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9年3月4日,益都縣城外。[][].[23][wx].[]茅德勝左手叉腰,右手拿著煙斗,望著眼前剛剛雪化的路面,沉默不語。
在百十米外的官道上,身著棉衣的東岸軍夫們正行走在泥濘的雪地里,艱難地向前推著大車。車上裝著的是沉重的火藥桶,里面灌滿著養馬島、濟州島火藥工坊里制作的火藥存貨,拉車的挽馬在馬鞭的驅策下死命向前,在二十多名軍夫的協助下,這才將馬車從一個泥坑里拽了出來。
而在他們身后,則是一門沉重的12磅加農炮。這門長管重炮沉重無比,是本土專為遠東戰場而設計鑄造的高倍徑比火炮,射程較遠,但強大的攻城能力才是其最值得夸耀之處。此時這種令人膽寒的攻城利器也正在泥濘的土地上掙扎著,四匹蒙古馬被韁繩勒得高聲嘶鳴,幾十名軍夫連推帶拽,這才讓這門火炮緩慢移動了起來。
軍夫們此時都已精疲力竭,但帶隊的軍官仍然沒有讓下一撥輪換的人上陣,只見他穿著滿是泥濘的皮靴,用口音濃重的漢語向軍夫們鼓勁,要求他們堅持最后五分鐘,將這門火炮運到已經修筑好的炮位內。
前方還在響起隆隆的炮聲,那是先期抵達的野戰炮兵(多是輕便小口徑火炮)在向敵人的陣地進行炮擊。清軍在益都縣城(即青州城)外的山丘上還修建了幾座堅固的營寨,這些營寨內駐扎著從東昌府調來綠營兵,同時還有部分滿蒙八旗督戰,因此在面對東岸人發起的進攻時抵抗較為強硬。
而有了這些城寨在。城外的東岸大軍便如芒刺在背。無法全力攻城。特別是在炮兵部隊由于道路狀況惡劣而落在后面的時候。東岸大軍只能靠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攻打清軍的既設陣地。不過這些清軍綠營士兵也不知道是吃錯了藥還是怎么著,抵抗頗為堅決,讓東岸人大為詫異,難不成是清廷發了狠,因此使得這些綠營兵們不得不使出十分力氣來打仗?
東岸人猜得雖然不是十分準確,但離真相也不是很遠了。在1月份姜瓖反正后,清廷一時間失去了方寸,實際掌握清廷權力的多爾袞在第一時間判斷: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剿滅這股叛軍。否則影響將極為惡劣。但剿滅姜瓖及響應其起義的各路山西義軍需要兵力,可如今清廷在北方缺的就是兵力!
天殺的黃衣賊在山東鬧騰得太歡,然后榆園軍、青山賊、騾子軍、團練軍、東平賊、李化鯨義軍亦隨之響應,使得清廷將北方幾乎全部的機動兵力調往了山東,計有七大總兵十五萬人和滿蒙八旗超過三萬人。總計十八萬人的部隊被陷在山東,但他們的對手黃衣賊滿打滿算不過五六萬人(其中大部分還是烏合之眾),這其中的尷尬簡直讓山東的諸位大清將官們無言以對。
山東既然吸引了這么多兵力,那么我大清能動用的還有多少兵呢?多爾袞算了算,滿打滿算不超過四萬人——幾乎全是屯駐在北京的滿蒙八旗。哦,如今也許已經沒有四萬人了。因為老將濟爾哈朗已經率領一萬多滿蒙八旗兼程南下,前往江西九江。全盤組織剿滅金聲桓、王得仁“叛亂”的戰役,因此現在北京的滿蒙八旗數量已不足三萬。
大明的天下實在是太大了!滿洲所有年十四以上、六十以下的壯丁都征發起來了,加上蒙古八旗,總數也才十四萬人,即便再加上兩三萬漢軍旗(剛入關時的數量,現在有所增加,大部在南方作戰),這兵力仍然是嚴重不足。如今這十多萬人在這兩年間就像撒胡椒面一樣快速撒了出去,這使得北方大地上異常空虛。
北京只有三萬兵,能抽調的頂多萬把人,畢竟如今大家的家當都在這里,不能不留重兵把守。此外,鎮守天津的一萬五千滿蒙騎兵、鎮守錦州(軍工基地)的數千名八旗也都不能動,這些都是拱衛北京的重要武裝力量。
南京的那一萬數千名八旗如今部分隨陳泰南下征伐浙江、福建,部分西行前往九江一帶,策應濟爾哈朗的南昌攻勢,剩下的部分則要看守南京這座極具政治意義的城市,根本無暇脫身。而正在陜西、甘肅和四川征戰的幾股滿蒙八旗合起來也有兩三萬人了,這些人里面似乎能抽調個萬兒八千到山西來,只是暫時可能要便宜賀珍、張獻忠這些人了。除此之外,駐守西安、延安、榆林地區的滿蒙八旗數千人也可以東調代北,順便以最快速度切斷姜瓖北逃大漠的道路。
