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功的態度,壞笑的表情。
畢月疑惑地看向這樣的楚亦鋒:“嗯?真的假的?”
楚亦鋒抻了抻大衣襟,再近一步湊近畢月道:
“你聞聞?我這衣服上都有那味兒。”
畢月……
畢晟在一邊兒指了指楚亦鋒,意思是回答他哥,那位給買的新棉襖。
和畢成一問一答中,還不忘始終觀察他姐那面的情況。
畢月越過楚亦鋒也正好看過來,畢晟舔了舔有些干裂的薄嘴唇,臉色發紅看向畢月。
他有些不安的用食指攪動衣角,小聲道:“姐,你替我把衣裳錢給大哥唄。”
只一句話,外加畢晟那副小表情,全面喚起畢月當姐姐的自覺性,疼愛的表情溢于言表:
“嗯。等姐收拾收拾自己的,至少等姐洗洗頭發的,到時候領你去百貨大樓再買幾套。等姐脖子要是拆線了,還領你玩呢。”
畢月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洗個澡。
要是能躺在大浴盆里泡個澡,從熱水里出來還不用凍的渾身打哆嗦,那就是她目前的終極理想。
楚亦鋒也回頭看了眼畢晟,看到畢晟彎起嘴角,也跟著臉上滿是笑模樣。
他將裝小菜和熱粥的網兜子遞給畢月,小聲嘀咕道:“先對付兩天吧,你這情況不允許。”
話音兒剛落,畢父畢鐵剛推開了病房門。
畢鐵剛沖楚亦鋒點了點頭,只一句:“來啦。”
說完就看了眼畢月,又看了看身著新衣服的畢晟,順帶著還瞟了眼網兜子里的盆盆罐罐,最終眼神落在筆直站在病床前的楚亦鋒身上。
畢鐵剛都沒往屋里多走,再次回身開門走了出去。
同一時間,畢月難得的臉色發紅,而楚亦鋒已經隨著畢鐵剛的身后跟著出去了。
“姐?”畢成拽著畢晟的胳膊半靠在床頭,表情略顯錯綜復雜:
“咱爹估計是看出來了。就楚大哥那樣的,指定不帶遮遮掩掩。完了,要是過了爹那關,你倆這不就等于定下來啦?”
畢成心話:大山哥連個苗頭還沒露呢,就楚大哥那條件擺在那,這不就是板上釘釘了?
想到這,又歪頭看畢月,發現他姐終于有點兒女孩子樣兒,沒出息到連脖子帶臉的通紅一片。
畢月低頭擺愣網兜子,一樣一樣的將飯菜都擺了出來,擺完了才想到,這咋都擱床上了?
又對畢晟招手,示意都給畢成拿過去,卻始終沒吭一聲。拿畢成說的話當空氣。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畢月有點兒坐不住了。
在畢成和畢晟眼中,她該吃吃、該喝喝,坐那特穩當,實際上只有畢月自個兒知道,心里早已長草了。
她糾結、惆悵、擔憂,還摻雜著絲絲丟人不好意思。
外面那倆人到底聊啥呢?咋聊那么久呢?
“……叔叔,我是一名軍人,雖然目前在京都軍區,家也在京都,但是前段日子剛從前線回來,以后也許不一定會長久在這。
原來的職位是作戰部參謀,現在因為腿上有傷,再回去報到會分配在哪都得看上面的意思。
我的情況就是這樣。和畢月認識的情況也是這樣。
時間久了,和畢月和大成走動的多了,也就彼此了解了。
叔叔,我知道第一次見面說這些有些唐突,更何況應該是先登門拜訪您,再說這些。
但我真的想和畢月有進一步發展,更想得到您的認可和同意。”
楚亦鋒的臉上全是恭敬,早沒了剛才和畢月嬉皮笑臉的模樣,立正站好,語速沉穩且緩慢,說出的每一句話,就差提前打腹稿了。
他現在的感受倒不是緊張,是認真地請求,有“求”,自然就會態度鄭重。
開門見山,畢恭畢敬,有一說一,外加誠懇的表情和語氣……
畢鐵剛回望著面前高大的年輕人。
他聽著楚亦鋒認認真真的跟他有啥說啥,掏兜拿煙,點著了,在煙霧中瞇眼看了看楚亦鋒身上板正的軍大衣。
過年二十七歲了。
嗯,歲數是大了點兒,年齡這塊和他家大妮不匹配。
從出了病房后,這個年輕人就把該說的都說了,畢鐵剛也才鬧明白畢月到底是咋認識面前的軍人的。
原來閨女就是給這家人的孩子當的老師啊。
往前倒倒,刨除鐵林那塊,那他們家還真挺借力楚家人的。
要不是有人家那幾十塊錢,他閨女兒子恐怕連早飯攤子都支不起來。更不用說后面去外國倒貨了。
畢鐵剛始終挺直腰板,看起來是一副不想多言的架勢。
說心里話,他不是不滿意,就是冷不丁聽到這些,心里不得勁兒。
心里老有一個念想:
孩子是不是還太小?說這些是不是還太早?
