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徐二郎和鄭順明也無心外出,兩人每日都在書房中觀摩早先前輩們的答題流程,摸索出答題套路和遣詞用句上的技巧,不得不說,還真有些收獲。
秋闈那天萬里無云。
朔州這里的天氣,天氣晴朗時天空碧藍碧藍的,如同一汪湖水一樣,湛藍透徹,一眼之下讓人的心情都跟著開闊許多。
最起碼今天要參加秋闈的學子們的心情都是非常舒暢的,昨夜睡前他們都還擔心今天會狂風大雨,畢竟前幾日天氣一直陰沉,而朔州境內不少地方都落了雨。平常時候下雨也無礙,但若是秋闈當天下雨,那對于這些身子孱弱的學子們來說,可真是一個災難。
好在老天爺還算開眼,這次給了個艷陽天,不至于讓大多學子受凄寒大雨之苦。
但即便如此,進考場時徐二郎和鄭順明也將自己厚實的單衣套了一層又一層,唯恐一個不慎變了天,那時候再想要件厚衣服取暖,卻是為時已晚。
而為防有人在科考中夾帶,不管秋闈還是春闈,都是不許穿棉衣的。所以,學子們為了御寒,只能穿一件又一件的單衣。
徐二郎身子筆挺頎長,即便穿了多件也不顯臃腫,反觀鄭順明,他本就稍微富泰,又面容丑陋,穿著那么多件衣裳在身上,襯得整個身子都圓滾滾的,面容也越發……不堪。
好在他心胸開闊,并不在意,反倒自嘲似得念叨兩句,頗有些自娛自樂之態。
眼見著時辰不早,兩人一同出發,等到了貢院門口,就見里里外外都擠滿了人。而周圍圍著的,大多是些看熱鬧來的百姓,或是起哄“這位秀才老爺可真富態”“這位秀才公年紀如此輕,怕還不到弱冠,真是年輕有為”“看這里,這位秀才公相貌如此英俊,不知是否成親?”
不巧,差點被拉住詢問是否成親的這位秀才公,正是徐二郎本人。好在他反應敏捷,往左躲了躲,輕易避過了要拉他的那只手。
被人如此冒犯,徐二郎回過神后就冷冷的看了過去。他眸光冷厲如刀,犀利森寒,倒是讓那貿然造次的婦人瑟縮了下,可想到自己此番過來的任務,那婦人也是咬著牙,又提著心湊上去詢問一句,“公子容貌英偉,年輕有為,想來必是沒有成親的。我乃池府家奴,我家小姐年方二八,貌美如花,身段荏苒苗條,當配于公子為妻。小姐乃家中獨女,家有良田千頃,旺鋪數十,宅院五、六,若是公子娶了我家小姐,這些家產可都是公子您的,公子您就少奮斗幾十年啊。”
有旁觀者起哄,“我也想奮斗幾十年,那么貌美的小姐,嫁與我成不成?”
那婆子立馬就插著腰大罵,“滾你個龜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想得美!”
人群哈哈大笑,這時人堆里突然有人喊了句真話,“你那小姐苗條是真苗條,就是貌美這點,那能稱得上美么?臉上一顆大黑痣,再好的顏色都被耽擱了。還有你們家不是要給小姐招贅么?嘖嘖嘖,且別在這兒糊弄這些秀才公了,不然人家惱了,有你們好果子吃。”
人群喧喧嚷嚷的,徐二郎卻早已脫身等待檢查。
他從墨河手中接過裝著筆墨紙硯和九天食物的籃子,低頭在墨河耳邊囑咐幾句,才轉過身繼續排隊。
墨河走出人群,招了兩個跟隨來的小廝,交代兩人幾句,兩人就抬頭瞅了一眼當初拉住徐二郎的胖婦人,扭頭消失在人堆里。
徐二郎進了貢院這日,朔州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與朔州有四五天距離的平陽鎮,卻是凄風慘雨,天氣冷的不要不要的。
瑾娘惦記著今日就是秋闈的第一天,所以晚上睡得并不踏實。等半夜里聽到窗外傳來風聲雨聲,她剩下不多的那點睡意,也都消失殆盡了。
長樂對夜雨還有些畏懼,每逢打雷下雨的天氣,小姑娘總是睡不安穩,這次同樣如此。她早前還睡得好好的,可雨水噼里啪啦一落下來,小姑娘立馬驚醒了,惺忪的睡眼中,還有著尚未消散的畏懼。
恰逢徐二郎不在身邊,瑾娘自然趕緊讓人將長樂抱過來。長樂對瑾娘的氣息很熟悉,睡在她身邊,被嬸嬸拍著后背,很快又睡熟過去。留下瑾娘一人,越發精神了,睜眼直到天亮。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誰都管不著。可心中明知道這個道理,瑾娘也沒辦法把心放回去。
