也看得到,他在長河那一戰里,做得有多么好。

所以姜望也在笑,狂笑,笑聲撼蒼穹:“來了!”

無邊劍氣沖出他的天靈,匯涌成一片劍氣磅礴的世界。萬般劍式,盡演其中,無盡鋒芒,爭殺此域。三界之閻浮劍獄!

星穹四錮,八戒也。

魔猿法相,心猿也。

仙龍法相,意馬也。

佛說我,定心猿,降意馬,持八戒,而后能悟空,得成道果,享無上之境界。

今日我,開八戒,縱意馬,放心猿。

而后也……

“悟空!”

那座閻浮劍獄在赤金色不朽光芒的照耀下,無限坍塌又生成,最終顯化一尊衣衫破舊的僧侶。

是黃臉的老僧。

此眾生法相也!

赤心神通的力量,一分為三。一在魔猿,一在仙龍,一在眾生。

姜望手中持劍,在高穹癲聲而笑。

他的心里正下著一場雨。

今日雖是一真對六真。

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的師父曾為我戰斗過。

那黃臉的老和尚合攏枯瘦的手掌,低誦道——

“南無……三寶如來!”

無窮無盡的寶光,就此膨脹開來。

身覺!

心覺!

意覺!

靈覺!

皆開!

開在眾生法相,也開在姜望道身。

身是五感,心是七情,意為六想……靈乃三慧,是所謂聞、思、修,受菩提!

苦覺所傳三寶四覺法。

于今再現人間。

此眾生法相往前一步,分掌為拳,一拳就砸在了陳皮的面門上。

根本無可回避,慈悲佛已成惡金剛。

嘭!嘭!嘭!嘭!嘭!嘭!

陳皮的道軀之內,接連響起了六聲巨響,那代表靖天六真里的其他五位,接連給予了他五次支持,可是五次都破碎。

第六聲,便是他自己。

什么春秋大夢,什么靖天六曜陣。都無用!

在眾生法相的拳頭下,只剩一個鼓囊囊的皮囊,人皮之囊。

姜望不說話,只是看著剩下的幾個真人,把這個皮囊提起來,輕輕一搖,里面血肉骨骼混合著,嘩啦啦的響。

這是靖天六真里的第一個戰死者,且是防御最強的那一真!

其余五真固然是怒發如狂,天街外的于闕,卻也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

可惜法家宗師韓申屠,直接抬手在天穹摘下一柄直尺。無聲而顯法之威嚴。

六真還剩下五真,但所有人都知道,戰斗可以說從現在就已經結束。

姜望能夠直接強殺防御最強的陳皮,剩下所有人都難逃一死,而且剩下的五個真人已是人人帶傷,靖天六曜陣更已經不復存在!

這場戰斗的結果,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觀眾已皆知,茯苓亦知曉。

知道姜望選擇最難的殺法,先殺最難殺死的陳皮,就是為了帶給他們恐懼。而她絕不愿,叫姜望如意。

她知是道身難再戰,敗局不可為,但仍轉動血眼,注目于姜望!

姜望驟然回看——

血色的眸光和赤金色的眸光殺在一起。

雙方以瞳力做最直接的碰撞。

而后赤金眸光長驅直入,眸光已成劍,直接殺進茯苓的眼睛里,將她的眼球斬個稀爛!

劇痛傳來,茯苓并不慘叫一聲,她不肯叫姜望痛快。

鮮血噴薄她也并不捂眼,而是在姜望一劍橫來的時候,驟然崩解道軀,發出驚天動地的炸響。

可是在爆炸發生之前,姜望的身形就已經掠走。

好一似焰上飛鴻。

那魔猿法相對蒼參,仙龍法相對甘草,眾生法相對半夏,俱都殺得激烈。

姜望絕不耽誤戰機,身形一縱已然追上白術。任白術身法卓絕,百轉千回,他也如影相隨,不使逃脫半分。

“死!”

平時最重儀表的白術,此刻哪里還有瀟灑之態,見是無法擺脫,咬牙回身,一劍當面!

卻只見得劍光一環轉——

魂飛已冥冥,淪于永暗。

在身法劍術都被全方面壓制的情況下,被一劍剝面皮,仰天而倒!

天街之外,南天師應江鴻的聲音響起來:“姜真人!此戰是你贏了,不必趕盡殺絕!為人族大局計,何不放他們在神霄戰場?!”

