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掩映芳草沒,山風伏殺催骨寒。
不得不說,張凡活了小半輩子,從來沒有見過何歡這樣的女人,充斥著欲望和殺戮,顛倒著狂亂和放縱。
人有千面,普通人終其一生,可能只能看到自己的兩三面而已。
可是修道者不一樣,抑制識神,參悟元神,更容易見到那不為人知的一面。
那是世間的陰極,在躁動的識神之中無限放大。
破戒師兄說過,人這一輩子,所遇到的人,其實都只是自己……
“別人眼中的你不是你,你眼中的你也不是你,你眼中的別人才是你……”
“萬事萬物,不過心中投影罷了……”
張凡看著何歡,不由搖了搖頭。
他可不覺得自己有這么變態的一面。
“哥哥,在想什么?想怎么死才能舒服一些?快樂一些嗎?”
何歡“咯咯”笑著,似乎在她眼中,張凡已經是個死人,成為了她的玩具,她的藏品。
“妄念啊。”張凡看著何歡的眼神,不由撇了撇嘴。
世上八萬字,唯有一個“想”字最為玄妙,上相下心,一切外相盡由心生,不過人們自己想出來的罷了。
然而,對于蕓蕓眾生而言,偏偏就是這些假相,讓人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產生各種念頭,滋生各種情緒,形成各種行為,不斷地壯大識神,壓制元神,消耗著一身的精氣,直至形神枯敗。
就像前兩年,張凡和李一山前往滇南,后者誤食菌子,產生幻覺,毒素損害身體,可是他卻不自知,反而沉迷幻覺,樂在其中,拒絕治療。
道理都知道,可是做起來卻很難,這便是修行的意義,借助假相,修出真性。
彼時,無真無假,亦真亦假,一切盡在其中。
那便是無極!
那便是純陽!
此刻,何歡仿佛看見了那虛假的未來,那個只有張凡身首異處的未來。
“我跟你有仇?”
張凡看著何歡激動到顫抖的身軀,忍不住問道。
他跟何歡不過第二次見面而已,說過的話加起來估計連二十句都沒有,對方便要在家門口殺人,實在說不過去。
“你們道門稱我們煉出馬的為邪骨,既是邪骨,殺人還要理由?”何歡冷笑道。
道家認為,凡是接受所謂仙家附體修行,皆是邪門外道,能承受附體的體質,也被稱為邪骨。
何歡對于這樣的稱呼最是反感不屑。
玉京市,藏著不少隱修的修士,她也殺了不少,一來可以痛快痛快,二來這樣的“牲口”最符合仙家的胃口,能夠壯大她的修為。
“你就說罵你們是邪門外道有沒有冤枉你們吧。”
張凡目光微凝,看向何歡身后的小路。
“想逃嗎!?”何歡看著張凡的眼神,不由露出譏誚之色。
“下山的時候,破戒師兄跟我說,修為有成前一定要夾著尾巴做人,切忌識神躁動,好勇斗狠……”張凡嘆道。
此言一出,何歡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干脆直接坐下:“你是在求饒?”
“求饒沒用,先看看誠意。”
說著話,何歡指了指自己的腳下。
“可祖師爺也說過……”
“忍一時壞我修行,退一步亂我道心!”
話音剛落,張凡一步踏出,擋住何歡退路,狂風勁起,呼嘯荒野,霸道的力量壓得周圍草木劇顫,驚得地面碎石散亂。
“我倒是小瞧你了!”
何歡花容失色,只覺得一股沉重的壓力迎面而來,壓得她呼吸急促,幾乎停滯,一抬頭,張凡便已經到了眼前,恍若一片陰影欺身而至。
呼……
就在此時,何歡朱唇輕張,竟是吐出一口濃煙,滾滾攢動,撲向張凡的面門。
剎那間,張凡身子晃動,便升起一陣眩暈。
練出馬的,常年供奉仙家,元神交融,身體難免生出異樣,譬如剛剛的指甲如刀,譬如現在的吐納成煙。
嗡……
突然,張凡體內真陽驟起,如浪濤狂涌,轉瞬之間,便恢復清醒,一拳轟出,直取胸膛。
“好霸道的真陽!”何歡面色再變。
她沒有想到自己的狐貍瘴竟然無法讓張凡停駐片刻。
砰……
電光火石之間,何歡雙臂交叉,橫檔在胸前,一聲悶響劃落,她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橫飛出去,只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呼……
突然,何歡的雙馬尾猛地炸開,長發披散,在空中卻如尾巴一般輕輕搖晃,蕩起勁道托著她的身體緩緩落地。
“好,我當真是小瞧了你,夜不亮這樣的小公司,竟然還藏著你這樣的高手。”何歡擦去嘴角的鮮血,眼中透出一抹狠厲之色。
“我這樣就算高手了嗎?”張凡神色古怪道:“你是不是對夜不亮有什么誤解?”
“白不染,一個野路子出身的道士,靠著點所謂人脈才在玉京市站住了腳跟,麾下不過大貓小貓三兩只而已……”
說到此處,何歡冷笑道:“你以為我是那種不摸清你背后實力,就會隨意動手,妄造殺戮的蠢貨?”
“……”
“你找死!”
何歡死死地盯著張凡,銀牙緊咬,竟是原地盤坐,她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眼珠轉動,似入癲狂,竟是泛起了眼白。
啾……啾啾……啾啾啾……
就在此時,一陣奇異的聲響從何歡身后,一處荒草掩映的洞中傳出,洞口處還有許多雞骨頭……
“這是……”
“這是狐貍口……狐貍唱歌好聽嗎?”何歡的神態越發癲狂,猩紅的鮮血從眼角流出,那奇異聲音的頻率越發古怪。
張凡大腦嗡地一下,只覺得頭疼欲裂,眼前的光景都變得模糊起來。
“男人都該死……這里是我供奉仙家的地方……你還能活嗎?”何歡看著搖搖欲墜的張凡,眼中涌起一抹快意。
七歲那年,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將母親獻給了供奉的仙家。
十五歲那年,父親甚至用她來練功……
從那時候開始,她便覺得世上的男人全都該死,每當識神躁動的時候,只有看著這些男人在她的折磨下死去,才能消減那如狂的情緒。
嗡……
就在此時,遍地的荒草瘋狂生長,竟是化為赤紅色,如同狐貍的毛發一般,纏向了張凡。
“這身狐貍裘可是舒服得很……”何歡似乎快要達到了巔峰,那種快感無以言表,眼看著張凡便被那恍若皮毛的荒草纏繞吞沒。
“魁殺兇門,福臨祿存!”
“九頭神獅,斬邪破魂!”
突然,一陣恐怖的波動從那裹得嚴嚴實實的荒草之中傳出,起初低吟如唱,輾轉之間,便如獅子驚吼,震動八方,撕裂耳膜。
“這是……”
“道門印決,九頭神獅!!”
這一刻,何歡俏美的面皮輕輕顫抖,露出異樣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