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蒙蒙細雨突然變得急切起來,嘩啦啦的下著,遠處的山像披著一層薄紗一般,霧蒙蒙的。上午還熱鬧的睡房里,顯得空嘮嘮的,那群朋友早在午前雨勢未大時回去了,銷遠在床上才呆了一上午而已,便覺得渾身上下都不爽快,硬是要出來走動走動,又因著雨只得在自家的連廊上走走。
馬家這宅子原本是由銷遠的太爺爺管茶園時建成的,離現在已經一個甲子有多。后來修修補補也還勉強住著,上一次大修已是十年前了,每年雖都有叫人來檢查一下漏雨的情況,平日里住人不多,對連廊上總不用心,銷遠趁著雨勢,一路走一路看,竟有十多淌積水,這房子也怕是撐不了多久,再得翻新了。
踱步到父親的書房時,瞥見王三還在,倒是十分欣喜,“剛才三哥是在我家用過午飯么,都怪肖叔叔非得端到我房間里來吃,不然我也來陪陪你。”
也許是習慣使然,一旁的馬斌還是那副嚴肅的臉,又聽銷遠說這忘恩的話,便訶責道,“沒規矩,肖掌柜憐惜你,你還記不恩,亂說什么。”
銷遠自知失言,又辯道,“肖叔的好我自然會記著,可也想和三哥一塊兒吃飯,你們卻不叫我,這個家里到只有我像個外人。”說罷又委屈的站在一邊。
肖掌柜從外面剛進來,卻只聽見個‘肖叔的好’,心里便樂開了花,可小少爺卻在一旁生著悶氣,這對父子明明互相十分掛懷,卻是一個比一個犟嘴,剛病時還那么疼愛,現在卻又覺得能摔能打了,怕是到老都是這副模樣了。
“老爺,西廂房的的房子都收拾好了,可需要先將夏東家的搬過去么。”肖掌柜本是請來料理茶葉生意的,念著馬家又用著他那不成器兒子的恩情,卻總是連宅子里的事情也一并做了,平時里也不稱馬斌為東家,反而稱作老爺,也不覺得自降了身份,馬家待人向來不薄。
馬斌聽了,也沒有應許,反而說,“北面的這間也收拾出來了嗎?”肖掌柜有些為難,原以為馬斌只是一時說岔了,沒有十分在意,現又提了一次,不得不說道,“還沒,只是這北面的屋子里還堆著許多老爺的物件,也要收拾出來么。”
“去做吧,老太爺年紀大了,西邊太濕,他住著不舒心的,幾十年了關系,也不是為了這么些糟心事毀了的,倒讓人覺得我們薄情。”
肖掌柜便領著事情下去了。
銷遠也在一旁找了個靠背的椅子躺了下去,側望向書桌邊,王三還在一邊飲茶一邊算賬,剛才一陣嘈雜也沒有驚擾到他,又想到昨日的茶杯碎了的事情,張嘴說道,“三哥,昨日回來時不小心把你給我帶的茶壺摔碎了。”
王三當然知道銷遠說因著什么事情摔了,反安慰道,“人沒事就好了,一套茶具再去買就是了。”
“我知道你費了心···。”銷遠趕忙說道,突然又想起父親還在一旁,才閉了嘴,父親一向是不喜歡他把玩這些玩意的。一旁的馬斌卻沒有說話,躺在軟塌上正抽著旱煙,看著‘南華經’。
三人就此卻沉默了,偶爾能聽到書桌旁的王三打算盤的聲音,落在屋頂上的雨聲卻是滴滴答答的許久都不曾停過,外面的霧氣已比剛才的重了,屋里煙霧也消散不了,銷遠竟就此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身上已披了一身薄衫,這該是肖叔給披上的,他總能注意到這種事,一旁三哥還是噼里啪啦的不見停住,好在自己早已習慣算珠撥動的聲音,一點擾不了睡眠。醒來時口干舌燥,又叫了一壺茶水來喝,也讓伙計給三哥再添些。
