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二十七章摩睺羅伽亂披風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二十七章摩睺羅伽亂披風←→:、、、、、、、、、、、、、、最新網址:xbiqugu
曹玉銜對天道的認知真不淺薄。
曹玉銜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武道真人!
姜望已是當世唯一一個為人所知、為人所見的天人。除此之外的第二尊天人,要去禍水里尋。
以他對天道的了解,又把握了“劫無空”境,如此實力,假天而行,幾乎沒有破綻——連天道都像是認可了呢!予他天道之力,任他錯位履責天人。
但這樣的狀態,卻被曹玉銜一眼窺破,一刀割斷。
若不是對天道有非常深刻的認知,何能如此干脆?
不過天道從來只是姜望的工具,他不肯歸身其中,更不曾完全倚仗。
曹玉銜天馬行空的一刀,迎來的并不是姜望被斬出“假天”狀態后的失措。
姜望的眼睛像是封上了窗子,此前所有情緒都不見。一張無情窗紙撕掉后,是燈火人家,波瀾壯闊的眾生。
迎接曹玉銜的是一只拳頭。
枯瘦的拳頭,架連略顯佝僂的老軀。
自姜望的眼睛里,走出這樣一尊眼神愁苦、為蒼生而悲的老僧。似有嘆息在耳邊,面容模糊看不清。那只枯瘦的拳頭,卻是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龐巨。
它真的枯瘦嗎?
最后幾如隕石天降!
這樣的一只拳頭,砸上了曹玉銜反拔而扎出的如匕的箭。
拳峰碰箭頭,竟如擊缶聲。
“好一個眾生法相!”曹玉銜以箭抵拳,敏銳地捕捉到危險,連連撤步,以贏得更多應對空間,口中卻大贊:“真人之法相,竟能在落魂嶺如此凝練。肩落魂之力,猶有萬鈞表現。當今天下,此般真人又有幾尊?”
他的夸獎當然誠心誠意,但絲毫不能減緩拳速。
眾生法相雖是老僧之形,卻有龍虎之意。第一拳是天道之拳,發于曹玉銜斬隔天道時,算是與武道宗師照了個面。
第二拳卻是龍拳。只見他拱背如龍起,一雙瘦手,凸浮龍鱗。指尖已如劍,那慈悲之眸,也盡顯龍威!
拳一翻,是龍擺尾。拳一進,是神龍吟。
曹玉銜平靜地與那龍眸相對,人卻在后移的過程里,撤箭合弓。他重新將箭作為了箭,搭在他的弓弦上,像是將太陽搭上了地平線。一時弓背如遠山,日出于群山之中。
此刻所有的天光都在他的三指間,拇指與食指中指,像是捏住了一顆太陽。卻并不發箭,而是以此勢抵天,將將抵住老僧凸鱗的龍拳。
那龍形遽散了。
眾生法相主動變招,直接撲身連上,撥箭按弓探爪,動作一氣呵成,有如餓虎尋食,一剎那嗔目咧嘴,兇神惡煞——夜叉式!
好一似烏云掩日。
曹玉銜的日出箭就這樣被蓋得密不透風。
他亦只是從容錯步,直接握桿在手,主動卸勢。再次將羽箭作為匕首,掉轉箭頭,與夜叉對攻。
銀亮箭頭流動冷月般的光,與夜叉利爪幾次碰撞之后,便遽然折開。好一個踏雪尋梅,扎破兇神之氣,覷見間隙,穿拳心而去。
眼瞅著夜叉被釘住命門,陷入死境,那一雙拳頭卻瞬間翻開,好似天女散花,結成慈悲印法。化死為生,得福得壽。而后有梵音降世,諸福臨身。
眾生法相以此印當頭按下,頃刻將曹玉銜轟向一個虛實變幻的世界。但見天花亂墜,地涌金蓮,寶光耀世,梵唱永恒。
此為極樂世界。
此是乾闥婆印!
“喝!”曹玉銜怎甘束手?直接清喝一聲。
這一聲,似高山崩,如刀槍鳴。極其宏大,簡直是聲聞世界里的日出,以光耀萬里的方式播散正聲。
氣血雄壯如他,以武者正聲,當場喝破梵唱,將自己解出極樂。又拔身而前,握弓反撲,一瞬百斬,弦刀割天女!
四周空間,遍處裂隙,都是被刀芒錯掠的傷痕。
但迎著弦刀的拳峰卻又變得兇厲了。
眾生法相的變招完全不比曹玉銜慢,同樣是山,先為福地,后為墳場。一剎那吉兇顛倒,眾生法相高躍在空,雙手合握——是阿修羅錘!
