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擋下末劫之劍,鑄造傳奇的那個瞬間,姜望“以力證道”的積累就已經完滿。積累之雄厚,舉世無雙。
在鳳溪河畔所看到的超凡之路,多年之后一抬頭,已經眺至絕巔。
他當然不會大喊一聲“稍等!”
然后跑去證道。
因為他和李一的戰斗還在進行。
這是一場“天不絕頂”的戰斗,沒有任何規則的約束。他盡可以自往上走,以更高層次的力量來面對這場戰斗,但需要自己贏得機會和時間。
就像他一劍壓下了樓約的衍道,終結了戰斗。
李一現在也理所當然地可以打斷他。
而與樓約不同的是,樓約已經失去無敵路的可能,現在證道和晚一步證道,并沒有太大差別。甚至于,晚一點,拋開這場戰斗的影響,自己再去多想一想,或許還能減少一點遺憾——完全彌補遺憾是不可能的。姜望的出現,讓天底下所有有志于踏無敵而絕巔的洞真修士,都必須面對遺憾。
姜望卻不能在今天被中止。
倘若今日止步,無敵的勢就要消竭。這以力證道的絕巔,少一分勢,就少一分力,就不夠完美。
這是一場他自己認可的公平的戰斗,他不奢求、也并不愿意李一高抬貴手。
人們看到。
命途流散的劫無空海,自行其路的“我執”劍光,仙虹繞身的姜望……
這三者同時往前!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姜望并沒有趁機拉開距離以求絕巔,而是主動靠近李一,一步往前又往高處走。
斬出的這兩劍,他并非是為逃竄。
他從未放棄爭勝!
如過往的每一次戰斗那樣,全力以赴。
他尤其知道,面對李一這樣的對手。逃竄沒有任何意義,他所需要的衍道的時間,只可在進取中求。
一步。
一路累勢至此,只需要一步即可登天。
他能夠在李一面前,贏得這一步嗎?
其實也渺茫!
在真正踏出這一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人生長旅波折,命運之河叵測,誰都不可能算盡一切。
姜望只是盡最大努力,對自己懷有最大信心,而后去無憾地迎接所有結果。
這就是……他的人生。
他抬腳越山巔,在進取的過程中,就此斬出了第三劍!
不同于劫無空境的高渺,我執之劍的冥頑。
這第三劍的劍光,走得歪歪扭扭。
走得像是一個隨時要跌倒,但始終在前行的……人。
強如北天師巫道佑,見此劍亦驚!
這一劍的生命力太過旺盛。不屈的人生,閃耀在命運的河流里。
他忍不住凝神細看,而終于看到——
在如此三劍之前。
李一靜睜眼睛,靜立在彼,而后平靜地,遞出一劍。
這是在末劫之劍后,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二次進攻。
很少有人知道,李一的根本劍道是什么。
因為通常這一劍都逼不出來。
李一修道劍之術,學《開皇末劫經》,一者統合道門劍術諸源,一者掌握末劫力量。
但他的根本劍道,還是自我的體悟,是自無到有的那個“一”。
自無由之中生出因由,自無念之中生出有念。
末劫已去,一生萬物!
他的無上大道,同時掌握最初和最終!
如果說世上真有命運之子的存在,在巫道佑的認知里,其實只有“李一”一人。
這一劍遞出來。
所謂的劫無空境,傳說中死亡前細數一生的過程,被強行地中止了。
而那橫渡苦海我自游的“我執”之劍,連同苦海本身一并被抹去。
流動的時間,裁量的空間,牽系的因果,一切都剝走。
最后只剩,天地孤兀,一無所有,僅存的那個人。
那個“人”正在躍升,道一之劍正在降臨。
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結果,等待李一摧枯拉朽,或者姜望青衫過隙。
無論哪般結果,都是不朽的傳奇。唯獨只能區分,在當前這個時代,李一是否能保持,永遠領先的統治力。
天上的一劍,是“唯一”,天上地下,只此一劍。躍升的那人,是“怒海”,生生不息的人海。
兩方交匯在命途。天與海的交錯,只會有一個瞬間。
但李一卻于此刻,驟然抬起眼睛。他的劍也隨之抬起!
