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沙洲城內,某一家醫館迎來一個十分難辦的客人。倒不是病人難治,而是這家屬實在難搞,一進門便用一鞭子將其他人都轟了出去,抱進來一個昏睡著的女子,叫嚷著讓館里最好的醫師出來。
醫者父母心,倒沒有與這少年多多計較,忙叫來最好的醫師,與這女子把脈,探治,問到病人受過什么刺激時,少年更加不滿了,隨口說道,“被下山打劫的山賊驚嚇到了。”
可這女子緊皺著的眉頭,痛苦的樣子卻不似受了山賊驚嚇這么簡單,醫師自去抓了副藥,遞與少年說道,“病人意識模糊,需要有人牽引,因什么病了,便用什么引,到晚間還沒醒來,再過來施針疏通,若是醒來,便將這藥熬制服用,一個療程即可。”
少年越發的不滿,將藥包隨手丟在一旁,惡狠狠的說道,“現在就施針,我要見到醒著的人。”
“這···。”年老的醫師搖了搖頭,負手往后堂里走去,沒過一會兒,又拿出一套器具出來,坐在軟榻邊上,與那女子施針。
少年見醫師在施針以后,便出門去了,等了好久,才聽得女子呻吟,痛苦的吼了出來,“思明,快逃!”
左一個王思明,右一個王思明,命都快沒了,還想著那個薄情男人,梁蒙更生氣了,一鞭子抽在站在一旁的漢子身上,嘟囔道,“去把馬車趕過來,走了。”
也不管女子剛醒時的失措不安,少年又將女子抱回了馬車,呼嘯而去。
少年領著人,一路向南,遇到客棧也未停歇。醒來的女子對少年的施救并未領情,時常拿惡語相向,送過去的飯菜也被打翻在地,被人勉強塞嘴里吃了些,又更有力氣與少年叫板了。
就這樣趕了五六天路后,女子才越發的心慌了起來,改了態度,好好的讓人叫少年過來。少年聽了,以為她改了主意,便笑嘻嘻的過來了。誰知還是那件事情,仍是那晚絕望時抓起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
少年又揚起了馬鞭,讓隊伍走得更快些了,到了第八天時,才慢了下去。
這天午后,后面的人終于有些忍不住,過來說道,“少主,三姑娘她一點東西都不吃了,塞也塞不進去了。”
“一群廢物!”少年又朝著馬屁股上去了一鞭子,往馬車處走去,撩開車簾,往里面瞧了一眼,已是皮包骨頭的樣子。
“今晚歇客棧。”一聲令下,手下的人忙應了,跟著趕路。
不到天黑,果然有一處客棧,正在這一群人前行的路上。店里的老板,見這么大隊人馬,趕緊過來接著,又叫伙計一起來幫忙。
少年下了馬,將繩子甩給了身后的漢子,又將鞭子別在背后的腰帶上,去馬車里將女子抱了出來,直往客棧樓上去了。
不一會兒,樓下又送了許多可口的飯菜,看得人眼花繚亂,梁恬斜靠在床上,別過頭去,不看這些吃食。
少年又從懷中掏出一塊西洋鏡子,放在女子面前,說道,“你瞧瞧你現在這樣子,誰會喜歡你。”
鏡中人憔悴,形容枯槁,女子見了,低著頭嗚咽了起來,但仍不肯吃飯。
少年又將人面向自己說道,“阿姐,你何必為了一個不喜歡你的男人糟蹋自己呢。”
“他不是!他說過他喜歡我···。”越說到后面,女子的聲音卻越來越小了,連自己都沒有底氣。
少年有些生氣,不滿的說道,“你帶著全部身家,跟著他跑到這千里之外的地方來,除了一心想要把你送回去外,他還做過什么?”
“他說過,他要回去提親的···。”
少年更不滿了,起身端起桌上的酒壺,一口悶了許多,方才說道,“提親?他倒是有臉,一個客棧的小東家,他拿什么去提親,拿你的清白去提親嗎?還是打算入贅梁家,乘上東風,好替父母報仇,利用干凈了再把你丟了,還回啐你一口,骯臟的梁家人。”
···被戳到痛處,女子沒了話。
但少年并未停住,接著說道,“但凡有一丁點考慮過你,就不會讓你一個人回白地城,去面對一大家子人的責難,更不會在你要被山賊殺的時候,只顧著自己的家仇,陷你于死地。”
“別說了。”女子哭了起來,將頭埋得更低了。
“這就聽不下去了?你知道他為什么要千里迢迢帶你去岷城嗎,他要讓你看見他背負的血海深仇,他要讓你無私幫他,替他去手刃了他的仇人,不然你看看他還有別的辦法與馬家叫板?”