極樂世界不肯去,那就下阿鼻地獄。
世間生死兩茫茫,無非在一雙拳頭翻云覆雨間。
此錘轟落,帶著無邊煞氣。
作為一府兵主,天下名將,曹玉銜豈是懼煞之人?他當然不退,一雙靜海般的眼睛,忽而躍出紅芒,夭矯如龍。
此為赤煞龍,乃兵煞十兇里的一種,非天下名將不得凝練。
天下之煞氣,論兇論險,莫有過于兵煞。
什么天煞地煞雷煞瘴煞……所有天生地養的所謂煞氣,都及不上這種為戰爭而生的后天之煞。
萬古以來,在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地方,對智慧生靈造成最大殺傷的,永遠是戰爭。人禍惡于天災,兵煞能鎮萬煞。
赤煞龍一出,頃刻便要吞煞。那阿修羅錘凝聚的無邊煞氣,都瞬間分流。眾生法相合握的這一錘,便光禿禿地體現在半空,聲勢大跌。
曹玉銜虛空漫步,施施然提弦刀去宰割。
眾生法相順勢分錘為掌,本來合握的兩只手,分成掌刀兩柄。兩刀所隔之空間,在這個剎那化為深淵——
便此挾淵斬落,在身后甚至張開一對遮天蔽月的金色羽翼,是為迦樓羅斬!
錚錚錚!
曹玉銜倒轉弦刀,以箭頭去撥弓弦,發出急促且激烈的樂聲,好似千軍萬馬列陣行。在他身后有重重幻影,旌旗搖空。萬軍沖鋒的幻象,填滿了刀淵。
一時一人如萬軍,他面迎此迦樓羅斬——
卻迎了個空。
眾生法相在彼處已經只剩幻影,像是老僧揭下來的假皮,也像是最先曹玉銜用弦刀割斷的假天狀態,是一張被一戳就破的窗戶紙。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有老僧低吟。
曹玉銜驀然低頭,便看到一個枯瘦的身形,洞穿了所有千軍萬馬的幻象,欺身而近。合身撞至了……
像是一座山撞來。
曹玉銜的武軀隨之高高飛起。
緊那羅貼山撞!
轟隆隆隆!
眾生法相推著曹玉銜走,兩具人形之軀,竟然在這推行的過程里,發出轟雷的聲音。是地動山搖一般!
但這一幕雖然激烈,交戰的雙方都清楚,曹玉銜并未受到什么本質傷害。
他的武軀肌肉,正在勻稱地起伏,好像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經絡,甚至是每一滴鮮血,都有靈性,都是活物,都懂得呼吸——也切實地在呼吸,各自吞吐元力!
這正是曾經一度被視為武軀至高層次的血肉生靈。
當然,若是武夫的意志不夠,無法統御武軀。這些生靈的血肉,便會真正化生,分逃各處……人也就沒了。
在武者探索修行路的過程里,在血肉生靈境里消失的武者,不計其數。那些耀眼一時的名字,成為后來者一次次刻骨銘心的警醒。
曹玉銜當然是武軀自在,意貫周天,把握一切,不存在有血靈外逃的可能。
眾生法相自“假天”之后躍出,打了曹玉銜一個措手不及,疊加七式成這一記緊那羅貼山撞,才將將把曹玉銜推動。
但如此磅礴的力量,在曹玉銜不斷后撤的過程里,也不斷被化開、被消滅。
無須曹玉銜發勁,他那已經生靈的血肉,自然地便在消解一切外力。
曹玉銜只是樣貌長得文秀,又拿了一張看起來軟綿綿的弓,但事實上發重箭者非大力士不可為。古往今來的箭手,都是軍中最強壯的人。提起弓箭百步穿楊,放下弓箭一刀兩斷。
甚至有兵家宗師說“為良將者必善射”,認為要能把射箭這件事做好,就應該擁有為將者所必須的大多數品質。
面對神射手,誰若想欺身近戰,力壓弱夫,便大概會明白什么叫驚嚇。
就像眾生法相連轟帶砸,行云流水般的一套,最后貼身一撞如山來,卻撞得曹玉銜毫毛未損——
當然,姜真人怎么也不可能犯下這等輕敵錯誤。
所以眾生法相在推動曹玉銜武軀的同時,便已將身一團,遽成狂風。
那枯瘦的身形繞著曹玉銜轉動,指掌拳爪,膝撞肘擊。這具人形法相的每一個部位都成為武器,打得勁風似颶風,繞此身狂飆。一瞬間千萬次的斬擊,將曹玉銜埋葬在暴風眼中。
是為——摩睺羅伽亂披風!
