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037 大鬧

桑媽媽自來罵人是一絕,從會說話起與人紛爭就從沒輸過。

姜暖一歲上沒了親娘,是在她懷中長大的。

桑媽媽自己的兒子夭折,且從年輕時就守寡,自然把姜暖當心肝兒來疼。

此刻盛怒之下,早顧不得尊卑,叉腰大罵起來:“早知你們把我糊弄開就沒揣著好良心!欺負我們姑娘孝順心實,弄神弄鬼地想讓她替你們跳火坑!舉頭三尺有神靈,這么損陰德的事也敢做,真是糊涂油蒙了心!”

“反了天了!這里哪有你說話的地方?!連個尊卑也不知!”孟氏跟前的陪房李媽媽吩咐一旁的丫頭婆子道,“都站著做什么?!還不快把她拉出去!”

幾個丫頭婆子剛上前,被桑媽媽一人賞了幾個巴掌燒餅,噼里啪啦打到一邊去了。

桑媽媽比一般男子力氣都大,尋常婦人可近不得她的身。

三太太等人見亂成這樣子,只想快離了這是非之地,對手下的丫頭道:“把緞子留下,咱們走!”

原來她們來的時候便備了兩樣禮物,一是金釵,二是彩緞。

這是京城相親的規矩,凡是男聘女嫁,都要先由家中長輩相看。

若男方家人看中了這家姑娘,便送女子一支釵,俗稱“插釵子”。

若不中意,就留下一匹彩緞壓驚,因“緞”與“斷”諧音,表示這門親事不成了。

姜暖來京城的日子淺,不曉得這規矩。

孟氏還想要挽留,被桑媽媽橫在中間:“告訴你們,趁早別打我們姑娘的主意!別以為你們門第高些就人人都上趕著!別看我老婆子不起眼,我哥哥和丈夫的名字刻在垂青碑上已經三十載了!律法里頭寫的明白,休想將我打殺!”

垂青碑是大周國的軍功碑,戰死將士的名字都在上頭刻著。

孟氏見三太太斷然離去,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落了空,饒是再好脾氣也氣得罵起人來:“我是她的母親,她的親事我如何做不得主?!快來人,把這婆子給我趕出去!”

桑媽媽跳腳道:“誰敢動我?!你還有臉叫人趕我?!呸!你算哪門子的母親?!我們二姑娘(姜暖生母)是將門之后,當年連太后都是見過的。她只有這一棵根苗,你還來算計!說出去不叫人戳斷了你的脊梁骨!那洪家老爺如今是吏部員外郎,你便想著同他們家攀親,好讓他們提拔老爺。我打聽過了,那洪家的二少爺三伏天尚且得穿夾衣,走幾步路都要人扶。分明就是紙糊的身板子,當中一捏兩頭出屎的癆病短命鬼!誰嫁給他都是守寡的命!你們把我們姑娘誆了來替你們賺好處,良心虧不虧?!”

到這時候姜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來孟氏要她見客居然是相親。可她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

她還傻乎乎地以為這繼母為人不錯,待自己很好。誰想竟然如此算計自己。

姜暖心里頭真是難過極了,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孟氏這個繼母,只是表面上和氣,實際上算計自己算計得太狠。

“桑媽媽,你也別罵了,咱們還是收拾收拾東西,回登州老家吧!”姜暖扯住桑媽媽的衣袖說。

她不想再理論了,只想快些回到外祖母家中去。

那里的人都實心實意地疼自己。

“姑娘別怕,有我這把老骨頭在,誰也休想害你。”桑媽媽老母雞一樣護著姜暖。

當初從登州走的時候,姜暖的姨母余含英就單獨囑咐過桑媽媽,讓她一定要小心在意,萬不可讓姜暖吃了大虧。

桑媽媽在三姨跟前可是拍了胸脯保證過的。

這時鈴鐺和墜子也從外頭趕了進來,三個人護著姜暖出去。

主仆幾個一徑回了姜暖住的院子,進了屋,看到妝臺上放著當初從登州離開時,三姨家的小表弟送給自己的彈弓,姜暖的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

“姑娘,別哭別傷心,反正這事兒已經讓老婆子我給攪黃了。”桑媽媽見不得姜暖掉淚,急忙安慰她。

“媽媽,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兒的?我們可是被瞞了個結實。”墜子既憤憤不平又好奇。

“是老天爺開眼,也是咱們種的善因。”桑媽媽說起來不由得又后怕又慶幸,“這事兒還是韋玉那孩子告訴我的。”

姜暖她們進京的時候,半路上遇見個快要餓死的小乞丐,姜暖心善,把他救了起來。

這孩子便是韋玉了,他得了活命,十分感念姜暖,便要做仆人報答她。

姜暖本意是不要他謝的,但一想到這么小的孩子,讓他獨自一個人,終究活不下去,于是便叫他跟著來到了京城。

到了姜家之后,他便也就領了差事,在門房打雜。

前幾日無意間聽到管事的說洪家要給大小姐提親,他便存了心,趁沒人的時候去找了桑媽媽跟她說了。

桑媽媽就借買菜的由頭出去打聽。

知道洪家的二少爺是個十不全,已經二十四五歲了,還沒成親。

洪家門第雖然不差,可也沒有誰愿意把姑娘嫁過去,明擺著不能長久。

女子嫁人是天大的事,誰家爹娘不得好好為自己的女兒謀劃謀劃。

那洪家便是有一萬個好,也當不得兒子不中用。

但孟氏卻看準了機會,況且洪家再怎么樣也要娶個出身清白又有些根基的媳婦,因此兩家一拍即合。

桑媽媽知道后,并沒有立刻告訴姜暖。而是等到今天洪家人來相看才發作,為的是一擊即中。

“這孟氏該不會是也瞞著老爺吧?咱們應該到老爺跟前告她的狀去!”墜子氣呼呼地道。

鈴鐺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她平時很少說話,但心思十分細膩。

這件事明擺著姜暖的父親是知情的,因為孟氏根本不可能繞過他這個親爹去。

她不叫墜子說,是怕姜暖更加傷心。

“老爺怎能不知道?要不然會親自三封四封地寫信催咱們進京來?前幾年咱們姑娘還小,他們也不過是略問一問,并不催。如今咱們姑娘大了,能談婚論嫁了,便一刻也等不得了。自古有后娘就有后爹,再不錯的。”桑媽媽心里氣苦,便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