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三十四章玉京名教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三十四章玉京名教←→:xuanshu
西天師話里話外,竟是指責樓約有勾結七恨魔君的嫌疑!
此言一出,殿中頃刻視線搖動,一片驚心。
樓約如果有通魔的劣行,眾人還把他推上了玉京山大掌教的位置,那就太可笑了。
須知《上古誅魔盟約》,就供奉在玉京山上!
景天子微一抬頭,并不言語。
一直沉默等待結果的樓約,便在此時從姬玉珉身后走出,開口道:“樓某也想知道,七恨魔君會如何看待這件事情,會是什么態度!”
他當年與七恨魔君交游的舊事,還是被西天師知曉了。
這件事極其隱秘,本該只有天子和他,以及樓江月本人知曉,最多再加一個樓君蘭,一個在天子書房里旁聽秘事的淳于歸。
七恨魔君也有可能傳播,但魔族的消息不足以采信,根本沒資格拿到中央大殿里來。
這是樓江月在生不如死的煎熬里,一聲不吭所守住的秘密!
但樓約本該明白,在登臨道君的這一步,天下矚目,萬鈞擔肩,他將獲得前所未有的榮耀,也必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審視,沒有任何道理心懷僥幸。
過往人生里的任何一點細節,都有可能成為他的污垢,令他蓬頭垢面,登不得玉京。
這是他應該殺女的原因。
因為樓江月本人是唯一的證據。
如果他已經殺了樓江月,余徙今天的問題問不出來。
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余徙敢指責天子推出來的下任玉京山大掌教通魔,必然會引來天子毫不留情的鎮壓。
恰恰是他沒有這樣做。
也果然被舉刀迎面,成為人生的漏洞。
“昔者樓約神臨,二十有六,自以為神而明之,天下不否。”樓約今日還穿著那身虎嘯山河袍,立身殿中,魁然巍峨。
他今日要奉天下之意為道君,也的確要被天下道修的視線切割。
他以誠摯的姿態剖白自我:“那時候我覺得天下無我不可為之事,無我不可勝之敵。在那一次的黃粱秘境試煉里,我橫掃諸方,壓服所有對手。但在食黍之時,意外卷入時空隧洞,不小心跌落天外秘泥犁世界。”
黃粱秘境是道門所掌握的諸多秘境中,排名前三的存在。適用范圍十分廣闊,從游脈到神臨,都有相應的考驗和收獲。
道門弟子稱完美通過秘境考驗后、接受道意灌溉的過程為食黍。
值得一提的是,樓約至今仍是黃粱秘境最快突破記錄的保持者。
而這個秘泥犁世界,很多人都沒有聽說過。但茫茫宇宙,每時每刻都有數不清的小世界生滅。倒也算不得稀罕。
樓約慢慢講述:“就在秘泥犁世界里,我遇到了七恨魔君,彼時他化名為‘吳七’,自稱是宣國人士,在闖蕩南斗殿‘牽牛秘境’時,被時空亂流席卷,跌入秘泥犁世界——我們一見如故。”
“我知南斗殿一直在對抗楚國所給予的強大壓力,對宣、喬、越、理等國多有支持,經常會幫他們培養人才。宣國地處秦楚之間,位置十分關鍵。我們景國也多次援助宣國,在身份上我同吳七天然親近。”
“而他本身具有非凡魅力,以他遠勝于我的眼界和見識遷就于我。很快我就引他為知己,直道相見恨晚,甚至主動與他結義!”
“我們在秘泥犁世界里闖蕩了足有兩年之久,一直都在試圖尋找回家的路。在這個過程里,我們也經歷了許多。”
“秘泥犁世界里有三大神教并立,劃分領地,互相制衡。此三教信奉的都是真神,是為福牛魔、邪馬鬼、天犁神婆。其中福牛魔最為強大,邪馬鬼和天犁神婆聯手才能與之抗衡。我以神臨修為跌落彼界,也要謹慎小心,步步為營。”
“在吳七的暗中引導下,我發現離開秘泥犁世界、回歸現世的鑰匙,就在福牛魔體內。是這尊魔神所掌握的世界核心。”
“我們用了兩年的時間,聯手邪馬鬼和天犁神婆,嚴重地打擊了福牛魔的信仰教派,并將其消滅。”
“其實在這個過程里,我已經察覺吳七的不對勁。他制造了太多的巧合,對于離開秘泥犁世界也并不熱心,甚至對宣國的認知也出現幾處錯誤。但那時我只是懷疑他是秦國或者楚國人,沒想到他不是人。”
“為了自保,我暗中和邪馬鬼達成合作——在消滅福牛魔的時候,邪馬鬼更是通過天生神眼,察覺到了福牛魔體內的魔氣,與吳七共鳴!”
“在福牛魔身死,我們找到時空鑰匙,并啟動重重布置,打開回歸之門的那一刻,我聯手邪馬鬼和天犁神婆向吳七發難!”
