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邊施粥的粥棚失了火,不過火勢在雨雪的壓制下,看上去并不大。
吉慶街這邊施粥已經是老傳統了,尤其臨近新年,有那富貴慈善一等的人家,能從臘八前開始一直到臘月二十七八才停止施粥。
不過今天才初六,勤奮一些的人還在準備年貨,來喝粥的人除了些沒家的閑漢,還不是很多。
老胡也是大了意,想著從這里走個近路,快些到賀府,誰能想到今年怎么會多出這么多饑民呢?
這里的場面更加混亂,粥棚這里的人雖然跑得也差不多了,可地上還扔得有摔得稀爛的碗,灑在地上的清粥雖然沒幾粒米,但天冷也凝固成一坨坨滑膩膩的泥團,旁邊還橫七豎八躺了因為踩踏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
川樸只能勉力控制馬車,因為車轍斷了一邊,她要半俯著身子用力拉著馬車,才沒有再傷人。
可也僅能如此了,失控的馬仍不管不顧朝著失火的粥棚奔去,而粥棚里還有未倒的燒熱的滾粥。
川樸心一橫,索性不再管馬車了,飛身跳了回去,將馬車上的靠墊一把扯了下來塞到相晴和紫簫手里,大聲說道:“用靠墊保護好自己的頭。”又把車簾扯掉,一雙眼睛緊緊的盯了車外,“少奶奶,奴婢說跳就要跳,您放心,我定會保護好你!”
相晴頭被磕到幾次,頭發也散開,原本頭上戴的珊瑚簪子早在馬車失控的一瞬間就被紫簫拔了下來,不然說不得還會被劃傷。
聽到川樸的話,她點點頭也不再多語,只管將眼睛盯了川樸,等她一出聲就要跳下馬車。
“怕是要將腿摔斷......“相晴心里想道。
”駕!!!“旁邊突然斜刺里沖出一匹馬。
相晴眼睛移了過去,那人黑披風飛揚起來,影影綽綽擋了臉,看不清楚是誰。
又見那人轉臉對川樸喝道:”護住少夫人!“
”是二少爺!“川樸轉臉欣喜的說道,相晴心想:“我聽到了。”
聽了他的話,川樸馬上縮回車內,將扯掉的簾子塞在相晴背后,一只手按住車背,將相晴牢牢的固定在了車中間。
相晴歪了頭,盯住了賀云武,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看他動作。
只見他半個身子從馬上探了出來,一伸手抓住馬車的韁繩,雪打濕的頭發被風吹得飄飄揚揚,只露出一半咬緊牙關的臉龐,看起來頗有幾分狼狽......和英武。
又見他整個人晃晃悠悠的吊在馬上,全靠腿發力才夾住自己的馬。
相晴看得心都要跳出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生怕他一個失手再栽下去,渾身不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賀云武的手被韁繩勒到發紫,剛剛那一閃眼,他已經瞥見相晴驚慌的樣子。
一顆心又急又悔,忍不住在心里將自己罵了一遍,路上因為些需小事耽擱了一會兒,回家問了相晴沒回來才過來接,路上看到自家馬車飛奔這一幕,差點沒把他的魂嚇飛。
此時也不是后悔的時候,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失控的馬車上,馬車帶著三個人的慣性實在太大,他夾緊了馬腹才沒有被帶出去。
慶幸這會兒人漸漸少了,原本躺地上的人也遠遠瞥見馬車,被好心人拖到了墻邊。
賀云武深吸幾口氣,風雪吹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胸腔又像火燒了一樣,略微有些發疼。
他蓄力了一會兒,使了一把勁,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將馬打得快了,原本繃緊的韁繩又垂下來一點,又咬牙將繩子在手臂上挽了兩圈,兩只腳用力的蹬直了,大吼一聲,堪堪的拉住了馬車。
馬車終于緩慢的停了下來,車內幾人都癱軟在車廂里。
相晴壓抑住自己的心慌,也顧不得自己的儀表,不用川樸和紫簫扶就從馬車上跳了下去,幾步奔到賀云武的馬前。
仰了臉看他,見他低垂了頭,手有些微微發抖,心里一慌,張嘴問道:“你可好?”
賀云武抬頭一笑,從馬上跳了下來,踉蹌一步,差點摔倒。
相晴伸手扶住他,瞧見他把手藏在背后,也不揭穿他,心里沒來由的想起前世的一句話:“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圣衣、駕著七彩祥云來娶我。”
相晴第一次對賀云武有了一瞬間的心動。
賀云武定定的瞧著她變幻不定的神色,想伸手撫她的頭發,又怕手上的血污沾到她頭發上,末了,也只是低聲對她說道:“先去旁邊酒樓避一避,我叫人回去重新駕車過來。”
又對身邊跟著的兩個親兵說道:”去找一下老胡,再去家里報信。“
吉慶街附近沒什么好的酒樓,一行人往前走了半天才看到一個。
上去要了個雅間,幾個人才安頓下來。
“我瞧瞧你的手。”相晴說道。
賀云武一雙手在桌下沒地兒放,有些不自在的說道:“沒甚么,不用瞧。”
見相晴眼睛盯著他,一副不肯放棄的樣子,只能妥協,將一雙手伸了出來放到桌子上:“擦破了點皮,這不是怕你聞到血腥味兒不舒服。”
何止擦破了一點皮,手掌中被劃破了一個大口子,皮肉都向外翻著,相晴看得一陣心悸。
川樸佩服的說道:“二少爺真厲害,那馬車行那的那樣快,等閑四五個人拉不住呢。”
“有藥嗎?”相晴心想,這得趕緊處理,這么大的口子,萬一破傷風就糟了。
川樸竟然真的從懷里掏出一包藥,見幾個人都看著她,撓頭道:“我們習武之人,隨身都帶著金瘡藥。”
相晴一笑,將藥粉拿來,捏了賀云武的手指,輕輕的將藥灑上去。
賀云武耳朵微動,只感覺被相睛捏著的指尖又癢又麻,后背也瞬間出了汗,他有些不安的扭動一下身子,心想這倒怪了,跟相晴又不是沒有夫妻之實,怎么如今變得這樣扭捏。
臉上也有些發燒,他只好扭頭看向窗外,以期緩解一下此時的尷尬。
街上三三兩兩有受傷的人彼此攙扶著過來,沒來由的,賀云武想起上次也是在酒樓監視崔姨娘的事,那么鮮活的生命第二天就變成了一具焦尸,今日這場火,也不知道又有幾人喪命。
“真是水火無情,來得時候帶了些人,叫他們幫著看看。”賀云武嘆道。
“我一早就說來接你,路上碰到了蕭二郎,站著說了會兒話耽誤了,不然.....”
他打了個寒噤,沒有說下去。
相晴將藥粉撒勻,又輕輕的吹了吹,聞言抬頭道:“無妨。”
朝窗外看看,又有些猶豫的想道:“粥棚里有明火,可今日是個雨夾雪的天氣,而且沒有風,怎么會突然起火呢?”
剛剛下車的時候,她已經看到,粥棚在個開闊的地方,火勢并不猛烈,不至于燒到人。
來喝粥的閑漢又多,慣愛看些熱鬧,喝飽了肚子,還不圍觀一下?
怎么會推搡挨擠到這個地步?這地上躺的人,倒有一大半是踩傷的。
這里面難道又有什么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