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睿勍仍有些不甘心:“你這又是什么路子,別是病的不輕吧?如此金貴彩線的手繩白送不說,還要花三十文回購,腦子得燒糊涂成什么樣的人才能干出如此愚蠢的事來,嗯?”他伸手按著穆敬荑的頭晃了晃,口中嘖嘖出聲。
“哎哎,你干嘛?明一早就去,免得耽誤了白日活計!”穆敬荑氣惱的扳開他的手,斜了一眼。
何睿勍看了看陸續離開的眾人,思忖道:“這里晚上是不是得有人看管,否則丟了東西可就誤事了。”
穆敬荑嘆了口氣:“按說應該如此,可這里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怎么讓人在此處過夜?萬一來個野物躲都無處躲。人受傷還不如丟些東西來的劃算呢。”
“誒,你說這臨江鎮里有沒有會些功夫又家境貧寒之人,也只有那樣的人才適合幫忙看管工地以求溫飽。”
“可以問問我爹,不過這人的品性很重要,若是靠譜,將來作坊建成了也可留他繼續做門房,一直住在這里還能掙些月銀。”穆敬荑點點頭,實覺這個主意可行。
嗯,也別明日了,我現在就去趟福全鎮,最近也結識了不少店家掌柜,正好用這個幫他們招攬人氣,畢竟白得的銀子誰會不樂意賺。”何睿勍雖仍有疑惑,但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也就不再多問,緊走兩步幾個縱躍,轉瞬便失了蹤影。
接連幾日,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拼命干活,以圖可以領個手繩的人越來越多。穆敬荑卻把獎勵標準一提再提,人數上也從二十人逐漸縮減到四五人。
半月后,作坊的大致模樣已經能顯現個大概,每日獲得獎勵的人只有一兩個了。
穆云山整日里在家悶著也覺無趣,見閨女侄子忙的一副腳不沾地模樣,自告奮勇要幫著到工地做監工。腿腳雖不便走動,但一雙眼還是好用的,幫忙盯著工人干活兒倒也不算難事。
穆敬荑想了想便示意何睿勍同意,自己需要趕福全鎮的集市擺攤賣陶器,何睿勍除了盯著工地還要談買賣,推銷金蟾,有穆云山幫襯著也能輕松些。
編造手法特殊,用料上乘的遂愿五彩繩在端午節前后終于發放完畢。當晚,一家人圍坐小桌旁吃飯,何睿勍想起這事兒,就問道:“表妹,那遂愿龔老板已經收了四十三條,問咱們什么時候去拿呢。”
穆敬荑回想了自己一共發放了六十條手繩,如今只收回來四十多,顯然還是有人真心實意喜歡想要留下送人的。
“這樣吧,你將那手繩領出來,到咱們鎮里尋個店鋪售賣,要價每條六十文。”
何睿勍迅速皺眉,忍不住想笑:“原來你是打的這樣主意!不過我覺你還是想多了,人家傻呀,拿六十文去買價值三十文的物事。”
穆敬荑抬眼撇了下他,神色淡淡:“你只管如此做便是!”
何睿勍一噎,定定的看了她好一會兒。
“賢侄,快吃吧,別理她!”穆云山見他如此,開口勸道。
趙氏也殷勤地勸了一句,還特意又剝了個雞蛋,笑吟吟遞到他手上。
何睿勍雙手接過,瞥見穆敬荑憤憤不平的嫉妒模樣,眉眼這才舒展了些。
之后的日子,在作坊做工的人中每日唯有一人可得獎勵,十文錢再也無人領過。
就在眾人疑惑為何本鎮里同款手繩會賣得如此之高時,已經有人偷偷去買了。原因是某一日有個工人說漏了嘴,大伙這才得知福全鎮的某布莊仍在收購遂愿手繩,價格為一百文。
一時間工地又熱鬧起來。
等穆家陶藝坊這幾個燙金大字掛在作坊大門上的時候,遂愿手繩的價格已經炒到四百文一條了。不過是一條手繩而已,真可謂是多年未有的天價了,雖然大多數人不理解,但并不妨礙眾人爭相去買。甚至有不少鋪子掌柜也發下話來,要以更高的價格收購遂愿手繩。
于是五百五十文一條,六百文一條,穆敬荑依舊指使何睿勍將收購來的手繩以更高的價格售賣出去。
連番數次后,何睿勍總算明白了她的意圖,一時間驚愕,訝異,逐漸轉為滾滾如洪流的欽佩。“你竟是如此盤算的!”他喃喃的道。
穆敬荑坐在嶄新的宅院中,看著拔地而起的兩進院落,心中泰然。“你還算聰明!”
看著她烏發如瀑垂于腦后,頭上堆疊的青絲間銀光閃閃,俏麗光潔的下巴微微仰著,隨著紅潤的小嘴張合而上下浮動。纖瘦修長的脖頸下一襲水藍色衣裙隨著夏日的暖風輕輕舞動,更顯那份蕙質蘭心,玲瓏剔透。
“表妹,如此看來你確是有幾分姿色......”
穆敬荑扭頭,對上那張清俊容顏,再一回想剛剛的夸贊,臉上瞬時染了紅霞,眼見就要低垂眉眼露出女兒家的羞澀來,卻猛然聽到了后半句。
“可惜這心思著實狡詐了些,真是令人背脊生寒!”何睿勍嫌棄般的撇撇嘴,掃了一眼她呆愣愣如定格兒般的表情,心中暗笑,臉上卻仍是冷了臉,起身走了開去。
半個時辰后,一位身披黑袍的男子進了吉祥布莊,聲音暗啞的道:“我這兒有幾條遂愿,掌柜的能出多少錢收......”