樓約的表情異常平靜和冷酷,仿佛他描述的那個絕望的人,并非彼時的自己:“但這時候我才發現,那不是回歸之門——我們打開的是滅世的窗口,門的背后是萬界荒墓。”
“我這時候才知道,吳七只是七恨魔君的一具分身。真正的七恨魔君,正在七恨魔宮里注視著我!”
“我以為我準備周全,謀劃隱秘,行動果斷,沒想到一切都在七恨魔君的掌控之中。”
“他利用我身上的道門玄功為遮掩,在三大神教交織封鎖的天外秘泥犁世界里,完成了他自己的修行。最后又把整個秘泥犁世界都煉為極致元屠殺意,強行填進我的命數里,想要化我為魔,擴張他的魔宮勢力。”
“我不得已只能啟動我在福牛魔尸體內部埋下的手段,借用蓬萊島滅劫之雷的思考,利用這具真神尸體為引,用秘泥犁世界的滅世之災為薪,引來了歸寂劫雷——我想跟七恨魔君同歸于盡,至少也要毀掉他這一具分身。”
“關乎秘泥犁世界的一切,都被劫雷轟散到宇宙各處,而我因為已經修成《混洞太無元玉清章》,僥幸得以在混洞中生存,顛沛一年光景后,受黃粱開啟所召,竟然回到黃粱秘境里。”
“這就是我在秘境里失落的三年,黃粱夢的三年。”
樓約在黃粱秘境里一夢三年,至今還被很多人津津樂道,視為他的傳奇經歷。誰也不曾想到,那是一段同七恨魔君交集的歷史。
“與七恨魔君交好,被他欺瞞利用,助他修行,是我畢生的恥辱。我隱瞞了這段過往,說自己一夢三年——我無時無刻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洗刷這份恥辱,親手改正這個錯誤。”
“幸運的是我驅逐了命數里的元屠殺意,不幸的是它落進了我的血脈,住進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女兒……樓江月命數里。”
樓約筆直地站在大殿里,面對所有的天都大員:“西天師應該已經知道了,但很多同僚大概還不知道。我的女兒樓江月,現在元屠入命,不能自控。前段時間偷襲臺首,正是在七恨魔君的控制下——她現在被囚入中央天牢,永世不得釋出。”
“我知道永世為囚也不足夠洗刷她的罪責,我也不奢望大家體諒一個父親的私心。但樓江月同時還是我和七恨魔君的戰場,我不放棄她,因為我和七恨魔君的戰爭還在繼續。我從來沒有認輸。樓江月也沒有。”
樓約的眼睛里有清晰的數縷血絲,但他十分強硬地固守著自己冷漠的表情:“西天師方才問,我樓約若為玉京山掌教,七恨魔君會如何看待。”
“我猜他或許會輕蔑一笑,或許會說道國無人,但他也一定知道,我會怎樣同他戰爭!”
“西天師大人,你覺得他會歡慶我登臨玉京大位,走到他面前嗎?”
“上古時代已經過去很久,中古、近古都成云煙,我知道很多人都已經忘記了關乎魔潮的那段歷史。可是我忘不掉,因為它就在我的生命里發生,就在我的血脈里延續。”
“《上古誅魔盟約》必將得到我一生的供奉,我對魔族絕不妥協,絕不退讓,絕不懈怠。我的親生女兒就是最深刻的證明!”
“彼時我是神臨,他是魔君,我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傾盡全力所做的一切,也只不過是茍且偷生,流浪混洞。”
“但今天我也已經成就絕巔。”
“我已經靠近他!”
“雖然在絕巔之中我還不夠強大。但我相信我的未來,你們也知道,我一定會變得更強大。”
“不是說我是中州第一的真人,就可以是中州第一的真君。而是因為這么多年來我都在繼續這場同七恨魔君的戰爭,現在還要加上我的女兒——曾經坐在我的肩頭,現在是我的背負。”
他平靜地看著所有人,也向所有人展現他的痛苦,以及強大的內心:“我有必須要變強的決心,我有不得不勝利的理由。”
隨著樓約的開口,殿中的議論逐漸平息。
等到他一番話說完,殿內寂然無聲。
為什么堂堂中州第一真人,做了這么多年的中州第一,卻始終不舍得邁出那最后一步?
因為他視七恨魔君為對手,一定要踏上最強的道路。
是靖海計劃的失敗,才使他將要抬起的無敵之勢一時消磨。
是無敵路被橫空出世的姜望截斷,他才踏向別的選擇。
是玉京山上出現了萬載難逢的機會,他才即刻履絕巔而前行。
他是一定要走到最高處的,一定要將七恨魔君親手宰割。
他和七恨魔君曾經的交集,他給予七恨魔君的幫助,固然可以給他戴上曾經通魔的帽子,但也是他如今和魔族勢不兩立的碑銘。誰能比他更堅決地執行誅魔呢?