這么七算八算下來,清廷能夠抽調出來的兵力委實不多,大概只有滿蒙八旗兩萬五千人的樣子(北京出一萬、西部前線抽調一萬、駐守陜北的五千東調),且分駐各處,一時間集結不易。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多爾袞果斷決定,從山東戰場再抽調兩萬滿蒙八旗北上,并迅速經北直隸西進山西,平定當地亂局。
這樣一來,前往山西平亂的滿蒙八旗總數將達到四萬五千人左右,應當能彌補下綠營炮灰數量不足的窘境了。只是如今山東黃衣賊“勢甚猖獗”,與清軍在青州府、萊州府交界處對峙廝殺數月,大批清軍被拖在這里動彈不得。如今要想從形勢錯綜復雜的山東抽調數量超過兩萬的滿蒙八旗北上——如果可能的話再抽調數萬堪戰綠營同赴山西,這非得穩住黃衣賊不可。
因此,多爾袞在2月初任命濟南的勒克德渾總領北直隸、山東、河南三省軍務,望山東諸軍“精誠協作、專力進剿,勿使賊勢復起,禍亂青、濟”。
2月中旬,隨著茅德勝得到清軍撤軍的消息——這種大規模的軍隊調動幾乎很難瞞得住人,東岸軍隊開始頻頻動作,意欲西進,這時候多爾袞又給山東下了第二道命令:“賊兵精狡,戰技嫻熟。若不能力抗,則應深溝高壘,以拒賊軍。山東諸部兵將俱賜彩緞黃金,先給三月軍餉,異日立功,封妻蔭子不在話下,望諸軍勉之”。
與此同時,2月15日,清廷還派人給正督促人馬西進的茅德勝送來了一份招降書,其中言之鑿鑿:“大清應運龍興,豪杰響應。前有洪承疇、吳三桂等知天命之所在,洗心革面,朕嘉其志,俱有封賞;爾當審時度勢,棄暗投明,身享富貴,功垂當世;若不然,如李闖之流,粉身碎骨、妻子戮辱,大福不再,殷鑒不遠……”
茅德勝對這種滿篇屁話的招降書當然是置之不理,在派人打發走了清廷使者后,他更是再三督促各部加快行軍速度,堅決不能讓清軍順利撤退。
在姜瓖反正之前,清軍共有約不到兩萬人在青州、萊州二府交界處與東岸大軍對峙,其余清軍主力(包括近兩萬名滿蒙八旗)則在濟南府、東昌府和兗州府剿滅已經嚴重威脅到清廷統治的榆園軍等土賊。而在大同劇變的消息傳來后,清廷迅速做出撤軍的決策,因此譚泰便先帶著一萬五千八旗兵即刻脫離戰斗,集結完畢后立刻從兗州府北上,此外他還從與黃衣賊對峙的最前線悄然調回了五千蒙古馬隊,一同北上北直隸。
這些精銳部隊被抽走后,前線的清軍也在東岸人反應過來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撤了回去,然后進駐了后方早已整修完畢的既設陣地,打算全力阻擊黃衣賊的西進,以便給濟南府的勒克德渾爭取到足夠的調整部署的時間。而益都縣,就是他們抵抗的第一道、也是兵力最雄厚的一道防線,東岸人只需擊破擋在這里的清軍,然后便可一路疾進,直趨濟南府,沿途再無有力阻隔。因此,這也注定了青州城爭奪戰的慘烈。
而進入二月下旬以來連日的陰雪天氣嚴重阻礙了東岸軍隊的步伐。尤其是后勤輜重及炮兵部隊,更是將大量時間耗費在了泥濘的雪地里。再加上清軍撤離前更是有意破壞了官道,這給東岸大軍行軍更增添了無數困難。因此,直到今天(3月4日),攻城炮才在數百名軍夫及大量騾馬的人喊馬嘶下,姍姍來遲地到了青州城外。
陸軍的輕型野戰火炮則比他們早到了兩天。而在野戰火炮抵達前,東岸軍隊就已經向清軍據守的城外營寨發起了數輪進攻了。只是沒想到這些清軍極為死硬,里面似乎還夾雜著八旗兵督戰,因此東岸軍隊始終沒能徹底解決掉背后的這些芒刺。當時參加進攻清軍營寨的一個仆從軍營伍(丁明吾部四百余人,幾乎全為烏合之眾),更是在那些八旗兵的反沖擊之下大敗虧輸,攻上去的整整一個營頭在潰敗下來后僅僅只剩下了126人,可謂慘烈至極。
茅德勝對這些雜牌軍是毫無憐憫之情的。在看到這些部隊被清軍趕羊一樣殺散后,他又面無表情地換了一撥仆從軍上陣,繼續消耗清軍的力量。就這樣耗了幾天后,陸軍的野戰輕型火炮終于抵達了前線。
火炮抵達前線后,茅德勝也沒有急于下令全線出擊。而是先讓炮兵用有限的彈藥朝清軍一些堅固的據點進行定向打擊,以繼續摧毀對方的抵抗力量和意志。而在這樣轟了兩天后,茅德勝看到時機成熟,終于決定向城外的清軍營寨發起總攻。
3月4日中午十二點,飽食完畢的數千名仆從軍士兵在軍官的指揮下列陣完畢。然后茅德勝大手一揮,在火炮炮彈的呼嘯聲中,這些士兵吶喊著朝清軍營寨沖去。
青州攻防戰,正式全面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