長安長平想來也知曉徐二郎今日開考,又加上天氣不好,瑾娘許是會擔心,所以上完上午的課程,兩人就跑到了后院。
長安說,“嬸嬸,我問過夫子了。錢夫子說,此番雨水從東南而來,往西北而去。天上云跑的慢,雨水要趕到朔州,且要等到今晚或是明早呢。”
瑾娘聞言不僅沒松口氣,反倒更提心吊膽了。
這要是考前知曉要變天,還會多穿戴幾件衣裳進去避寒,可若是開考了再變天,這老天爺不坑人么。
心里想著這些的時候,她也攏緊了身上的小襖,覺得冷的不成。這冷風邪乎的很,直往她懷里鉆,她手腳都涼了,現在只想弄個火盆烤烤。
而徐二郎,現在只能希望他有些先見之明,會穿幾件衣裳進去。不然,不然只能寄望于他這些年習武健身有些成效,別輕易被貿然而來的雨水和寒涼打到,否則這次秋闈真算是白瞎了。
遠在平陽的瑾娘自然不知道,朔州現在不僅沒下雨,反倒和風暖日,萬里無云。
可這天真就像是小孩兒臉一樣,說變就變。
半下午時朔州就起了涼風,天上的日頭也隱匿在厚厚的云層中,再不出來了。而到了傍晚時分,豆大的雨點打下來,打在貢院正中放著的日晷上,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但凡心態差些的學子,此時提筆寫字的手都是抖的。而那身體本就孱弱的學子,擰著眉頭面色也難看的很。反觀那些身強體健的,只是往外多瞅了一眼,隨即便點燃蠟燭,繼續專心做自己的試題;還有那沒報多大希望進考場的學子,此時也就只有他們是開懷的——這些人突然意識到,若是太多學子因為風寒燒熱退出考場,那么他們中舉的幾率不就更大些?說不得原本根本就是來陪跑試水的,最后卻得了個舉人名頭,這事兒想想就很美。
天色完全黑下來時,雨水已經很大了。
徐二郎所在的這間號房有些漏雨,但只在縫隙間有水痕劃過罷了,號房其余位置倒是還好。不像他隔壁,剛才答題時,他就聽見隔壁學子慘叫一聲,原來是他頭頂漏雨了,就是那么巧,一滴水珠恰好落在他下筆的地方,頓時出現一團黑漬。
這樣的試卷通常都是做廢卷處理的,因為擔心有人以此為記號作弊,所以但凡試卷上出現這樣的污漬,考生這一科也就廢了。
秋闈總共考五科,廢了一科,那也意味這此人今年與舉人無緣了。
也因為出了這件事件,考場中的學子愈發謹慎忐忑。
他們沒想到,他們還沒被雨水帶來的風寒打到,卻先倒在了雨水本身帶來的事故上,這還真是給眾人敲響了警鐘,讓人不得不愈發驚醒。
徐二郎答題答的謹慎,動作也很小心,所以等著一科考完,試卷也干干凈凈,整整潔潔,不過還是等到衙役把試卷收走后,他才真的舒了口氣。
提了一天的心此時松散下來,徐二郎頓覺饑餓難當,他打開身側的提籃。從中取出炭火和一個小鍋,先是引燃炭火,燒開熱水,然后拿小刀切了一些姜片放入其中,煮起了姜茶。
就著姜茶吃完了三個羊肉燒餅,徐二郎還有些餓,可卻再吃不下東西。
初進貢院時,衙役為檢查是否有夾帶,將餡餅都掰開了檢查。有那檢查仔細的,甚至恨不能將餡餅掰碎。
好好的餡餅成了……慘不忍睹的模樣,他能勉強咽下已是難為自己,卻是吃不下更多的了。
有衙役發了新的試卷下來,又有一人站在貢院中間的位置開始讀題。徐二郎將題目一一記下,隨后才將試卷收好,自己則合身躺在只容一人棲身的床榻上。
這號房很小,幾平米見方,床榻自然也狹小的很。徐二郎身材頎長,躺下后腿都伸不直,也是難受的很。
但即便如此,該睡時也得睡,不然沒精神,明后幾天的考試就要耽擱了。
往遠了說,考試總共九天,這是一場持久戰,只爭這一朝一夕的時間是沒用的,開考時把精力都耗盡了,之后幾天怎么辦?到時候腦子一片混沌,身體也疲累困乏,還如何答題?那才是自掘墳墓呢,所以還是睡覺吧。
貢院中漸漸恢復安靜,只有那些身體孱弱的學子,還在頂著嚴寒雨水答題。
他們又何嘗不知道養精蓄銳的道理?但各人的情況不同,他們身體孱弱,怕是撐不到第九天,身體就要發出警告被抬出去了。
與其留下沒有答完的試卷出貢院,他們不如在體力尚且能支撐時,多答一點試題。盡己所能,這樣即便最后被抬出去了,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