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一二十步開外怒視著小天子劉協的,是一個容貌姣美的女子。她看上去不過二十三四歲年紀,烏黑的長發挽成垂髻,遮蓋住了頸后瑩白的肌膚。她穿著一襲玄色直裾袍,腰間還懸著一柄長劍,按在劍柄上的手掌猶如明玉。她下巴微微挑起,紅唇抿緊。容貌雖然極美,神情卻冷淡無比,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這女子并不是孤身一人,身邊還站著個五十多歲的長者,白面長須,缊衣倫巾,同樣腰懸長劍,瞇著一對三角眼,也遠遠盯著馬背上的小天子,喃喃道:“古怪,真是古怪,才多少日子沒見,他竟然變得如此英氣勃發了!”
那女子冷冷道:“文和先生,你難道看不出來天子已經成精了?”
“成精?阿姜,唉......”
被喚作“文和先生”的長者姓賈,字文和,單名一個詡!就是那位以“文和亂武”聞名于世的毒士賈詡!
而他身邊的這位被稱為“阿姜”的女子姓張,單名一個姜字。是張濟的小妹妹,張繡的小姑姑張姜。這張姜可不是個“凡人”,而是個“修仙之人”,是漢末歷史上留名的幾個女冠之一。張濟被小天子“咒死”的時候,她正身在冠軍,在得知哥哥的“死因”之后,立即就判斷出小天子劉協或是“成精”,或是被什么精怪之物給附體了。
作為一個“修仙之人”,發現天子“成精”,當然有義務為天下斬精除怪了。不過她的法力有限,怕斬不了“成精”的天子反而被天子捉了去侮辱......所以就自告奮勇,幫著大侄子張繡去華陰請毒士賈詡出山當張繡的謀主,替張家謀劃“復仇”!
當然了,張繡、賈詡是軍閥和謀士,他們不屬于快意恩仇的“仙俠世界”,復仇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在這亂世當中生存和發展。
所以張繡在邀請賈詡出山幫忙的同時,又向自己的殺叔仇人劉表求饒,請求成為了劉表的“藩屬”。
而劉表則公開為張濟之死哀悼,表明張濟是客,自己不小心射死他不是待客之道......總之,都是誤會,一場誤會,千萬千萬不要往心里去。隨后,劉表還讓張繡駐扎宛城,替他看著點曹操。雖然劉表和曹操是盟友,現在還一起“扶天子”,但誰又能保證曹阿瞞不會有壞心眼?
小心一點總沒錯!
至于賈文和則在受到張姜的邀請之后,立即離開了以華陰為據點,占據了半個弘農郡的西涼軍閥段煨,跟隨張姜踏上了前往宛城的道路——他現在已經被段煨猜忌了。而這個段煨是涼州三明之一的段颎的兄弟,屬于涼州豪門,和李傕、郭氾、張濟這種下戶豪強出身的涼州軍閥不是一路的。從來都沒有干過對不起小天子的事兒......說不定會割了他賈詡的腦袋當個禮物,回到小天子的陣營中去!
所以賈詡得趕緊跑!
可沒想到卻在雒陽城巧遇了剛剛返回的小天子劉協!
這可真是緣分啊!
張姜聽見賈詡嘆息,還以為這位毒士擔心小天子也“詛咒”他呢!于是就安慰賈詡道:“文和先生不必憂慮,妾夜觀天象,見紫薇星暗淡無光,現在又見雒陽王氣消散,便知天子近期就將大難臨頭了!以先生之智,只要略施小計,便能除了這成精的天子,為天下鏟除一害了!”
你還真敢說!
賈詡看了這小妮子一眼,低聲道:“要大難臨頭的何止是雒陽?令侄張公書同樣大難臨頭,劉荊州用之防曹,曹大將軍也有可能以討張為名伐劉!”
這個時候劉協和諸葛亮等人,已經在一群騎兵護衛下進入了開陽門附近的南宮,而一輛接著一輛滿載的柴車,開始出現在了開陽門內的大街上!
看到這些柴車,張姜咬了咬銀牙,然后展顏一笑:“財帛動人心!雒陽周圍有白波軍、黑山軍、黃巾軍......關中還有李大司馬和郭阿多,妾就不信沒有人敢動一下雒陽!”
賈詡道:“阿姜,你沒看見護衛這些柴車的兵士嗎?都頗為精銳,應該就是被天子所收的白波賊!”
“那又如何?”張姜不以為然,“先生不是說白波賊之中,只有一個徐公明有將才,而天子身邊更無一人能當大將?別說李大司馬或郭阿多了,就是盤踞半個弘農郡的張白騎,也能輕易攻破雒陽吧?”
賈詡搖搖頭:“張白騎可沒那能耐,而李大司馬和郭阿多雖然有打破雒陽的實力,卻沒有足夠的兵糧可以支撐他們到來。除非......”
“除非什么?”張姜眨了眨眼睛,回頭看著賈詡。
“除非......有人向李大司馬和郭阿多供糧!”