雖說擱他們農村老家,像他家大妮這樣歲數的大姑娘,也基本都在這個歲數定下了婆家,或者議親完也就嫁了。
可他家閨女,那是大學生啊!
有擔憂,有說不上的滋味兒。
畢鐵剛一面兒尋思著畢月的歲數談這些也算可以,不是不行,一面兒又咋咂摸嘴咋不對心思。
要讓他具體說出到底是咋個意思,他除了被冷不丁的唬了一跳外,能說出來太意外,其他再說不出來。
“咳!”畢鐵剛干咳了一聲,他雙手背在身后,開口之前又想起那飯盒打開熱氣騰騰的粥,長嘆一口氣,終于和楚亦鋒之間有了實質性的互動,問道:
“你家哥幾個?父母是干哈的?家里還有啥人?都說說吧。”
這話題,就跟定心丸似的,楚亦鋒表情未變,心里卻松了一口氣。
都問這問題了,說明畢父對他挺認可。
問就答唄,他要是這問題回答完再不被女方家長滿意,那可著滿京都也沒幾個能娶得上媳婦的了!
“叔叔,我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她原來是國營長的會計,后來離廠開了個公司,嗯,就是開了三個廠子。
下面還有一個堂弟。我爺爺那輩兒就生了我父親和叔叔,叔叔在對越的戰役中犧牲了,留下一個堂弟。
堂弟算是常年住在我家,以后也會一起生活,他就是月月教的學生,他叫楚慈。”
畢鐵剛心里驚訝的不得了,卻強撐著自個兒。
他好像聽明白了,這家人不一般。
這小楚的姐姐居然開了仨廠子!
小楚的叔叔?一家子難道都是軍人?
畢鐵剛怨自個兒心粗,又再次不著痕跡地仔細瞧了瞧楚亦鋒的穿著打扮。
假裝低頭踩煙頭,實際上是偷瞟了一眼楚亦鋒腳上的皮鞋和大衣遮蓋下露出的半截褲子。
楚亦鋒連句畢鐵剛的“嗯”之類的回答都沒得著,停頓了幾秒種后,繼續道:
“我母親在婦聯工作,是一名干部,快退休了。”
畢鐵剛……他一個常年和土坷垃打交道的,和干部家當親家?
楚亦鋒說話始終觀察著畢鐵剛的表情。
可此刻卻發現自己居然在關鍵時刻沒“眼力”了。
居然看不出畢父是啥意思了。
心里有點兒含糊。
可畢父既然問了,那咱就得堂堂正正、有啥說啥。
“我父親也是一名軍人。呵呵,叔叔,我們老家也是咱東北的。”
“嗯嗯,挺好。”畢鐵剛終于回了句話,卻沒啥實質意思。還笑的挺客套。
“他在總政。職位嘛……”楚亦鋒頓了一下,想著怎么形容呢?
“叔叔,我父親是一名將軍。”
火柴盒掉地,沒發出多大聲響,卻像是能驚醒畢鐵剛似的。
畢鐵剛瞪起眼睛,瞪起那雙還帶有紅血絲的雙眸,不可置信地盯住楚亦鋒。
“叔叔?”這一刻的楚亦鋒,終于不淡定了。
他彎腰撿起煙盒,想要遞給畢鐵剛,然而畢父卻躲閃了一下,沒接。
“你說啥?!總、總政?哪個總政?還、還將軍?”
畢父說話都不利索了,楚亦鋒尷尬地不知道該咋接話了。
結果就變成了,一直標榜自個兒很聰明的人,真就干出了傻傻的事兒,他居然問畢鐵剛道:
“叔叔,還有哪個總政啊?”
畢鐵剛粗糙的大掌緊握門把,前一刻還挺直著腰板,這一刻變成了似乎要貓腰跑的架勢:
“那個,那個誰啊?小楚啊,叔叔謝謝你這段日子對月月和大成的幫助。真的!你這腿上還有傷,俺們這也都是事兒,你先回家吧,啊?”