懷疑他的立場,是沒有道理的。
在所有百官的注視中,最后樓約轉向銀河金橋的方向:“這是我樓約執掌玉京名教,關乎我本人誅魔立場的所有宣言——不知這番回答,能否叫西天師滿意?”
“本座從不懷疑樓真君的立場。”余徙淡聲道:“本座只是在想,曾經輸給過魔君、有益于魔君,有過通魔之嫌的人,坐在這個位置上,是否能讓天下人信服。這個人又真的能贏七恨魔君嗎?”
“天師此言謬矣!”晉王姬玄貞在這時開口:“且不說樓道君彼時是以神臨對衍道,以無心對有心,根本不算公平對決。吾輩修士,焉能以一次勝負定終生?樓約中州第一真之前,也在玉京山屢屢碰壁。姜望洞真無敵之前,也曾狼奔豕突。就連本王當年,也不是天師大人的對手,受教過幾回——而今如何呢?”
不愧是宗室第一、手捏天鬼的晉王,他這話已有幾分要同余徙放對的意思。
真實的勝負如何且兩說,但顯然他是有一雪前恥的自信。
如今帝室對玉京山的優勢就是這樣明顯,他晉王一人就能抵住余徙,其余匡命、裴星河兩帥,蕩邪、殺災兩軍,也都向帝室靠攏。
玉京山即便還有霄玉、玄元兩位坐山守冊真君陪他余徙堅守古統,也實在是飄搖于風雨中。
舊統難復矣!
余徙正身而端坐,面無表情地看著姬玄貞。
姬玄貞繼續道:“所謂知恥近乎勇,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今樓道君有雪恥之心,而西天師于他無雪恥之信嗎?”
“說服本座很容易,只要陛下說一聲信任即可。”余徙淡聲道:“但要如何說服天下人呢?一位有通魔前科的掌教,能夠執掌《上古誅魔盟約》?一個徹底輸給七恨魔君的掌教,能夠贏回七恨魔君?”
你和我,誰代表天下人呢?
姬玄貞下意識地就想這樣反問。今日這中央大殿里的形勢再明朗不過,若要公決,余徙所代表的玉京山遺老,只會一面倒地被碾壓。
但他止住了這脫口而出的反問。
因為余徙必然也知道這一點!
若順著話茬這樣問回去,必然會掉入某個陷阱。
其它場合是怎樣舒暢怎樣說,大不了說完就動手。
朝堂之上須慎言。
晉王在這里謹慎了一下,樓約卻又再次開口:“西天師的顧慮,本君完全可以理解。玉京名教,豈可輕擲庸人之手?!”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余徙:“本君現在的能力也的確不足,今為天下推舉,不可辜望而辭。不如這樣,本君暫為代掌教,與天師共議教務,什么時候勝得過天師,再摘下這個代字——天師意下如何?”
他在帝黨大優的局勢下,主動退讓一步。而又實在有無匹的自信!
他相信自己可以迎頭趕上余徙,并且很快將之超越。
當然這退讓的一步,也實在退得微弱。
只要當上了掌教,代不代的,又有什么區別呢?
一個“代”字加在頭上,反而使他往后可以順理成章地以玉京掌教之尊對大景皇帝言聽計從——他畢竟只是個代掌教!
余徙當然不至于看不出這一點。
但他只是看了看左右,雙手一攏:“那本座沒有問題了。”
姬玄貞并沒有想到,余徙會退讓得這樣干脆。
他都做好了朝堂之中一展拳腳的準備。
可余徙所代表的玉京古統對皇權的抵抗,虛弱得只走了一個過場。
天子持秘簡為刀,果然天下辟易嗎?
大局已定,名分幾成,樓約即將踏上他一生中最榮耀的位置,而他的表情依然平靜。
無驚無喜,只有一路往前的決意,真正強者的心。
他張開雙手,用那雙控制混洞、掌握三十三天的鐵拳,向余徙鄭重地行禮:“余天師公心為道門,本君深知。今于道統飄搖之際,臨危受命,居此大位,必不負天師期許,不負——”
“但老夫卻有一個問題。”須發皆白的巫道祐,這時候悠悠打斷。
樓約抿了抿唇,扭過頭來看他。
“老朽想問——”巫道祐平靜地道:“緝刑司的歐陽總長,今日為何不在殿中?”
“小巫。”姬玉珉笑吟吟地接住:“老夫有必要跟你分享一條規定——似歐陽總長這般級別的官員,是可以不必上朝的。此外,國家多事之秋,緝刑司繁忙之時,歐陽總長擔當要職,正是脫不開身的時候,并且他不需要向你我報告。”
對付倚老賣老的巫道祐,總歸是姬玉珉這個更老的出面。
但這一次,巫道祐卻并不退讓。
“是嗎?老夫怎么聽說……是歐陽總長出事了呢?”
他猛然站了起來:“事情已經發生了,中央天牢深處的‘禪’,已經逃走!宗正大人!!”
這一刻他在銀河金橋之上,也俯瞰這朝堂——
“您想要隱瞞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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