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岸本土已經進入深秋了,身披貿易中心和金融中心雙重光環的青島港,此時卻陷入了一片低沉蕭索之中,起因便是歐洲傳統市場的相對萎縮。
持續了整整一個月的第三屆青島秋季商品交易博覽會剛剛結束,但整個五月間來此的客商數量卻還不到往年的一半,和此相對應的,今年博覽會上的成交額自然也就不是很樂觀了。有前面兩屆成功的博覽會在前——前面兩次國內各企業分別獲得了3o萬和45萬元的利潤——這第三屆博覽會目前粗粗算下來,利潤卻只有區區不到4o萬元,這令一些相關單位的臉上都不是很好看。
不過這是系統性風險,對國內各生產企業來說屬于不可抗力因素。歐陸大國、同時也是東岸第二大市場的法蘭西王國重商主義思潮涌起,對進口自東岸的商品大幅度提高了關稅,這讓占據東岸出口商品相當份額的紡織品頓時變得無利可圖,損失慘重。雖然他們此舉并不單單是針對東岸人,因為這群高傲的法蘭西人同樣對進口自荷蘭、英國、熱那亞、葡萄牙、德意志等地區的商品征收了高額關稅,但他們的行為已經事實上嚴重阻礙了東岸商品的銷售,極大損害了東岸共和國的利益。
眾所周知,東岸如今每年都要花費大量資金在移民上面:包括造船、運輸、港口建設及相關水手培養;中轉基地的開拓和建設;新移民航線的開辟;本土移民安置費用等等,這其中哪一樣不要花費大量的金錢?而東岸政府的主要財政又來自國營企業的利潤上繳,其次便是各行各業的稅收(包括國營、私營企業的營業稅,個人所得稅、財產稅等等)。如今海外貿易有變,出口企業利潤大降甚至虧損,中央財政收入勢必也要縮水。但令人蛋疼的是,中央政府如今又絲毫沒有削減開支(事實上出于社會穩定考慮,也很難削減多少)、減少移民的打算。因此165o年出現巨額財政赤字是必然的。畢竟一百萬元的財政缺口,可不是那么容易彌補的!
而更惡劣的是,法國開了這個頭以后,歐洲其他國家群起效仿,雖然它們加稅的幅度沒有法國人那么夸張,但多多少少也讓東岸人的利潤空間被壓縮了許多。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次由法國佬引出來的破事,每年令東岸幾乎損失了超過一百萬元的純利潤,這件事豈能輕易善罷甘休?加勒比海的“海上收費站”就是一次嚴重的警告!當然以法蘭西王國那龐大臃腫的官僚機構來說,等他們弄清楚加勒比到底發生了什么并作出反應以后,恐怕都已經是小兩年后的事情了。
不過對東岸人來說。即便從加勒比搶再多錢回來,也彌補不了失去一個大市場的損失。因為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是事關工業氛圍的培養、工業體系的構建等多方面的問題。從外界搶回再多的錢,大部分國民們又沒參與這個過程,對于工業發展沒有一絲一毫的益處。也許對靠基建(鐵路、公路、河運)為生的企業有一定的刺激作用,畢竟政府有錢可以繼續搞基建了,他們的產品也能繼續銷售出去了,但對于占據了東岸工業主體的出口制造業來說。卻是無濟于事的。
沒有市場便沒有利潤,沒有利潤便沒有一切:產業工人的培養、新技術的應用、新產品的研發等等一切都沒有了,工業體系便如同失去了源泉的死水。不能自我恢復、不能自我更新、不能自我升級。雖然政府可以撥出巨額工業補貼來維持,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只能作為一時救急。所以,要想東岸國內的工業體系能夠繼續朝前發展,那么尋找一個新市場就成了一件極為必要的事情。
但這又談何容易,而且還需要時間!緩不濟急的后果就是165o年下半年東岸國內可能會產生程度不輕的結構性生產過剩。出口產業尤其是紡織業會受到嚴重沖擊,大魚河機器紡織廠(東岸公司占股6o)、平安織造廠這兩家骨干企業的盈利會大降甚至虧損。也許只有新成立沒兩年的羅洽紡織廠因為市場(主要銷往大西班牙,由熱那亞人代理)和產品結構的問題。會產生不小的盈利吧。
每當想起這個問題,新官上任、分管國內工商貿易這兩塊的中央執委許信就心急如焚。今天是6月3日,是第三屆青島秋季交易博覽會正式閉幕后的第三天,許信特地找了為東岸人打探消息的老朋友、荷蘭船長庫艾特來詢問情況,畢竟他也是客商之一,最清楚商人們的想法。