說完,畢鐵剛那架勢就要開門進病房。
“叔叔?”楚亦鋒心里慌張,臉上也帶出了疑惑。
他不明白,這怎么了?
畢鐵剛咽了咽口水,這回臉上是一片認真,再次重復道:
“真的。都挺忙的。等以后有空再說。啊?小楚,先這樣。”
都沒給楚亦鋒拽他衣服袖子的機會,畢鐵剛進了病房直接站在門口,用后背靠住門。
一直等著外面那倆人的畢月,看著這樣的畢父,先是觀察了幾眼她爹的臉色,隨后低頭……
一直好信兒,心里不停問自己,難道楚大哥從今兒個起真就成姐夫的畢成,看到畢父那張跟開了大染坊的表情臉,一時驚訝地眨了眨眼。
還是畢晟問道:“爹,我楚大哥呢?”
結果這句問話就跟扎到了畢鐵剛似的,畢父大嗓門道:
“剛認識幾個點兒,你就大哥了!你知道人家是誰家孩子啊,你就哥!”喊完又忽然想起門外的楚亦鋒有可能會聽見,緊皺著雙眉,又壓低嗓門咕噥道:
“大妮兒,不行,不般配,聽見沒有?”
原來這就是心緒復雜的滋味兒。
畢月此刻倒平靜的不得了。她覺得自己現在越來越不了解自己。
她猜到了,以楚亦鋒的性格,那人確實是速戰速決型。
她爹呢,質樸的一個人,也指定不明白啥就一準兒問啥。
啥話、啥情況,一說,答案立刻見分曉。
如果她爹此時是歡天喜地的看她,她想她也不會舒服。
可是她爹現在在如此的狀況下,還挺情急的狀況下,第一反應是跟她筋鼻子瞪眼睛小聲吼“不般配”,原來她也會不舒服。
瞅瞅她,真夠事兒的了。
做人也夠貪心的了。
給她當爹媽,也夠難為人的了。
怎么著都不行,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又讓他們該怎么辦?
畢成小心翼翼地看向畢月。
畢晟皺皺著小眉頭,翹腳想要眺望門外的楚亦鋒。
畢鐵剛小聲吼完,想要掰扯大道理,腦袋卻是嗡嗡的。
他第一次承認,歲數大了、有點兒不中用了。接二連三的這事兒那事兒,糾的他心口窩這個不得勁兒。
想開口說點兒啥,又組織不明白語言,又是當爹的,咋也不能和快二十歲的閨女說的太多,只能長嘆一聲,看向畢月,希望一切都在不言中,閨女還能明白。
畢月平靜道:
“爹,你先過來喝口熱乎粥吧。從下火車都沒吃上口飯。我都給你擺上了。一會兒該涼了。”
就像是啥也沒發生過一樣,就像是無所謂的態度。
然而畢月越是這樣,畢鐵剛和畢成越是總偷瞅觀察畢月,就怕畢月心事重。
門外的楚亦鋒,憑著他的耳力,自然也聽清了里面的對話。
無論是畢父畢鐵剛喊出的那幾句,還是畢月叫畢父吃飯的話。
聽到那些,楚亦鋒只感覺自己真就沒臉、沒勇氣,再推開房門。
他邁著大步,離開了醫院。
內心瞬間有點兒由自信變的大受打擊。
楚亦鋒和畢月在各自的立場上,卻有了同樣的感受:
別人談戀愛、成家,怎么那么簡單。
他、她,怎么就那么難!
“亦鋒?”
楚亦鋒停下掏車鑰匙的動作,回身點點頭道:
“噢。小叔,你最近回家住不方便吧?我這有套空房子,你要不要……”
畢鐵林觀察著楚亦鋒的表情,忽然側過頭苦笑了下,拒絕道:
“沒事兒。我那不是有門市?怎么?和我哥該說的都說了?”
楚亦鋒抿了抿唇,眼神落在院子里掉漆的長椅上。
畢鐵林拍了拍楚亦鋒的肩膀,安慰道:
“他們是父母。至少和我、和你,就是畢成,都想的不一樣。
他們也是老實人,從沒期盼過讓月月攀高枝兒,當父母的只希望孩子過的不錯,僅此而已。
而你是太不錯了,恐怕啊,呵呵……”
畢鐵林停頓在這,等著楚亦鋒看向他。
“就我哥那心眼兒,恐怕現在都得聯想你和月月真成了,就憑你家、你父親,他都得害怕將來月月受欺負,他會毫無辦法,到時候上哪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