這才是這一套《八部天龍禁法拳》,最后的殺勢,前面七式,都是為了這一式這一時而存在。
以姜望如今的位置,根本已經不缺功法。這一套八部天龍法拳,就是他在演道臺推演而得,專為眾生法相推演。如今第一次顯露人前,就是與曹玉銜這樣的武道宗師爭鋒。
它的確亮眼。
一時拳意彌漫,打得落魂嶺的山坳都無空隙。
便驟聽金撞玉的一聲響。
在那眾生法相掀起的颶風中,有玉光在閃爍。起初還很微弱,一眨眼便光耀燦爛,繼而反侵拳意,天地間玉色一片。
三十六路碎玉拳!
這也是曹玉銜賴以成名的武道至高拳典。在以弓為刀、以箭為匕,與眾生法相連斗八合之后,他終于祭出此拳。
一拳八荒盡玉色,一拳轟得天地開。
但也同樣是在這個時候。
那狂飆的颶風驟然一空,在被碎玉拳掃盡之前,先一步抹空。那狂飆猛殺的眾生法相,化為靈光一道,徑往后投——
投入一尊青衫身影。
姜望好像是從遠方趕來,經風歷雪,為見老友一面,便此遞出一劍!
無數的人影!
人山人海,人潮洶涌。
悲歡離合,盡在其中。
曾經姜望一記人字劍,橫掃諸方。如今祭出“眾生劍”,卻給曹玉銜當頭棒喝。
眾生法相演完一套完整的“八部天龍禁法拳”,恰是為了剝離“假天”后的姜真人蓄勢。
這一套銜接太完整,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一劍,卻可視作八部天龍禁法拳的第九拳,拳意更在拳典外。
老僧以身作拳。
眾生法相成為此刻的劍芒!
玉光,被剖開了——
在無窮無盡的璨光炸開后,只看到山坳格外空曠。曹玉銜靜立在那里,正以左手提弓,右手轟出他那玉石般的拳頭。
拳頭正中,食指與中指之間的指縫,長相思的劍刃嵌在那里。
鮮血流淌在劍刃上,又悄無聲息的滑落。
準確地說,是鮮血滴落的過程悄無聲息,但在落地之后,卻發出山峰傾倒般的恐怖轟響!曹玉銜的武夫真血,每一滴都重逾萬鈞。
他一滴血都可以壓死人!
但這場戰斗,顯然有了勝負。
曾經轟遍北境的三十六路碎玉拳,今日只是轟出一個起式,便已經結束。
戰斗當然還可以繼續,但雙方都覺得,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
姜望緩緩抽劍。長相思在拳縫中拔出的過程,像是被幾座山峰碾著,錯骨如礪巖。
他垂劍于身側,靜靜等著劍刃上的鮮血滴盡,聽著真血落地,地面一聲一聲的顫鳴。
這地鳴似鼓,像是在提前恭賀曹玉銜的躍升。
當劍刃上的武道真血已經全無蹤跡,姜望歸劍入鞘,對著曹玉銜一拱手:“這一戰令姜某受益匪淺。也為真君敬賀!”
言畢他即轉身,獨自往落魂嶺外走。
他知曉他的聲音曹玉銜必然能聽到,但他更知道,此刻閉目靜立的曹玉銜,正在做最后的梳理,最后的準備,甚至已經在躍升絕巔的過程中。
這場絕對稱不上煊赫,幾乎沒有什么大場面,也不存在太多道途碰撞,應該被歸類為低烈度廝殺的戰斗……其中激烈,或許只有交戰的兩人知曉。
他們在這場戰斗承受的,是落魂嶺自形成以來,就未曾完全展現過的恐怖壓力。是扛著前所未有的靈魂重壓,來進行這樣一場交鋒。
至少在現階段,再也不可能做到更好了。
在走出落魂嶺,與嶺前那血色巨石錯身的時候,姜望忽然想到幾個問題——落魂嶺的封印,是誰布下的?又為何從未完全解封過?
落魂嶺的形成,難道真是自然?
但這些許的好奇,也被身后驟然拔起的抵天的氣息所壓下了。
曹玉銜于今證道矣!
以后北曹東曹,究竟誰更勝一籌,估計又得一番好吵。
姜望搖了搖頭,只是淡笑。這些都不重要。
曹玉銜負重登山,已經走到山巔。
他也負重一程,但只算剛剛開始呢!
欲成萬古未有之業,難免有萬古未經之風雨。
且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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