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的一張象牙寶床上,輕紗曼動,隱見皇上靜躺其內。床沿前的繡凳上,則靜坐著令狐煙,此刻,她正在認真地吹奏著笛子,那笛聲不悲不喜,像在那贊美著鄉下黃昏里的炊煙似的,寧靜而祥和。
唐槿云初初也被他們這般的情景交融怔住了,讓她也有一種不忍心去破壞此時和諧氣氛的感覺;然而,她還是猜忌著那躺在床上的人,會不會已經一動不動了?
忽然曲終人醒,但余音仍然繞梁不絕,震耳發聵。
“好,好聽!好美妙的笛聲呀!朕聽了都想去你鄉下去一趟了,去看看哪里到底是什么風水,出了你這般玲瓏可愛的妃子?”忽然,床中的人以肘支撐了起來,連聲大贊令狐煙。
令狐煙也是含羞地垂頭一笑。轉而發現有人正朝他們步步逼近,不由一齊望向正走過來的唐槿云。
“咦?貴妃您康復了?喝藥了?能下地了?……”皇上見是她,也不由驚喜的連珠炮地追問不已,還想要掙扎著起床,無奈他那被機關折磨得死去活來的骨架,稍一挪動便咯咯地痛得他呲牙咧嘴。
令狐煙見了,也只好即時離座,朝她福身施禮;她見皇上想要起床,也顧不上令狐煙,連忙走到床沿旁,好言相慰他躺下來;又娓娓地道來自己此時身體的感覺,本來醒來也就沒事了,起碼沒有那么快復發了,這下喝了那藥后,更加感覺渾身有的是使不完的勁,不下地來走走都感到不適了。
既然要走走,當然就過來看看皇上了。
唐槿熙從微光中盯著她那果然紅潤的氣色,轉眼又是一個艷似桃李的美人兒,他也賞心悅目地笑了。
“看見你能康復,朕就安心了,總算朕沒有白走那一趟呀!”他看見那‘玉貞子’果然生效了,他的舍命相求也總算沒有白白浪費。
提起他的舍命求藥,唐槿云也滿心地感激。旁若無人地笑罵他,怎么可以用皇上那萬金之軀去替她取藥了呢?要是有個什么偏差,那豈不是要她一輩子都不安心嗎?
“呵呵,朕就要你一輩子都不安心……”唐槿熙說著,伸手輕撫著唐槿云的手背,弦外之意,是瞎子也能夠猜測出來。
這時候,新的尚宮大人也領著宮女進來要伺候皇上用膳了,唐槿云便趁機找了這個借口回宮去了。
而令狐煙也細聲地向皇上請辭了。
兩人一前一后地來到了殿外。
“你是以為我會殺皇上才來的吧?”令狐煙忽然在后面細聲地開口。
唐槿云不由緩緩地停了下來,轉過頭去,朝她不無否認地微微一笑。后面的令狐煙也跟著停了下來,眼眸倒映著落日余暉,灼灼閃亮。
“你是真心想伺候皇上的嗎?”唐槿云盯著她問。
令狐煙的眸光隨著那漸黯的夕光而越是大放異彩,她也盯著唐槿云輕嘆了一口氣說:“他是個好皇上,國民都很需要他。”
瞥向那快要燒盡的夕陽,唐槿云點了點頭,忽然對她說上一些不扯邊的話,“杜堅南被俘了,那個忠小王爺也已經歸隱山林了……”
令狐煙靜靜地聽著,臉上的嫣紅的晚霞一點點地褪去,漸漸地露出她變得有點蒼白的臉容。
唐槿云把頭轉向她,忽然話鋒一轉,“我對他說,他那一套的政治,還不是時候!”
