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2年8月15日,羅洽港。頂點小說,
西里古站在碼頭上租用的一處貨棧內,仔細觀察著羅洽紡織廠那邊最新送過來的一批成品。這是該廠利用廢絲經特殊工藝處理后生產出來的絹紡綢,西里古仔細看去,只見手里的這塊綢布的色澤還算明麗,手感也比較柔和,看得出來是一種比較高級的紡織品了。
“很不錯的織物。”西里古判斷道:“與長纖維的絲綢不同,但這種短纖維的絹絲也有其獨到之處。如果好好宣傳一番的話,我們甚至都不用降低價格,就能把這種絹絲紡成的布匹也一樣銷售出去,真是不錯。”
西里古手里的這種絹紡綢是東岸人依據移民而來的意大利、大明絲紡工人的建議而研制的,前后歷時數年。之所以要搞這么久,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半機械化的梳毛機、紡紗機和織布機要重新設計、試驗、定型,這個周期可就拖得長了。說實話,要不是工商部撥下來專項資金大力支持的話,幾年時間很可能是不夠搞出這種絹紡機械的。
當然了,既然這種機械是由東岸共和國出資贊助的,這里面也沒熱那亞人任何事情,故這種新機器的專利技術也保留在新成立的羅洽絹紡廠(工商部100控股),部分生產任務也由這家廠來,只有涉及到歐洲市場特殊需求的款式,才會交由羅洽紡織廠生產——以向羅洽紡織廠出售絹絲的形式。
此刻西里古手頭拿著的絹紡綢就是羅洽紡織廠生產的,他們從羅洽絹絲廠購買絹絲(其中很多是被印染過的),然后紡成歐洲市場上需求廣泛的綬帶、披肩、圍巾、手套、襪子等等物件。最后通過熱那亞人的渠道銷售到各地——主要是大西班牙市場(西班牙、南尼德蘭、那不勒斯、帕爾馬等地)。
而生產這種絹絲的原料呢。說穿了其實很簡單。而且都是些價值很低的東西,比如繅絲工藝后留下來的繭殘留物、不能連續退繞的受損繭、捻絲過程中正常的棄料等等。這種被統稱為廢絲的東西,在人工養蠶及繅絲過程中比重很大,往往在一半到三分之二之間。也就是說,人工飼養蠶所產的絲里面最多只有一半(很多時候只有3040)可以用來繅絲,剩下的都是廢絲。
既然廢絲的比重這么高,那么棄之不用委實怪可惜的,因此。在17世紀世界上所有養蠶的地方(大明、波斯、印度、意大利、法國等地),當地人都開始了對廢絲利用的研究。在這其中,法國、意大利因為養蠶規模小得可憐而忽略不計,印度主要是野生蠶絲,也可以棄之不談,單就說大明、波斯這兩個養蠶有一定歷史且還有一定規模的國家,他們兩者對廢絲的研究利用的程度就截然不同。
波斯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這方面一直沒能好好利用起來,以至于在東岸人前往阿巴斯港貿易的時候,可以用幾乎白撿的價格買到大量的廢絲;而在大明就不同了。在剛剛恢復生產秩序沒兩年的寧波府,黃儀在各縣收購生絲的時候。當地蠶農、商戶手里的廢絲可都是算錢的,只不過價格略次一些而已(因為廢絲處理起來較為麻煩,工序很多,生產成本較高),絕沒有讓你白撿的機會。
而東岸人處理廢絲的技術,最初也是從這些大明移民(另還有少許技術較為精湛的意大利蠶農,他們對養蠶、繅絲的研究也很深,尤其是對蠶的病蟲害方面研究的書籍,在后世清朝時還流入了中國,讓中國人取長補短,好好學習了一把洋人是怎么養蠶的)那里學來的。只不過明人是代代相傳的手工技術,而東岸人則是在吃透這些工藝后進行機械化設計,以使得整個過程更加簡便、快捷,提高生產效率,創造更大的效益。
在這個過程中,給廢絲脫膠的工藝——將廢絲先浸泡幾天,接著在堿水中蒸煮,然后粗濾、清洗、曬干——很難用機器來進行生產,故這一步還是需要工廠工人們手工給廢絲去除黏性物質;脫膠工藝之后便是梳毛和紡絲了,這些專用的機器與棉紡織機器差異不小(因為纖維程度不一樣,物料特性也相差很大),但經過多年設計改進后目前已無大礙了,基本能夠正常梳理、紡絲。
而在后續的織造過程內,東岸人一樣研發了大量新式機械,比如半機械化、半手工化的提花機等等。當然了,這種機械和羅洽紡織廠的機械區別不大,可以認為是一種機器。真正差別大的還是前道工序,即梳綿機和紡紗機,目前自然科學研究正在加班加點,準備在現有機械的基礎上,研發出全自動的梳綿機和紡線機,以使得絹紡工業這個紡織的重要分支徹底煥發出活力來,給華夏東岸共和國創造更大的效益。
這些效益目前體現在羅洽紡織廠的真絲絲綢、絲麻(絲綿、絲毛)混紡布、針織布、花邊、絲織成品方面,每年已經給東岸帶來了六十多萬元的收益(對半分紅后的收益),且這市場和利潤還在持續高速增長之中。此時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可以預見到,當成本更低的絹紡綢進入市場后,東岸人的利潤將會飆升到何種程度!