同樣是在這個時刻,在姜望正要攀登的絕巔。
倏然有幾道恐怖的虛影降臨!
一尊瘦小病弱,一尊冕服披身,一尊兇惡卻有慈相,一尊閃耀著七彩流光的眼睛。
他們齊齊低頭,在高處俯視姜望!
昔時武道世界里,意圖阻止王驁超脫,籌謀“存道而殺開道者”的那幾尊!
超脫之間,彼此遮蔽,互相欺瞞,各不外伐,謹守共約,以免真的迎來末劫,陷入永眠。
超脫者的力量在天外。這諸天萬界,事實上是衍道的舞臺!
每一尊衍道,都代表現世所能體現的極限的力量。
而于絕巔上,有天憲響起——
“逆天而行者,必為天誅!”
“天不許,人長壽。天不許,賊子狂。天不許孽障逐蒼狗,天不許,武道見絕巔——”
獼知本抬起那帶毛的瘦長的手指,指向正往絕巔來的姜望。發出最后一句天言:“天河渡船遺落者……當陪葬天河中!”
在王驁開辟武道的時候,于武道世界所留下的埋伏。于此爆發!
道歷三九二八年的除夕,他們在圍獵王驁的同時,還把目光放在了人族這十年來最顯名的天驕之身。集合諸界之力,絞纏于絕頂高處,窮極籌謀,用盡手段,只為一局兩殺。
開拓武道,立成武道旗幟,有望功德超脫的王驁要殺。逃脫妖界天意、帶回神霄情報,又在隕仙林創造洞真極限記錄的姜望……也要殺!
這是當今時代毋庸置疑的兩支人道旗幟,折之而先勝神霄。
彼時獼知本以天道強召姜望入場,實是為了今日。
能夠在當時把姜望送入天道固然好,當時若是不能做到,又或者后來姜望想辦法掙脫,那么還有現在這一劫。
欺天獼知本,以昔日行念禪師橫渡天河時、姜望殘留于彼的因果為系,以行念橫渡后至今的籌算為本,以各族所支持的強橫手段為爪牙——
海族之主劫,修羅之古怨,魔族之枯禍,妖族之天罪!
遂成今日之天憲罪果。
無論海族修羅,抑或魔族妖族,都與姜望有足夠的宿怨因果,有足夠的出手的理由——拋開別的不說,修羅族、魔族、妖族的洞真強者,自道歷三九二七年六月后,至今還不敢在前線獨行!只敢成群結隊,并隨時召喚絕巔強者的支援。
武道世界是一個全新開辟的世界,也是一個荒蕪的世界。王驁所開拓的道路,直通絕巔、超脫有望,但武道真君,在一次性爆發多年的積累后,也就那么五尊。
這也就給獼知本留下了運作的空間。
令他把針對姜望的殺招,系以姜望之名,通過武道世界,留在了現世絕巔。只等姜望登臨的那一步,就可以觸發。
如今姜望不僅走在登頂的路上,還以洞真無敵之勢,史無前例的自山下挑戰山巔,幾乎完成以力證道的偉業,一旦成就,必然震古爍今!
人族之英雄,是各界之寇仇。
他們早就把姜望列名為目標。
今日要殺死姜望的決意,并不輸于當時要殺死王驁的決心。
這份天河波濤里的因果殘余,獼知本握在手里那么多年,任憑姜望風生水起,一天強過一天,不斷刷新修行歷史……卻始終不曾輕動。直到今日,用來一錘定音!
要斬碎這人族第一天驕,斬去他身上的人道之光,斬人族百年之勢!
妖界若無姜望,知聞鐘不得歸返。神霄若無姜望,妖族大可提前戰備,以發突然之禍劫。
其余滄海、邊荒、虞淵都不必講,姜望其名,往往陷于關鍵。
是時候糾正這個“錯誤”。
把所謂的“人族未來”,埋葬于現在。
將這份“震古爍今”,從人族的歷史里抹去!
獼知本在武道世界里就潛伏的“天憲”,已結成不可更改的“罪果”。
瓜熟蒂落當死也!