那她的話也就是說,反賊的命運已經沒落了,亂世已經結束了?令狐樂凝眸落在她的臉上,似乎要急著從這上面尋找著那絲毫寬容的安慰;然而,晚霞在唐槿云臉上緩緩的褪去和她原有氣色的紅潤,一起迷離地掩蓋了它應該表露的真相。
“所以,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去弒君。”令狐煙在唐槿云的臉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便向著夕陽表露自己真正的心跡。
說完,不無嬌羞地朝唐槿云展顏一笑。
那笑容恰好和最后一道霞光相鄰,就像她一笑便可以有撕云破霾般的威力,卻露出至真最純的本意。唐槿云的目光落在她這一笑上,嘴角微揚,也漾起了一絲寬容的笑意。
令狐煙終于看見了那道寬宏的安慰,不由得渾身一震的驚異。
唐槿云的目光就像兩道束縛靈魂的繩索,落在她的眼底里,總是讓她覺得陰森可怖,可是,那一笑卻成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剪刀,當下在她的面前毅然地把那種陰森剪斷,無盡地釋放了她的靈魂,還回她的自由自在,還回她跟皇上的安樂寧靜。
“回去伺候皇上吧。”唐槿云笑容一斂,朝她輕嘆了一口氣,又轉身步向她的鳳輦上去了。
留下令狐煙先是一臉迷惑的怔忡,繼而卻是無盡的感激。
翌日大清早,天剛拂曉。
唐槿云便一早帶著幾位宮女出宮,直朝楚府奔去。
進了楚府,然后不顧一切地撲向亙云庭的廂房,打開一看,卻又溫柔婉轉地輕步踏進去,靜靜地察看了他仍然熟睡過去的樣子。
聽他那一呼一吸勻和的鼻息,便知道他已經沒有什么大恙了,一夜沒有安下的擔心此刻才轟然落下。再看看飛紅雪也沒有在這間房內,那安下的心差兒點幸福地開了花。
然而,飛紅雪是把他從宮里接出來的人,她斷不可能不在他的身邊悉心照料。如今在這房間里沒有,恐怕就在隔壁的廂房里。
想到這里,唐槿云的心又不由一下子揪住。要是真的再跟飛紅雪相見,恐怕不是大打出手那么簡單,如果他們的出手僅是為了仇恨那還好;就擔心若然是為了那內心中的一點私密感情而裂變。
這多少總會讓人尷尬,但是,又是那么的無奈。
著人輾轉了楚府十幾間廂房,最后宮女竟然在她原來住的那一間廂房里發現了飛紅雪綾亂綃散的睡姿。
“你這是擺明向我挑戰了?”唐槿云見了也不由頓時火冒三丈,剛才本想避嫌尷尬而按下出的隱忍,卻在飛紅雪挑釁般的睡房被撩了起來。
不由吩咐宮女趕快把她搖醒,然后在她半夢半醒中氣憤地劈頭就問。
“沒有,我只是借此向你說明一些事實而已。”飛紅雪見是她,也不驚訝,只管輕輕收攏滿頭散落的秀女,賢惠地朝她一笑。
說明?就借她的房來說明什么?唐槿云想著那霸占房間,心里的火就越燒越旺,她就真想拔刀干掉了她。
但飛紅雪見唐槿云微微一怔,卻又解釋說,“而這些事實,亙大人卻擔心你會受不了,所以一拖再拖,而我認為,與其你往后傷的更深,還不如現在知道了快點解脫。”
亙哥哥有什么擔心她受不了的?是她的男扮女裝嗎?還是她突然霸占了她的廂房?他們到底還有多少共同的秘密隱瞞著她?看似老實的亙哥哥到底還有多少事實沒有道出真相?什么時候,他們聯合起來把她排斥在外,讓她一無所知了?
“你們到底是什么關系?”她最不想問出這樣的問題,因為答案已經偏向了悲劇,只差深度多少而已;可是,如果她不正式地問一次,而又無法由飛紅雪親口說出來的話,她也許一輩子都會因此而黯然,因此而失眠。
而她也知道,飛紅雪會很樂意回答這個問題。
“已經行了周公之禮了。”果然,飛紅雪沒有令她失望,微揚著嘴角,依然一副得意傲慢的樣子。
因為她這時候,果然已經看到了唐槿云微微變色的臉色。那感覺就像是忽然被一刀子捅進了肚子似的,瞬間劇痛了一會兒,轉而又假裝沒事地轉出了廂房。
周公之禮,稍有些國學知識的唐槿云當然懂得這里面的含義,也簡直可以想像到那一對狗男女如何在床上赤條條的模樣。
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是在“夕谷”的崖邊綠地嗎?還是在京城的“承歡臺”?明明她認識了亙哥哥最久,他怎么能夠一聲不吭就跟了一個相識不久的捕頭鬼混了?
這鬼混說明了什么?說明了亙哥哥不喜歡她了嗎?說明飛紅雪一早就女扮男裝地追求亙哥哥嗎……,難怪飛紅雪膽敢穿著女裝出陣……膽敢把她的廂房也占去了……原來她已經晉級了,就快要晉升為晉家少奶奶了;難怪她的氣焰如此的囂張,唐槿云那一廂情愿跟她的周公之禮相比,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親密關系。
她不無黯然地離開了廂房,走過了失落的回廊,步出了寂靜的大廳,瞥見到了馬承宣,也只是冷漠地點了點頭,然后木無表情地離開了楚府,也完全忘了應該向亙哥哥告辭。
出了楚府,她并沒有直接回皇宮,而是遣宮女去買上了好幾十斤肉,乘著馬車一直來到了城西的小樹林邊,不想宮女跟著進去,她自己便提著那些肉進去找紅鸞。
然后宮女們便在樹林外由這清早一直等到了日落時分,才見她兩眼紅紅地姍姍步出小樹林。
楚府已經被人鵲巢鳩占,再也沒有她的容身之所了;也幸好這天大地大的,還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獨舔傷口的地方可去。
回到宮中自己的寢宮內,皇上已經威嚴地坐在她正廳的寶椅上了。
“這才剛喝了藥,干嘛到處亂跑了?”本來,皇上還板著臉裝威嚴的,可一旦看見她那纖巧的身形映入眼底,心也不由被溶化了一泓柔情,連忙跑過去不無關切地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