“不是很樂觀。”庫艾特船長雖然年紀已經不輕,但嗓門依舊極大,只聽他用法語說道:“我找機會詢問了下來自新英格蘭的希爾先生、漢普頓先生,以及來自法蘭西的弗洛雷斯先生和來自南尼德蘭的阿德里安先生,大家的購買都比往年低了許多。雖然東岸出產的染色布、印花布仍然賣得很好,畢竟這是一種顏色鮮艷且不容易褪色的好布,但無奈價格太貴了,只有一些有錢人才會購買這種高檔貨。但要知道,利潤的大頭往往來自最低檔的商品,東岸的紡織品,暫時看來前景不妙。”
“現在看來,能持續在歐洲受到歡迎的商品,差不多也就是鋼條、藥品、豆餅等寥寥幾種了。你們原本銷售還不錯的金屬工具農具、染色皮具、軍火、谷物、精制面粉如今在高額關稅的阻撓下,銷售情況大不如人意。對此西印度公司有詳細的調查,尤其是谷物、金屬工具農具和軍火的銷售,隨著舊大陸大規模戰爭的逐步平息、生產秩序的逐步恢復,你們的這幾樣商品是越來越賣不出去了。你應該注意到的,羅洽大宗商品交易市場的糧食出口去年銳減了起碼兩成,今年的銷量比去年同期又跌了不少,而且看樣子明年還要繼續下跌,我雖然沒看過你們的銷售數據,但我能夠感覺得出來。所以,谷物市場你們的機會應該不大了,以后忘了這樁生意吧。”
“另外,你們在舊大陸的影響力太弱了。我說真的,沒幾個人知道你們,也沒幾個人愿意了解你們,你們根本沒幾個有實力的商品代理商,因此也就沒有人愿意替你們的商品做宣傳了。你們的名聲也很差,迫害新大陸天主教徒的消息經有心人的傳播如今廣為人知,再加上你們又從韃靼人和哥薩克手里買來了大量的波蘭奴隸,這更進一步加劇了基督世界對你們的惡劣印象。其實,說實話,我對你們大肆購買波蘭戰俘和無辜平民的事情也很不解,也很反感。他們畢竟是主的子民,畢竟是文明人,你們不應該如此折辱他們。這是我作為一個朋友的忠告,許,在別人面前我是不會這么說的。你們的政策產生了偏差,急需修正,不然你們可能會失去越來越多的舊大陸市場。你們得搞清楚,你們如今的市場在哪里,你們不應該如此得罪基督世界的。”
聽著庫艾特船長如此不留情面的批評,許信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其實仔細想想,東岸人這些年來得罪的人還真是不少,西班牙人、荷蘭東印度公司(當然雙方早已恢復正常關系)、英國東印度公司、波蘭立陶宛王國(因為購買戰俘和女奴的事情)、威尼西亞共和國(因為出售戰列艦給奧斯曼帝國及商業競爭),如今又和法蘭西人有了過節(雖然人家法國佬壓根就沒特意針對東岸人),真真是把人得罪了一圈。
不過在這個操蛋的17世紀,不得罪人就發展起來的還真沒有。你要出口商品,那就不可避免地要觸及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你要發展一個市場和盟友,勢必就要得罪與之敵對的國家和勢力;甚至就連你的皮膚和信仰都是原罪,真以為歐洲人會因為你來自神秘的東方就與你言談甚歡、整日歡飲啊?那是純傻逼!人家尊重你只是因為你的實力,沒別的因素,東岸人打贏了西班牙,那么就有了一點地位,但仍然遭受老牌國家根深蒂固的歧視,這才是目前歐洲主流的政治意識形態。
要想發展,何其難也!許信長嘆了一口氣,心里覺得要想破了眼前這個困境,要想一掃國內出口制造業的頹勢,還是要擴大新的市場。比如目前東岸市場份額迅速增加的大西班牙市場、正在努力開拓的莫斯科市場,以及作為遠景規劃的波斯王國市場。甚至就連非洲市場都可以考慮嘛,那些黑人也不都是腦袋一根筋的傻子,他們也會和外來者進行貿易,自己也會生產一些初級農礦產品,若是好好運作一下的話,未必就不能給國內工業消化一些過剩產能了。
總之,努力吧!許信暗暗自勉,如今國事艱難,東岸共和國已經發展了快二十個年頭了,歐洲人——尤其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不會放任東岸就這么無限制地發展下去。將來東岸面臨的局面將會更加復雜,那么對國內的產業以及國外市場進行一番未雨綢繆的調整,也就成了必然了。不過在此之前,許信打算先去一下南錐的興南港,要緩解東岸外貿的困局,南鐵公司的事業是其中極為重要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