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的翠色活潑潑地綠上了窗紗,明艷的石榴花開得熱鬧極了,初夏時節的景色很是堪賞,可惜有人心緒不佳,生生將這樣的景致忽略了。
盧太夫人又一次把手按在太陽穴上,這幾天她的頭昏昏沉沉,好似有人拿了錘子不停地敲。
勒緊了抹額,涂了清涼油也不見好轉。
看什么都煩,聽見聲音也煩,因此把屋里的人都趕出去,只留兩個丫鬟服侍。
“老太太,該吃藥了,奴婢扶您起來吧。”丫鬟春桃把藥碗小心地放在床邊的小幾上說:“再不喝就要放涼了。”
這藥本該早起就喝的,如今已經重新熱了兩遍,老太太還是不肯喝。
“吃什么藥?!”盧太夫人十分不耐煩:“我聞著藥味兒都要吐了,還不快端走!說過了,我不喝就是不喝,為什么還一個勁兒的讓我喝?現在我的話都這么不管用了嗎?!”
春桃求救似地看著一旁的秋菊,服侍老太太的四個大丫鬟里,頂數秋菊最能哄老太太開心。
可此時秋菊也是一籌莫展,這幾天,老太太的心情無比煩躁。別說她一個下人,就是家里的老爺太太們,也得不著一個好臉兒。
“老太太好歹賞個臉兒,把這藥吃了吧!奴婢已然給您預備下過口的蜜餞了。”秋菊堆起了笑低聲下氣地哄勸道。
“甜膩膩的,誰吃它!”老太太絲毫不領情。
正在這時,二爺岑同走了進來。
秋菊急忙迎上前,說道:“二老爺來了,奴婢給您倒茶去。”
“老太太可吃過藥了嗎?”岑同問。
“你們一個個的,就會讓我吃藥!”盧太夫人的火氣很大,訓斥自己的兒子道:“哪里就死了不成?!”
岑同見她如此便對丫鬟說:“把這藥端出去倒了吧!已經涼了。”
丫鬟出去倒藥,岑同便坐在母親床邊的椅子上溫言問道:“母親今日身上覺得怎么樣?要不要再換個大夫給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你知道我這是心病,開再多的藥也治不好。”盧太夫人長嘆了口氣說:“云丫頭在做什么?”
“我早起打發人去她那邊看了,說是已經起來了,正在讀書呢。”岑同道。
“虧她還能讀的進去。”盧太夫人語氣聽上去不知是夸獎還是生氣。
“依兒子說,母親也不必太為這個煩心。”岑同解勸道:“不過是個術士之言,咱們不把它當真也就是了。”
原來那日岑云初到左正青那里去看相,左正青說她是天生的孤寡窮命,注定父母不全,刑子克夫。除非一輩子不嫁人留在娘家,或是出家,否則必定要將婆家克得家破人亡。
盧太夫人知道了,當時便急得險些昏倒。
眾人百般解勸,老太太好容易上來一口氣,可怎么想怎么憋屈,一連幾天都臥床不起。
“從來左正青給人看相,有好有不好的,便是不好,也不會是這個樣子,”盧太夫人有氣無力地說:“怎么云丫頭的命就這么不好呢!”
“母親不要再想這些了,凡事往前看吧。”岑同心里也不好受,可不管怎么說,他也不會因為這件事而薄待自己的女兒,只能更心疼她。
“往前看,還怎么往前看?有這么一檔子事,誰家還愿意和咱們家結親?”盧太夫人只覺得岑云初的婚事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唉,還是古語說的對,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丫頭讀了太多的書了,把個命都給讀薄了。”
岑同自然是不認同母親的話的,可是他也沒有出言反駁。
“發昏當不得死。還是得打起精神來,想辦法破綻破綻。”盧太夫人道:“偏偏那左先生這幾日出京去了,咱們也難見他。”
“母親也不必過于憂心了,等左先生回京兒子去拜訪他。”岑同道:“您且靜心安神,保重身體最要緊。”
“我這把老骨頭有什么大不了?”盧太夫人忍不住長吁短嘆:“你還是去看看云丫頭,別叫她為這件事委屈壞了。”
“多謝母親想著,我一會兒再去看她。”岑同道:“她不是個心小的,母親也別太擔心她。”
盧太夫人點點頭說道:“不必在這里陪著我了,說來說去也只是個鬧心。你且出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倒還好些。”
盧太夫人脾氣強硬,如今雖然老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遇到憂心的事最不喜歡有人在旁寬慰,所以家里的小輩們都沒有在她身邊陪著,害怕適得其反。
岑同聽母親如此說不敢違拗,又說了兩句安慰的話便起身告退了。
想了想,終究放心不下女兒,便到岑云初的住處來。
臨溪在桌子旁磨墨,扶嵐則在窗前打理那盆剛開的素心蘭,岑云初則正在專心臨帖。
三個人見岑同到了,都放下手里的事起身問安。
“早起吃過飯了沒有?”岑同坐下問女兒。
“吃過了,”岑云初親自給父親倒了茶端過去:“父親去看過祖母了?”
“剛從那邊過來,”岑同接過茶盞道:“老太太還問起你。”
“父親覺得這茶如何?”岑云初笑了笑問:“我昨日叫她們收拾箱子的時候找出來的。”
岑同抿了一口,說道:“京城的人喝不慣白茶,實則白茶最對我的脾胃。都說陳酒新茶,可這白茶卻相反,越陳越有味道。”
“我也最愛喝白茶,這個還是咱們那年去閩州的時候得的,”岑云初道:“是最上品的白牡丹。”
“云初啊,剛才你祖母說等左先生再回京的時候,可去求他給化解化解,”岑同還是開了口:“我想著到時親自去拜訪他。”
“不必了父親,”岑云初斂去臉上的笑意:“隨它去吧!”
“這怎么成?”岑同急了:“此事關乎你的命運,豈可兒戲。”
“父親不是也不信這些?”岑云初道:“何必再去求那神棍?”
“話雖如此說,可終究對你有妨礙,”岑同道:“我是怕你……”
“您是怕我嫁不出去嗎?”岑云初笑了,妍麗不可方物:“便是一輩子不嫁又能怎樣?我是不在意的,勸您和祖母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岑同看著女兒,心里五味雜陳。她到底年紀還小,涉世不深,不知道人言可畏。
“這件事我自有道理,”岑同道:“只要有為父在,自當為你料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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