一盞茶閉時,外面有人通報,夏老太爺已到門口了,再看父親像是終于到了自己出場一般,好好整理一番衣裳,手上的旱煙早已不在,而屋里的煙霧早已換作了熏香,難怪已這樣好聞了。
馬斌走到門邊時,才想起銷遠還在這里,正百無聊賴的把玩著手中的茶盞,“快去換一身衣服到客房里來。”銷遠才趕忙去了,明明肖叔與自己說最近先養著,現在卻還是要做事,又要碰到那個頭痛的夏仲達。
等到銷遠在自己的房間里換了衣裳出來時,客人早已到了,再看父親滿面春光,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剛才還是愁眉苦臉的,現在到變了個樣。
“快過來叫夏爺爺。”銷遠因對夏仲達有幾分厭煩,連這個不曾見過的老太爺也有幾分討厭,裝模作樣的作了揖,便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那老太爺卻是沉得住的,對著馬斌笑道,“文卿還在時,我便只見過銷遠一眼,那時候小小的,長得像你,現在卻越發的像文卿了。”馬斌有些動容,故人相見總不免提起以前的事,再看看銷遠的容貌,倒真有幾分像那過世的妻子。
銷遠很小的時候,娘親便去了,印象中的娘親總是一身的藥味,慘白的臉上掛著一副慈愛的表情,細致的容貌卻一點都記不得了,這老太爺卻似乎與娘親熟悉,便問道,“夏爺爺與我娘親熟悉嗎?”
夏老太爺一愣,本是隨口一句,這小孩到問別的去了,再看馬斌似乎沒有與這個兒子說過他娘親的事,便說道,“怎么不熟,你娘本來是我一個遠房的侄女,與你爹一見鐘情,她父母卻不愿意女兒嫁這么遠,來求我給她當家做主,當年便是我從寧州千里送你娘親到的這里,好不容易熬到父母應許了,卻···,到底是個沒福的閨女唉。”說著便用手帕去摸了摸眼淚,又咳嗽了起來,一旁的張媽立馬過來給順了順背。
銷遠雖然想知道娘親以前的一些事情,但卻勾起了別人的傷心事,于心不忍,便住了嘴,再看向一旁的夏仲達倒是面無表情的坐著,也不知是慪氣還是其他,自己的父親咳嗽竟一點也不去關心,連轉頭看看都嫌費事,不由得可憐起這個花白頭發的夏爺爺了,又沾了親戚關系,不自覺的親切了幾分。
父親在一旁卻沒有言語,說到母親時總是這種神情,以前母親剛去世那會兒,總能看見父親屋里的燈一直亮到清晨,開始時覺得刺眼,再后來父親搬去了茶山別院,那屋里燈不亮了又覺得睡不了覺,花了好長時間才適應。
一屋子人各懷心事,竟沉默下來,過了許久倒是老太爺先說了話,“老頭子讓你們見笑了,人老了總喜歡回憶以前的事,這次走得急,沒帶什么禮物,只有一雙玉鐲是我當年過生時,文卿送予我的,現在我再借花獻佛轉送給銷遠,也作個念想。”說罷,便讓張媽把玉鐲拿出來。
一雙舊時的玉鐲子卻特意換上了新的盒子,到了手邊也不知是接還是不接,正躊躇不決時,父親卻開口說了話。
“文卿送的禮物,夏叔還是留著吧,給小孩子胡亂弄丟了,到辜負了夏叔的一番心意。”
夏老太爺擺了擺手,說道,“誒,你也別一直把銷遠當做小孩子看,銷遠今年該有···十八了,與我差了一個甲子,也是緣分,此禮是最合適的。”說罷便看向銷遠,僅僅幾面到比馬斌更了解自己兒子一般。
“那還不快謝謝夏爺爺。”
聽到父親語罷,銷遠便知這禮物的推辭也到此為止了,收下玉鐲又道了謝,算是了事。88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