“會有這樣的人嗎?”張姜看著賈詡問。
賈詡拈著胡須,想了想:“可能性很大......”
張姜點了點頭,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然后放低了聲音:“文和先生,那妾就不能陪著你前往宛城了,妾要留在雒陽,一窺虛實!”
......
一隊騎士,正行進在荒涼的關中大地上。
現在正值寒冬,關中之地,一片冰封雪覆,萬物肅殺。可即便沒有這皚皚白雪,關中大地之上,仍然是一片破敗景象。田野溝渠,全部傾頹廢棄,偶爾看到一個村莊,也是杳無人跡。甚至那些世家大族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堡寨,也幾乎全被廢棄。
堡寨中人,在連年的天災和只知道燒殺搶掠的西涼軍面前,也知道無法對抗,要不遠走他鄉,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民,或是逃到益州城了東州人的骨干,要不就躲藏到了秦嶺或關中平原北面的群山之中。
這里距離小天子劉協所在的雒陽,已經有了千里之遙,而李傕盤踞的池陽縣黃白城,卻就在眼前了!
這些騎士約有五十騎左右,服色雜亂,胯下的馬匹也大多馬瘦毛長,行進當中,隊列之類也完全談不上。不過倒是人人都有一副兇悍神色,言語之間也粗魯無文。
而他們的言語,竟然都和小天子劉協有關!
“真沒想到,張濟居然被小天子給詛咒死了!”
“這也太邪門了......張繡會不會在騙咱們?”
“這怎么可能?他要拿這事兒騙咱們,不就等于在詛咒郭阿多和大司馬了嗎?”
“而且這事兒還可以驗證啊,等明年郭阿多讓人砍了腦袋,不就都清楚了?”
“這......郭阿多只是一個人掉腦袋,大司馬可是要夷滅三......”
“胡說什么?”
當有人提及李傕將會在后年被夷滅三族的時候,馬上有個面目瞧著有點猙獰的漢子吼了一聲。他這一吼,其他人全都不敢說話了。這漢子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盤踞池陽黃白城的大司馬李傕的族弟,名叫李應——李傕要滅三族的話,他正好能挨上!
你說這光沾的......能不惱火嗎?
底下人也不敢哪壺不開提哪壺了,趕緊換了個讓人高興的話題。
“上軍校尉,聽張繡說,劉表從九月份開始,就往雒陽送去了大筆財物......前前后后好幾千車的好東西!兗州牧曹操和冀州牧袁紹好像也給天子送了好東西!現在的雒陽城,搞不好都富得流油了!”
李應聽見這話,也只是哼了一聲:“有鳥用......雒陽離黃白城有一千里,一路上得多少糧草才夠吃?這次咱們去南陽參加張濟的喪禮,這一路就吃不少苦頭了。咱們才多少人?真要有數萬大軍,呵呵......路上先得餓死一半!”
原來他是去南陽“吃席”歸來。所以他才對天子“詛咒張濟”這檔子事兒那么清楚!也知道了劉協賣官和劉表買官的事情。不過即便知道雒陽城內堆滿了財貨糧草,又能如何?
現在關中的西涼軍已經接近窮途末路,到了連出遠門去搶劫的路費都拿不出來的地步!
不過這樣好的機會錯過了,也實在可惜。而且西涼軍一直在關中挨餓也不是辦法啊,現在關中千里荒蕪,壓根沒有什么人在耕種,都沒人種,這糧荒怎么可能解決?
再這樣下去,天子的“預言”肯定得成真啊!
想到自己很可能要被捉去雒陽殺頭,李應也沒心情再和手底下人廢話了,只是蒙著頭趕路,終于在夕陽映照著黃白古城的時候,疲憊不堪地回到了李傕的老營。
進入黃白城后,李應卻給眼前熱鬧的場面給驚了一下。自打天子東遷和關中遭遇大旱之后,李傕的黃白城就沒什么人來拜訪了,就連郿塢的郭阿多都不來了。更沒有人會給黃白車送錢送糧.......可是今兒卻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黃白城內卻停滿了裝著一個個蒲包的柴車,還有不少面帶喜色的西涼兵在卸車,一個個看著就挺沉的蒲包被他們扛著往糧倉而去。
這是有人給李家送糧食?
李應忙著了個西涼兵的下頭目打聽,后者則樂呵呵地回答說:“回上軍校尉的話,這是弘農張白騎通過河東郡給咱大司馬送糧通好!”
“誰?張白騎?那黑山賊?怎么可能......他自己都快餓死了,還給咱們糧食?”
“上軍校尉,可別再說張白騎是賊了!”那西涼兵小頭目說,“張白騎現在已經是大司馬的座上賓,大司馬還表他當了河南尹!”
而另一名西涼軍小校則補充道:“上軍校尉,除了張白騎,郭阿多也來了黃白城,這會兒正和大司、張白騎一塊兒痛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