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和系統嘮嗑打趣時,陶德福已經命人搬來了那架古朝繡屏,就擺在禾薇的繡架旁。
禾薇連忙拉回神,準備干活。
分別從線盒和碎布筐里找出修補屏風所需的絲線和布料,又從專門定做的那套繡花針里,取了枚規格最小的繡針。
由于蟲蛀的爛洞在圍屏的左下角,站著或坐著修補都不合適,她比了比高度,隨即讓伙計幫忙取來一個蒲團,放在微涼的地板上,然后盤腿一坐,再比了比手勢,這下子高度正好,禾薇高興地彎眉淺笑。
把繡屏側著拉到膝蓋前,先把之前補在上頭卻效果不好的部分,小心翼翼地用精巧的鑷剪剪去,把緞邊修得既不圓也不方,然后把選出來待用的緞面也剪成這樣的不規則圖案,拿針穿上與繡屏上的梅花色調相近的絲線,雙手分別懸于繡屏的前后方,就這么雙面開刺起來,動作之迅速,讓人不禁眼花繚亂。
陶德福見她這么快就進入到修補狀態,且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怎么看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心下不由大定,命伙計搬來兩把椅子,又提來茶壺、茶盞,和趙世榮一起坐在邊上安靜地觀看起來。
雖看不清禾薇的具體手法,但繡屏爛洞的位置,漸漸呈現出某個物品的雛形,圍觀的繡工,從最初的好奇,到現下的吃驚,個個心里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特別是趙芙蓉,心潮那叫一個洶涌澎湃。
確如于雅君所猜,對于禾薇的到來,趙芙蓉心里不是沒有想法。
有別于于雅君的淡定和不屑,趙芙蓉就顯得焦慮多了。
說起來,她在刺繡這行,已經摸爬打滾了二十余個年頭,足能說是老繡工一個了,何況三年前又領到了高級繡工證,心里不是沒有驕傲。
其他繡工和伙計,尊敬地喊她一聲“趙姐”,她也心安理得地應了。可如今,店里忽然新來了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說是不僅懂古繡、還能修補趙世榮那架爛洞的繡屏,趙芙蓉不由急了。
她不像于雅君——年紀輕輕就通過了高級繡工的技能考;未來還有十幾、二十年的光陰可以進步。
她已經四十出頭了,從風華正茂的青春年華、熬到眼下的不惑之齡,也就險險跨過了道橫亙于中級繡工和高級繡工之間的洪流,再往后,不倒退就是進步了。
她沒有于雅君那么宏偉的目標和強烈的事業心,一心想要去拼、去沖、去爭當業界的領頭羊,她只想安安耽耽在毓繡閣度過這最后幾年的繡工生涯,為家里多攢點錢,好讓兒子的病,得到最好的治療。
是以,禾薇的到來,給了她極大的危機感。生怕陶德福來個優勝劣汰,把她給辭退了,又或者,給她的待遇不如從前好了,變相地把她放回到中級繡工的位置。要真那樣的話,她得損失多少?
趙芙蓉下意識地抬眸,眼神復雜地瞥了眼獨坐繡架前干活的于雅君。
如果自己也是這般年紀就坐上高級繡工這把交椅,面臨此刻的處境,興許也能做到波瀾不驚吧。
趙芙蓉哪里想到,后者根本不像其表現出來的那么淡定從容,心里翻騰著呢。
只不過,她的驕傲不容許她停下手里的活、擠到一群中低級混合、良莠不齊的繡工中間、觀摩一個十三歲的黃毛丫頭顯擺她那手古繡技藝。
可隨著圍觀群不時發出幾聲壓抑克制的驚呼和贊嘆,于雅君開始坐不住了。
趙世榮才不管“工作間必須保持安靜”的鬼制度,待禾薇一停手,立馬俯身湊過去看。
“好!”
趙世榮看后,拍著腿哈哈大笑,并不忘豎起大拇指稱贊禾薇:“這手藝!當真是絕了!”
