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園記事

第六十七章 八貫錢

四月底,別處還在春意盎然,涼風習習之時,地處大陸偏南位置的白地城已有些見熱。前幾次雖都被那一潑而下的大雨澆回去,倒還涼快,但近幾日,不知是老天賣那茶會的人情,還是人群自有的熱氣,白地城里竟已有幾分夏日的感覺。

午后,正是太陽高照之時,阿武揚著馬鞭趕著車,正從茶山去往城北。不想在半路上被一隊馬車擋著道了。

東郊的路本不算寬,日常勉強能過一輛,如果遇著迎面而來的馬車,難免要靠邊讓一讓,前面的讓著車,后面也走不了。阿武拿著馬鞭下車去看看,正巧見到一位婦女正在哄懷中的嬰兒。不看還罷,一看卻發現這婦女有幾分面熟,可是這外鄉人的裝扮,阿武倒不曾見過,又看那嬰兒幾欲掙脫婦人。

旁邊有一老婦人終于看不下去,湊過去說道,“這位夫人,小孩子這是熱著了。”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陽,“這天氣,大人還受得,小孩子可受不得,解些衣服吧。

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那婦人面上升起一陣潮紅,再看這路上其他行人伙計,卻都是夏日裝扮,便給那小孩的身上的衣服解開來,說道,“多謝婆婆了,路上奔波,竟忽略了這些,難怪這小子下船便哭個不停。”

“第一個孩子吧,小孩對天氣總是敏感些的,大人還不覺得熱的時候,小孩子恐怕都要生痱子了。”說著便又去逗那孩子,好不歡喜。

那對面的馬車終于飛馳而過,這邊的車也有發車的跡象,阿武便爬了回去,準備啟程。車里的思明見阿武回來了,方才問道,“可以走了?”

阿武回道,“是的,東家。”過了一會兒又說道,“前面那隊人好奇怪,明顯是從北方來的,卻與東家穿過的衣裳不太一樣。”

“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與我衣裳不一樣的北方人多了去了。”

阿武到不在意自己被說見識短,畢竟生養皆在這白地城里,不知道那外面得事也是再正常不過。只是心里還在疑惑,那婦人怎么那樣面熟,想了許久才終于想到,這婦人如果再高些,瘦些,與那梁姑娘就沒有什么差別了。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十分相似,眼尾處略微下垂,讓人初見時便覺得十分柔弱可親。

只是怎么可能那么巧,出個門,在路上還能碰見熟人的親人,便不在意這事情,回過頭對東家說道,“東家,咱們啥時候又去找梁姑娘呀?”

“你要真饞,改天去找吳清吃糕點也成,別整天總想著去見人家姑娘。”

聽到此處,阿武就有些不開心了,“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去給你們牽線搭橋,你這兒反而還埋怨我,我怎么凈在干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說著又抽了那馬一鞭子。

兩人正互相不喜的時候,馬車已到了城北馬家附近,思明依例從偏門進了院子,朝著西廂走去,敲了門,出門來的不是呂東家,而是他隨身帶的伙計。

“我們東家剛出門去逛了,兩個時辰后回來。”

思明無法,只得移步到隔壁李銘處。那人正臥在軟榻上看些茶書,見到思明來了才放了書,緩緩起身。

“李東家,近來可好。”

“怎會不好,馬老爺好吃好喝的招待著,我都快忘了家鄉是什么樣子,有句話叫什么來著,樂不思蜀,說的就是我這種。”李銘笑呵呵的從軟榻邊過來,拿著桌上的茶壺給思明倒了水,一副主人模樣。

思明也順勢坐了下來,“李東家是開朗之人,到哪里都習慣的。只是如果有什么不妥當的事,還望李東家不要吝嗇言語,說與我聽,我這里才好安排。”思明做的本就是這牽線搭橋的事,凡是上不得臺面的,在思明這里倒是百無禁忌。

李銘聽罷,突然一頓,有些嚴肅的說道,“是不是我的伙食費花的有些高了?”

“嗯?”思明突然有些蒙,這東家是怎么回事,自己這會兒會來這里,明顯是為了昨日宴席上的事,他卻扯一些其他的事,依正常的商家,要么表忠心,要么附會,完全不需要打著哈哈把這事混過去。

“李東家,我的意思是如果對馬家在生意上有什么疑問,可以盡早跟我說,我們再來解決。”話直白到這樣,總不能再打哈哈了。

“怎么會有?我倒覺得這馬家不愧是白地城的大茶戶,什么都好。只后悔沒有早些上門求見,買點茶葉回去自己喝也不虧。”李銘還是那樣笑嘻嘻,讓人看不出喜惡。

思明見問不出所以然,與李銘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告辭了。一邊是盡挑為難處的呂家,一邊是來路不明的李家,今年這生意到現在都沒個定數。

兩個時辰后,呂鳳祿終于從外面回來,臉上帶著笑,容光煥發的,聽到思明來了,臉色卻是一沉,立馬收斂了情緒,踱步到正堂里來。

“王東家,久等了。”

思明立馬起身迎了出去,作揖道,“呂東家,別來無恙。”說著便把呂鳳祿往堂里請。呂鳳祿也不客氣,在思明的對面坐下了。

“想必呂東家也知道,我這次來···。”談生意的思明,自然也改了往常的冷臉,隨時陪著笑。

還未等思明說完,呂鳳祿已接了話,“知道,這也不是我挑刺,只是我大哥讓我過來,必然是要讓我把把關,各種情況我都必須得考慮著。

我家雖不是做巖茶的大茶商,但是別的茶也有些名頭,自有些包袱在。那往來的客人喝了茶,喜歡的,不能今年還能買到,明年便買不到了,白損了名聲。

說得明白些就是,這茶今年買了,明年還要買,那么這茶戶能不能年年都供茶就必須得考慮進去。”

思明早知道會有這層顧慮,便敞開了說,“呂東家有這一層顧慮也是自然,那茶山想必呂東家也去看了,馬家也就是作坊小了些,其他不管哪里都能稱得上一個好字。況且這作坊遲早是要擴的,馬老爺年紀大了,忙不過來。從今年起,家里的兩位少爺也要幫忙了,這自然會安排下去。”

“王東家,你也甭給我畫大餅,這作坊是茶戶的底氣,底氣不足,生意自然會有問題,早知今年要招茶商,肯定已經修飾過了,如果不是勉強不了,怎么會是現在這副模樣,何況外面的風言風語,進你們耳朵的自然比我的多。”

思明心里清楚,其實呂鳳祿說的一點沒錯,馬家這幾年的勢微不是無緣無故的,在外有夏家人吸血,在內又不得不應付那群叔伯,才有這副誰都能欺在頭上的慘樣,以現在這副模樣來招茶商確實比以前都難了許多。

“呂東家,對于這一點,馬家可以付出一些誠意。”

呂鳳祿臉上的冷色終于有些緩和,伸出手比了個八字,“八貫錢。”說完便不再說話,等著思明搭腔。

獅子大開口!夏家幾十年的交情,尚且才拿九貫錢,這呂家是多看不起馬家才會出到八貫錢!思明來時,馬叔僅松口到九貫三百文,這八貫錢如何肯做!

思明不禁把笑臉收了,頗為嚴肅的說道,“呂東家,這八貫錢的生意,馬家還做不出來。前兒夏家從這兒拿茶給的是一兩一錢,今天我也不跟東家繞圈子,馬家最低能妥協到九貫五百文。希望呂東家明白,做生意是一個巴掌拍不響。”88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