一個半月后,穆家陶藝坊正式開工。沒有震耳欲聾的鞭炮,沒有眾多鄉鄰的祝賀,顯得很是低調。作坊里的工人基本都是半大小子,均是穆敬荑從牙婆手中買的奴仆,十兩銀子一位。總共有十人,另外還有個守門房的老漢,名叫羅久的。
穆云山的腿基本上已經痊愈,除了不能干重活,日常的行走坐臥已是全然沒有問題了。
何睿勍的金蟾幾乎賣便了全福鎮,桃溪鎮等周圍幾個鎮界兒,就連昌隆縣城也有不少人訂了貨。福祿獸在兩人的推銷下,也成功走上民眾視野。穆敬荑又特意設計了大小不同,形狀不同的三個檔位,高中低檔的福祿獸面向的是不同階層的受眾群體。
這一改變很快拓寬了市場,有的老人為了哄孫兒開心,特意買了來供孩童玩耍。為此穆敬荑又起了心思,打算專門開一家店鋪,只賣穆家作坊燒制的物事。
為這事兒,何睿勍與她爭論了許久。理由是陶藝在大伙的眼中就是個低賤貨,若是直接與他那金蟾放到一堆兒售賣,金蟾定是要掉價了。
最終穆敬荑妥協,提出將一切創意好得高檔貨放到店鋪售賣,盤碗等物仍舊擺攤兒,何睿勍這才點頭。又忙活了十來天,店鋪找好了,負責擺攤賣盤碗的人也雇到了。
穆敬荑與原店主簽完租賃合同,心情愉悅之下第一次生了下館子的心思。恰巧半路遇到談完買賣的何睿勍,于是兩人一起來到街邊的小面館吃飯。
時至正午,廳中充斥著汗味,飯菜味,人的體味等等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嗆得穆敬荑幾欲作嘔。
何睿勍見她實在難過,一伸手將臨近的窗子打了開來。立時一股清風拂過,既解了暑熱,也散了難聞的味道。
“謝謝!”穆敬荑低聲道。
“哼,直到現在你也沒說出這一遭兒到底掙了多少銀錢。”他一邊挑起面吹著熱氣,一邊嘟囔道。
穆敬荑一臉不解的看著他,微微蹙眉。
“五兩銀子的東西,你到底誆騙了多少銀子?”何睿勍挑眉看了她一眼,將終于半涼的湯面送入口中。
“呵呵,你想知道啊?”穆敬荑索性放下筷子,大熱的天兒還要在這里吃熱面,她實在有些沒胃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也倒騰了不少......”
何睿勍動作一頓,訕訕笑道:“哪有,我可沒那閑工夫!”
“是嗎,你以為我只有你聯系的那兩家店鋪嗎?”她狡黠一笑:“其實別說你,要不是我極力攔著,我娘都要陷進去了。不過還好,我們終究是賺了,剩下的就是他們自由發揮了,與咱們可再無干系!”
何睿勍愣了愣,再次問道:“如此說來你的所得比我預料中估算的還要多,聽說那遂愿已炒到了三兩銀子一條,仍舊供不應求。”
“沒辦法,數量就那么多,別人又不好仿冒,畢竟隨緣的彩線早沒有賣的了。”穆敬荑淡淡一笑,瞥向窗外的街市。“我還想干點兒別的,除了陶器之外的行當。”
“為何?”
“我爹腿好了,作坊自有他在,我只負責偶爾創新一下,剩下的都有他料理。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應該拓寬思路,這樣才可長遠。”
何睿勍倒是不愿茍同:“一件事做到極致便可。”
“也許吧,但我想做的事情很多,實在不甘心止步于此。”穆敬荑一手托腮,眼神回轉,靜靜地望著他:“你愿意陪我走下去嗎?”
“嗯?”何睿勍聞言神色立時有些不自然,垂著頭狀似專心吃面,心中卻在思忖著對方話里的意思。
穆敬荑嘆了口氣:“無妨,人各有志,我再尋他人吧!”
一頓飯吃完,兩個人神色都有些別扭。
回店鋪的路上,穆敬荑突然扭頭,莞爾一笑:“我得了八十兩,不算多!”
“啊?”何睿勍有些后知后覺,不解的瞥了她一眼。
穆敬荑卻轉了話頭兒:“咱們這店鋪的掌柜就暫由徐大哥擔任吧,畢竟他對這周邊最為熟悉。至于賣身契,我已與前任店主交涉了,應該不日便可送來。”
“這個我來談就成,畢竟你是個女兒家。”何睿勍神色舒緩了些,自告奮勇道。
“那倒不必,前店家是個婦人,我們更方便溝通。”
“婦人,那她為何要賣了店鋪?”何睿勍回想自己之前并未料到店主是個女人,心中不覺生出幾分懊惱。
穆敬荑笑笑:“肖夫人即將再嫁,若不是我手中銀錢不夠,這店鋪她就要直接賣給我了。”
“小姐,這些活計小的來干就好,怎好讓您受累!”從店門外走進個人高馬大的粗豪漢子,手中拿著抹布憨笑著道。
何睿勍看著那人一副硬漢模樣,卻拿著塊兒比自己手掌還要小的抹布,似個婦人般細心擦抹著柜臺。引得他欠點兒笑噴,場面實在太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