陶德福見狀,忙起身走到近旁細看。
原先那處爛洞的地方,經她的交合繡法,不僅把爛開的屏底銜接了起來,還繡成了一只被孤零零遺忘在花園一角的雙面繡香囊。香囊的主色調和梅花瓣相近,垂落的囊須是明黃色的,恰好和梅花上的花蕊相映成趣。
趙世榮對此很滿意思,相當滿意。
雖然仔細看,仍能看出香囊和原屏的新舊之別,但這不是問題,市面上多的是做舊手法,趙世榮從事古董行業這么久,豈會不知一二?只要繡法上看不出區別,那就算修補成功了。
見趙世榮這么高興,禾薇心頭松了口氣。
掙點錢不容易啊!
雇主要是不滿意,工錢泡湯不說,沒準兒還得賠他什么損失。
如今這樣,她也算是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不僅是在毓繡閣,也是在這個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的世界。
圍在四周的繡工,紛紛上前恭喜:
“趙老板這下可算是放心啦,老古董修好后,能值不少錢哪!”
“這還用說!你們沒聽說嗎?前陣子京都那邊出的一架據說也是永慶年間傳下來的繡屏,起拍價就要一百萬呢,最后好像是一千八百萬被人拍走的!”
“哇!那趙老板該請客了!”
趙世榮眉開眼笑地一撫掌:“成!今兒我請客!你們掌柜的不是定了地方了嗎?聚鮮樓!咱喝它個不醉不歸!”
“哇哦——”
繡工們齊聲歡呼。
雖說大中午的喝酒喝到醉醺醺并不切實際,人趙世榮了卻了心事、喝醉了大不了回家好好睡上一大覺,她們還得上工趕繡活呢,可要的就是這個氣氛不是?
禾薇也跟著笑彎了眉眼,從蒲團上起身,捶了捶發麻的小腿,回頭見陶德福給她斟了杯銀澄碧綠、清香襲人的碧螺春,忙道了聲謝,接過后,坐在繡墩上小口品了起來。
雖說只繡了個迷你香囊,和她上輩子練女紅時、一坐半天繡成衣羅裙不知要輕松多少倍,可這么多人視線灼灼地盯著她繡,其中一個還是她日后的衣食父母,想不緊張都難,從起針到收針,始終提著心神,這一刻松懈下來,多少有些疲憊。
陶德福看出了她的疲態,將她領到隔壁的休息室。
“要是累的話,先在這兒歇一歇,到飯點了,我讓安子上來喊你。對了,”陶德福說著,從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張存著,遞給禾薇:“這是你修補繡屏的工錢,密碼是六個八。你別跟我客氣,這是老板的意思。說實話,要不是有你,這事還不知要怎么解決,所以,這是你應得的。至于往后,咱們就按合同約定的來照辦了,你沒意見吧?”
禾薇搖搖頭。
“那行,你進去歇著吧,我去樓下看看。”
陶德福隨意地擺擺手,下樓去了。
禾薇合上門后,并沒有真的躺上床休息,而是坐在南窗下的搖椅上,翻來覆去地看手里這張銀行卡。
據陶德福話里的意思,好像這筆工錢給的不小,到底有多少呢?
3萬。
系統君稚嫩的嗓音,蹦出一個數字。
這你都能看出來?
禾薇驚得銀行卡“吧嗒”掉在地上。
拜托!我又不是電腦,能讀取磁卡信息……我只是不小心聽到了那個掌柜的心聲罷了。
你的意思是,你能讀心?
禾薇撫著胸口心情有些微妙。
系統是她的、系統能讀心,推出結論:她能讀心。
那是不是意味著她日后想讀誰的心就能讀誰的心了?
艾瑪穿錯越還能多這么個狂霸拽酷的異能力,老天爺是不是太厚待她了?
你想太多了,除了你的心我能隨時隨地讀,其他人的,都必須和你有接觸才行。方才那掌柜把磁卡遞到你手里,你倆通過磁卡有了間接接觸,我才能讀取,不過也就讀取了那么一小段,他說:算了,就當是花錢消災吧,要是沒她,趙世榮那三萬別說賺了,倒賠出去都嫌不夠……
禾薇抽抽嘴角,好吧,她就知道天底下沒這么好康的事。
彎腰撿起銀行卡,輕輕彈了彈,三萬,如果那副絹畫沒能在字畫展上賣個價錢,有了這筆錢,爹媽肩上的壓力也能輕點了,只是,該以怎樣的方式給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