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敬荑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住了腳步,站在堂屋里偷眼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哼,穆云山,昨日我家少爺告知你了吧?這些年你欠下的租子也該好好清算清算了!”為首的男子似笑非笑的勾了一側嘴角,饒有興味的等著穆云山作答。
一聽說要銀錢,趙氏立即就火了,上前幾步,厲聲斥道:“誰給你的權利胡亂收租子的?這天下是皇家的,可不是你們主子私有的,我們穆家祖祖輩輩在這里住著,從未聽說過有收租子這事兒!”
“你一介婦人懂個屁!”男子小眼一瞇,冷笑著抬手橫掃,輕易就將趙氏扒拉到了一旁,力道大的令她直接摔在了地上!
穆敬荑見到如此情景,連忙沖了出去,跑到趙氏跟前,將人攙扶起來,低聲問詢:“娘,您沒事兒吧?”
趙氏委屈的雙眼含淚,扭頭去看走到院中的穆云山,恨恨的道:“你就這么看著自己的女人被欺負嗎?”
穆云山眼神有一瞬的躲閃,狠了狠心,也沖了過來,掄起手中的拐杖,照著領頭的男子就打了下去。
“撲通”一聲,穆云山重重的栽倒在地,揮出的拐杖被對方握住,直接扔到了一旁。
穆敬荑氣的剛要去掐手腕,就聽到門外響起了一聲怒吼:“干什么呢?都給我住手!”
“你誰呀?”站在后面的人語氣不善的道。
來人沒有言語,“蒼啷啷”一陣聲響,回手將腰側的大刀抽出來提在了手中。堵在院門口的幾個人立即退散開一條路,讓他暢通無阻的進了院兒。
“穆叔,您沒事吧?”原來是張貴祥,他快步來到近前,將人扶了起來,又轉身去撿被丟在一旁的拐杖,交還到了穆云山手中。
“祥子,你不該管這事兒,小心被遷怒......”穆云山苦著一張臉,不安得道。
“放心穆叔,我這刀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里殺個老虎豹子的都不在話下,何況幾個小小的奴才。咱們這臨江鎮天高皇帝遠的,真要動起手來誰笑到最后還不一定呢!”張貴祥瞬間凜然起來的氣勢,令在場的人均是一寒。
“張獵戶,這事與你無關,最好不要摻和進來!”為首那人偷偷咽了下唾沫,干著嗓子道。
“這話就不對了,我叫他一聲穆叔,這事兒就必然與我有關!說吧,你們找的是什么荒唐理由,要一大早的來堵人家門兒?讓我也好好聽聽,王劼那小子又攢了什么歪主意!”他輕轉了下手腕,寒光凜凜的大刀隨意挽了個花兒,臉上笑的輕蔑又恣意。
“這...這穆云山偷用公家土石,私下燒陶賣錢,犯了律法!我家公子好心,想著都在一個鎮里住著,不忍看他入獄受苦,就打算幫著說說情,只補齊這些年欠下的租子便可!”
“哼,王劼這是欺負我們不懂律法,還是他要自立為王......擅作主張現編的狗屁規矩啊?”張貴祥語氣森然的怒喝道。
這一嗓子吼得為首男子不禁一哆嗦,微不可查的退后了些,脖子一縮反駁道:“你別想轉移視聽,我家老爺是里長,他口中的話自然就是律法,可不是你們這種升斗小民可以無視的。”
“行啊,那我倒要看看他有幾個腦袋,頂到我們上告府衙的。我可聽說如今的朝廷正在巡查貪官污吏,魚肉鄉里之人,王劼想要坑他老子我自然不會攔阻!”
穆敬荑從未想到這張貴祥竟是如此口舌伶俐之人,平日里見他總是話少的可憐,一副悶悶的樣子,今日的他仿佛變了個人一般,竟然舌粲蓮花起來,而且氣勢強硬,有勇有謀。
為首的人不覺犯了難,少爺只交待他們好好嚇唬一下穆云山,逼迫著他服軟,走投無路之時主動將女兒送上門兒,如今看來只要有這張獵戶在,他們根本就成不了事。
“行,那你就等著!穆云山,你可想好了,躲得過和尚,躲不過廟!”為首的人咬了咬牙,憤恨轉身,一揚手對著身后眾人道:“走,回去稟明少爺,他穆云山拒不配合,違抗律法,有反叛朝廷之嫌!”
一群人口中呼喝著,陸續出了院子。趙氏立時癱軟,穆敬荑極力抱住她,才勉強站立著。一旁的穆云山身子也是晃了兩晃,哀怨的嘆了口氣。張貴祥連忙攙扶住他,四個人先后進了正房東屋。
“穆叔,這王劼毫不打眼兒的,怎會想起為難你們來了?”張貴祥一邊將人扶上床,一邊問道。
“嗐,家門不幸啊!前日,王劼突然闖入我家,說什么山里的土不準私自取用了,要收租子,一月二兩銀。我當時還想著應是上邊新出了什么政策,就想著湊齊了銀錢,等著交租。這燒陶是我們穆家賴以生存的活計,斷是不能丟棄的。如今看來,應是他們故意為難了,目的就是要我們交不上租子,好任他們擺布!”
趙氏聞言,立即掩面哭訴道:“向來都是有錢有權的人家為所欲為,窮苦老百姓只有受苦受罪的份兒,但凡有一絲希望誰會愿意過這樣的日子啊!”
張貴祥默默的嘆了口氣,轉頭掃了一眼穆敬荑的方向,有些羞赧的湊到穆云山面前,悄聲道:“我昨日也聽桂花提了一嘴,說是王劼看上了穆妹妹,想要逼她做妾......”