一經觸發,即刻致死。
姜望的萬仙真態劍仙人之軀,是強橫到可以抵擋末劫的存在。
卻在瞬間就晦去仙虹,熄滅華光。
他在登臨絕巔的過程里,所做的全部準備。為了在李一的劍下爭取時間的所有抗爭。乃至于那令巫道佑都動容的人生之劍。
全都無用。
他只差一步就可以踏足絕巔,完成以力證道的宏景,成就震古爍今的衍道真君。
為此他已經付出了一切努力。
可最后關頭阻止他的,竟然并不是李一的劍。
的確人間無道敵,可是天外有來客。
命運何其叵測!
他在登頂的過程里跌落。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雙手頹張,人往后仰,青衫在風中飄搖,仿佛一朵托著他的云。
而后仙衣垢穢,頭上冠華萎悴,腋下汗流,忽生臭穢,不樂本座。
瞬間就天人五衰,且是大五衰相!
異族衍道,立于現世絕巔。
向沖擊絕巔的人族天驕出手。
整個現世范圍內,所有的絕巔強者,幾乎同一時間驚動!
但有四族絕滅之力的困鎖,身在這個戰場之外的人族絕巔,根本沒可能第一時間阻止。
姜望和李一交戰在景國的上空,以云海為臺,四方不限。
可獼知本他們此刻痛下殺手,真正產生交鋒的地方,卻并不是具體的哪一個時空。而是玄之又玄的超凡之路的絕巔處。
就如同昔日的武道世界。
相較于剛剛開辟、尚且荒涼的武道世界,固有的道界自然繁盛非常。
萬古以來,絕巔如林。
武界和道界都有絕巔之峰,都能夠直接觸及修行的盡處。
獼知本便是在這個位置,劃定了戰場,并不真正涉于哪國哪家,與景國的防備力量全無關系。
看起來出手者僅有四尊,只是獼知本,帝魔君,修羅君王善檀,無冤皇主占壽。
但他們所代表的,卻是妖族!魔族!修羅族!海族!
是人族鎮壓萬界的過程里,最強大的那些對手。
他們花費巨大代價來鋪就今天的局面。
這一道天憲罪果,幾乎是必定的結果。且已經發生,不可能再挽回。
之所以說“幾乎”。
是因為這世上沒有哪個能真正算盡一切。
因為你在算的時候,別人也在算。你在求的時候,他者也在求。
異族四君出現的瞬間,獼知本就已經指出天憲罪果。
但有一劍,先于獼知本所指,落在他額頭。
李一掌握最初,他的劍比所有人都快,永遠“得先”。
哪怕是“欺天”獼知本,也不可能在他的劍前例外。
可也是在這個時候,在獼知本的面前,恰恰好好地張開了一只大手。
這只手是如此寬廣,比獼知本的腦袋都大,完完全全擋住了他的面門,而有容吞宇宙之勢。
沿著手掌往上看,可以看到寬大的冕袖,可以看到尊貴冕服之上,不斷生滅的魔域荒景。
這是帝魔君的手!
李一的劍,落在了他的掌心。
八荒六合一切都掌握,萬事萬物都在其中,萬方皆拜,萬靈皆臣也。
那掌中的紋理,何似于山川河流!
至尊履極,掌握八荒。
道一之劍,一生萬物。
一者掌控一切,一者誕生一切!
劍與掌,會蒼穹。
接下來才是天憲罪果的發生。
接著才是姜望的跌落。
“孽賊!”
就在場邊觀戰的北天師巫道佑,一時白發揚起!
獼知本果真不負欺天之名,完成了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先謀王驁,再謀姜望,在武道世界里肆意涂抹,簡直是在天道深海里自在遨游。
但異族真君,膽敢踏足現世修行絕巔,對人族求道者出手,這是任何一個人族強者,都不能夠忍受。
可姜望雖然近在眼前,廝殺卻不在眼前發生。
李一之所以能及時反應,是因為他本就與姜望在戰斗里糾纏,本就在姜望躍升的彼處,且掌握最初,甚至先于四族絕滅之力的困鎖而出手。
他和姬景祿要干涉這場戰斗,也只能自道界至絕巔,再從超凡的絕頂高處,殺向獼知本所劃定的戰場——
一切都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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