這真是讓人難以拒絕的言語啊,何等凜然!

但姜望充耳不聞。隨手將劍上的面皮挑飛,讓這張屬于白術的英俊的臉,迎向六真之中最強的半夏。

勁風吹面皮,使得這張臉恍惚帶笑,一如他活著的時候,在苦覺金身破碎之時的那個笑容。

那么燦爛。

“啊!!!”

半夏還強自壓制情緒,同眾生法相對抗。

蒼參老道先崩潰了,道身瞬間爬上木苔,紋理外刻有如刀削,整個人搖身如參天之木,臉上血筋幾乎爆開,怒聲而嘯:“我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

身披赤甲的魔猿法相在他身后升起,一拳轟爆了他的頭顱,而后雙手一撕——

熊熊烈焰將此樹身道軀點燃,有如天街之中,長明的火炬。

“姜望!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半夏一邊與眾生法相對殺,一邊高喊:“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愛恨嗎?苦覺怎么對你那么好?他真的對你好嗎?”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他已經無法殺死姜望的肉身,也摧毀不了姜望的精神,但他想要殺死姜望的心情,這是最后的反抗:“你以為他一直在幫你。有沒有可能——苦覺一直是在利用你!他另有所圖!”

“是嗎?”姜望將身迫向半夏,卻抬手一按,無數仙念飛涌而出,如星河橫貫長空,瞬間撞上甘草。

仙術·仙念星河!

這道仙術可以用來幫助分析繁雜的信息,也可以在一瞬間擠爆對手的念頭。

那甘草只是一愣,仙龍法相便已橫拉見聞之刀,將她攔腰斬開!

六真里五真已死。

姜望恰在這個時候,靠近了半夏,給出了自己的回答:“你有你的說辭,我有我的感受!”

“你難道不想知道真相?”半夏牙都咬碎了,眼里都是血,卻還強忍悲痛開口:“我知道很多!你會發現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有多么錯誤。他對你有很深的企圖,他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

姜望飛身掠至,一劍橫頸:“不必毫無保留地愛我!”

天地都仿佛被這一劍剖開了!劍鋒如此銳利地前行。

半夏將身一搖,飛出一尊身穿陰陽長袍的道人,手握法劍,敕令天地之元。

卻是元神出竅在此刻。

但有一尊身穿至貴華衣的元神,駕太陽戰車而至,手掌一座古老至尊石門,狠狠砸在這尊道士元神身上。

六真之中元神最強的半夏,此時此刻根本無法與姜望的元神抗衡。

殘破的元神歸于其身,他也被姜望一劍捅穿了心臟!

他的嘴角噴著血,流血的眼睛死死盯著姜望,聲音含糊:“今為……六曜之赤口,午時已過,盡為兇時。”

他發出最后的詛咒:“姜望小兒,你余生……盡兇時!”

一蓬真火將他燒得干干凈凈。

將他淺薄的咒力也燒掉了。

姜望仰頭望天,無邊血雨落下來。

天街之上,驟雨傾盆!

天地悲六真,雨落似天漏。

何曾有過這樣磅礴的血雨,何曾一次戰死這么多真人。

長街的封鎮此時才如約散開,韓申屠收起了量天尺。

觀戰的一眾衍道絕巔,各有復雜眼神。

這一戰,是很多人都不曾意想過的摧枯拉朽。姜望修身養性、沉穩不惹事的這幾年,竟然已經成長到這般。

在如此磅礴的血雨中,姜望拔飛而起,他強大的道軀貫穿雨幕,在偉大的天京城上空輝光招搖。

他直面天下強者的法相,直面于闕真君冰冷的眼神,也直面這整座天京城的敵意,長聲而嘯:“為吾打開萬妖門!!!”

三尊法相飛在他身后,魔猿,仙龍,眾生。輝光共耀,顯于人間天宮。

他的聲音遍傳天京城:“生死狀,死生不怨!怨也無妨!”

“殺靖天六真者,姜望也!”

“今殺人族六真,吾殺六真妖六真魔六惡修羅來償報!”

“大局!大局!”

“我乃人族第一天驕,我即是大局!!!”

本卷完

明天寫總結,時間隨機

本章一萬三,其中六千字,為白銀大盟“泡發胖大海”加。其中兩千字,為盟主“我丟了7”加!

感謝書友“木土木土”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661盟!

感謝書友“會飛的皮蛋”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662盟!

感謝書友“佛語皮卡”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663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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