而在嘗到了絲織品行業超人一等的利潤后,任何一個紡織業從業人員都會對利潤率并不甚高的麻紡、棉紡、毛紡工業提不大起興趣來的。那些行業——尤其是棉紡織業——辛辛苦苦忙活個一整年,往往還抵不了羅洽紡織廠幾個月的利潤呢(當然羅洽紡織廠受限于市場因素,一年也就幾個月能正常生產),簡直無法讓人安心做下去。
而大量向歐洲出口絲織品,對于避開競爭激烈的毛紡市場、利潤率也在日漸降低的棉紡市場,同樣具有極為重大的意義。要知道,以前東岸人往歐洲一年賣上百萬匹棉布,就已經引得無數人仇視了。甚至就連一些日常經營麻布、呢絨的布匹商人,也在東岸棉布這種廉價新事物的沖擊下生意大衰,他們出于自己的利益,自然開始運用各種手段詆毀東岸紡織品——如果可能的話還會盡最大可能阻止東岸紡織品進入他們的地盤,以免搶去他們的利潤。
這個時候適當地推出新產品、新花樣,對于減少東岸紡織品在歐洲所受到的敵視程度,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真絲織品價格昂貴,單件利潤率較高,適合有錢人和貴族消費;絲綿、絲毛混合織物價格略有降低,但舒適程度可能更高,非常適合如今歐洲的一些中小商人、政府官員之類的中產階級消費。
這些市場被開發出來后,東岸人便可大大降低對棉紡織品出口的依賴,以后棉布、呢絨之類的傳統紡織品,大可以在現有市場內穩步銷售,無需再冒著極大風險去與歐洲布匹商人或行會競爭開拓新市場,這對于改善東岸這種“有原罪”(黃種人,還是異教徒)的國家的外在形象大有好處。
“絹紡綢出來后,本就處境艱難的意大利紡織業恐怕就更難以為繼了吧。”西里古不知道為何突然想到了這事,只見他把絹紡綢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用略帶傷感的語氣說道:“熱那亞、米蘭、托斯卡納、盧卡、威尼斯的毛紡織業已經走在下坡路上了,棉紡織業也在東岸的競爭下處境艱難,如果連具備傳統優勢的絲織業也被競爭垮掉,那意大利紡織業還有希望嗎?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此時此刻無人能夠回到西里古的問題。事實上意大利的絲織業此刻正在原料(少部分自產、大部分從奧斯曼帝國進口)的掣肘下頗為艱難地生存著,這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要不是英荷之間爆發戰爭導致意大利的絲綢可以直接出口到英國及其殖民地了(這意味著荷蘭人的那一份利潤被省下了),這些產業恐怕早就奄奄一息了吧。特別是在熱那亞人將部分熟練的絲織業工人和技術帶到東岸后——同時還提供了難得的銷售市場——意大利的絲織工業恐怕是在呈加速瓦解的趨勢的。
西里古一邊搖頭晃腦地感嘆著自己祖輩、父輩時代意大利紡織業的榮光,一邊抓起鵝毛筆開始給本土的圣喬治商行寫信,建議他們大量采購東岸生產的低成本絹紡綢,同時繼續深入開拓市場,爭取將最后一個里亞爾的購買力也榨出來,因為這同時也事關他們自己的利益。
你看,西里古先生作為具備民族自豪感的熱那亞高級經理人,一邊對在東岸競爭下茍延殘喘的意大利紡織業抱以同情的態度,一邊卻又不放過每一分自己賺錢的機會——哪怕這個賺錢的機會是建立在損害意大利紡織工業的基礎上的——這屁股和腦袋的高度不統一,也真是難為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