“還有你說的提親,你別忘了,他在老家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婚約,連你的身份都不敢挑明的人,你還指望他有一天堂堂正正的娶你回家。”
“你知道你在家跟二姐絕食的時候,他在干什么嗎?他在城里為了馬家嫁出去的婦人買醉,第二天就去跟二姐回絕了你,你還覺得你在他心里有一點位置嗎?”
少年說完,便出了門,又讓人在外面守著。女子仍靠在床上哭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飯菜早已涼透,女子的屋里才傳來一陣瓷器碰撞的聲音,在外面守著的漢子,有些忍不住,怕出了事,便在窗紙上戳了個洞,往里面看去,見女子正在吃飯,當即高興的跑下樓去找梁蒙。
梁蒙卻正在馬廄里給他的馬刷毛,這可不是能去的時候,那漢子在一旁躊躇了好久,才硬著頭皮過去,抱拳說道,“少主,三姑娘開始吃東西了。”
果然不是時候,迎面而來不是別的,而是少年手中的鬃毛刷扔了過來,直打在漢子的衣裳上,漢子輕舒了一口氣,心想,還好不是額頭上。
此后,隨從們的日子好過了起來,馬車里的三姑娘也不再鬧騰,偶爾還會讓人教教怎么騎馬,又比喜怒無常的少主更容易親近些,讓整個隊伍都變的熱鬧了起來。
最主要的是少主變得喜多于怒了。
可惜西北院子里三夫人到底當不了家,那個被她稱為野男人的王思明,還是在梁恬回到西北院子的第五個晚上,乘著馬車來了這西北山上。
入了秋的晚上,越漸的不清明,到處都是一片黑黢黢的,雖然那趕車的伙計已經十分輕車熟路,但也受了不少顛簸才到了山上。
下了馬車以后,思明又整理了一番衣裳,擦了擦鞋上的灰塵,方才跟著引路的伙計進了屋,大門過后,連著兩條小道,一條舊些,一條新些。再往前走,便進了一個院子,院子里有一顆梨樹,葉子早已掉了個干凈,只剩下空空的枝頭在那兒。
梨樹下斜躺著一個花白胡子的老人,眼睛閉著,人來時,才微微睜開眼來看,笑著說了句,“好俊俏的后生。”
再遠處的屋檐下,坐著一個四五十歲光景的婦女,逆著光,思明看不清長相,但那人不善的情緒表露無疑,側身坐著,不給思明一個正眼。
思明躬著背,對那躺椅上的老人拱手說道,“晚輩王思明見過梁老太爺,一點小禮,不成敬意。”說著便把手中裝好的西洋參遞了上去。
梁老爺子從躺椅上起來,接了西洋參,隨意的放在一旁,又繞著思明看了幾眼,方才說道,“王東家,我們終于見面了。”
“不敢當,叫晚輩思明就好了,晚輩早就想來拜訪老太爺,只是苦于找不到時機。”當真是個能屈能伸的,想的是自己委屈一點,能換她好過些。
“父親是岷城人士,跟著父母逃難到白地城來,做了馬家的茶農。母親是以前的顧家小姐,拿著嫁妝跟著去了岷城。而你十歲前在那邊,十歲后送到了馬家,十五歲捉偷茶賊,十七歲去南邊販布,十八歲又回了馬家。王東家,我說得對還是不對。”
思明仍躬著背,早知道梁家手里有探子,但也沒想到已經能細到這種程度,這時說出來,怕是想給自己個下馬威,別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
思明更恭敬了些,說道,“多謝老太爺關照。”還真是關照的徹徹底底,讓人一點縫隙都找不到。
“哈哈,不要那么拘謹,來人,上茶。這時候怠慢了貴客,你們都想挨打了不成。”老爺子似乎十分滿意思明吃癟的樣子,大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老爺子突然改了主意,說道,“去把三丫頭叫過來,她沏茶比你們稱手些。”
屋檐下的婦女不滿的情緒更重了,朝著思明啐了一口,起身離了院子,往外面走了。不會一會兒,又換了個人回來,跟著提燈的光影,一步一步往思明這邊過來。
“王公子,好久不見。”那人略微低了低頭,朝著思明施禮。
思明望著她,愣了好久,方才拱手回禮,“梁姑娘,好久不見。”舊人相見,沒有寒暄,互相行禮便罷。
倒是老爺子先注意到了異樣,皺眉說道,“手怎么傷了?”
“不妨事的,爺爺,已經好了。”梁恬說著便把繃帶拆開了,露出手來,輕車熟路的去取了茶器出來,自去沏茶去了。
思明又坐了回去,胡亂與老太爺再說些別的話。88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