“什么?丫頭你給我老實說?是不是你偷偷招惹那姓王的了?”穆云山瞬間橫眉立目的看向她,語氣像是在審犯人一般,比平日高了八度。
穆敬荑這個氣啊,她整日里想著掙錢大計,何曾招惹過別人?自家老爹憑啥如此想她?“沒有!干嘛污蔑我?”因為心中不忿,她的語氣也很不好。
穆云山狠瞪了她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之前與那王家三丫頭走的近,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她那種品行不端的人在一起,你能學來啥好的?再說,你若不招惹他,人家怎會有如此想法?”
穆敬荑像是剛認識自家老爹一般,突然覺得胸中一陣寒涼。“你咋能這樣說自己閨女?您還是我親爹嗎?”
趙氏也怒了,開口就罵上了:“穆云山,你個王八蛋,慫貨,窩囊廢,跟外人面前一個字都不敢吭,回到家就會對自己女人孩子耍橫,你還算是個男人嘛?我嫁了你可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話落,她上去就是一頓撓,但下一瞬就被同樣氣惱的穆云山一揚胳膊揮開了。
“好啊,穆云山,你長本事了是吧?竟敢出手打我!好,我看這日子咱也過到頭了......”話落,趙氏便奔向了衣柜,胡亂抽出幾件衣衫,塞了個包裹,挎上肩膀就出了門。
“嬸子.......”張貴祥急忙喊了一句,眼見著趙氏跑到院子里了,立即轉頭對著穆敬荑道:“你還不快去追?”
“哼!”穆敬荑憤憤的哼了一聲,快步出了門。
張貴祥看著低垂著頭,懊惱不已的穆云山低聲道:“穆叔,您這是何苦呢?王劼那人骨子里就是個混賬模樣,您沒必要氣惱責怪穆妹妹呀,這又不是她的錯!”
“唉,都是我的錯,是我這個當爹的不中用,不能為閨女撐腰,害得她被人欺負了,還要被我斥責......”穆云山抬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頭,聲音逐漸哽咽。
張貴祥暗自咬了咬唇,鼓足了勇氣開口道:“叔,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穆云山抬頭,看著他滿是朝氣透著堅毅的臉龐,哀嘆一聲:“說罷,你幫了叔這么多次,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唉!很多時候我做夢都在想,你若是我的兒子該有多好?可每次醒來,我又忍不住自慚形愧,責怪自己太過貪心!你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哪是我這種人可以比擬的......”
“叔,您別這樣說!”張貴祥看著面前盡顯頹唐的中年漢子,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心疼來。“叔,我想娶穆妹妹為妻,不知您意下如何?若是此事能成,以后我就是您的兒子!”
穆云山陡然一怔,抬頭不敢置信的望向他,嘴唇顫抖著問道:“此話......當真?”
張貴祥鄭重點頭:“我傾慕穆妹妹已久,她若過門兒,咱們兩家住的也不遠,相互也方便照應,我已沒了爹娘,以后您和嬸子就是我的爹娘,我定會好好孝敬二老!”
穆云山仿佛從嚴冬瞬間到了暖春,眼前頓時一片光明,喜的嘴角都合不攏了。“叔,叔自然樂得!”
張貴祥聞聽此言,立即笑了起來,眼角眉梢都是喜色。腦中甚至已開始暢想起了他與穆妹妹成婚后,夫唱婦隨的美好生活了。
走到堂屋門口正準備敲門的人影聞聽此言,身子猛地一僵,眼中滿是憤懣和失落,頹然的放下手,顧不得被人發現偷聽的危險,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我傾慕穆妹妹已久......我傾慕穆妹妹已久......我想娶穆妹妹為妻...為妻......”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耳邊一遍遍回蕩,像是要把她的心敲碎了一般,不甘充斥得滿胸滿懷,眼淚不爭氣的隨風而落……
此時的慕敬荑正在不遠處的胡同里與趙氏拉扯著:“娘,咱先回吧,爹他也是氣昏頭了才會如此行事,往常不都是寵著您的嗎?娘,再不濟您還有我這個女兒啊!哎呀,娘!”
“我跟他過夠了,想當初我如花似玉的一個大姑娘,就這么委委屈屈的嫁給了他一個老光棍兒,不過是一碗飯之恩,何故要我這一生都葬送在他手里啊?這么多年了,你們只看到了他的遷就,可曾有人看到過我的委屈?”趙氏抬手抹了把眼中溢出的淚,低聲啜泣起來。
“娘,我知道,我知道您覺得爹與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事已至此,再怎么著你們也相伴多年了?俗話說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何況你們倆已經成婚十多年了。
要不這樣,以后您有什么煩心事,都與我說說,女兒雖不一定有何高策,但最起碼能當個聽眾,幫您解解心寬不是?
我是您的小棉襖,咱們是血緣至親,本就該相互關心彼此理解才是。娘,咱們先回家好不好?實在不行就冷淡他兩天,咱娘倆兒一起不理他,行不?”穆敬荑是死說活說,總算將趙氏哄得回了家。
家里只有穆云山獨自坐在屋中閉目養神,此時他的心中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女兒有了歸宿,他們一家將來也會有個依靠。悲的是自己剛剛惹得心愛之人傷心而走,若是真將她的心傷透了,從此再不回頭,自己這輩子也就什么活頭了。
穆敬荑拉著趙氏一起回了西屋,反手就將門拴上了。其實別說趙氏,她自己心里也氣,暗道這便宜爹確實懦弱了些,也不怪趙氏看不上他。可氣歸氣,他終究是她的爹,若是搞得父母離心,家不像家,那她努力賺錢又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