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鎮這兩日飄了雪花,天氣冷的滴水成冰,凍得人瑟瑟發抖。
瑾娘懷孕后就比較怕熱,原以為這種體制冬天會好過些,事實證明,這日子一點也不好過。
她怕熱的時候是真怕熱,畏冷的時候也是真畏冷。
這不,找半個月前,她就把地龍燒起來了。而如今外邊落了雪,瑾娘凍得連門都不樂意出了。
她如今懷胎六月有余,肚子已經很明顯了。若非桂娘子幾次三番提醒她,要多走動生產時才會順利,瑾娘真想一整天窩在被窩中不起身。
但為了腹中的寶寶,她該起身時還是要起來。只是介于外邊天氣陰寒,她如今已經不在外邊走動了,一早一晚和飯前飯后都在屋內繞幾圈,權當是消食兒了。
這一日雪花飄飄,幾個孩子在屋里坐不住,就都跑出來玩耍。
長樂被桂娘子好生調養了一段時間,胎弱之癥稍有緩解,她看見兩個兄長和小姑姑在外邊跑玩,就羨慕的瞪大圓溜溜的眼睛直瞅著。末了還拉著瑾娘的手搖晃,“嬸嬸,我也想出去玩。”
“可你還小,身子還很弱啊。”
“我穿厚一些好不好?我會小心的,嬸嬸就讓我出去吧,行么?”
瑾娘耐不住她如同小萌物一樣對著她眨眼睛撒嬌,很快就舉手投降。她讓嬤嬤給她穿上厚斗篷,將腳上家常穿的軟底鞋,換成鹿皮小靴子,又給她手里塞了一個小巧精致的暖爐,才放長樂離開,“只能玩一會兒哦,待會兒記得帶小姑姑回來喝糖水。長樂聽話啊,不然生病了只能喝苦苦的中藥了。”
長樂滿臉興奮地“嗯”了一聲,瑾娘一撒手,她就跟只小兔子一樣撒歡的跑了出去。
外邊幾個小的看見長樂過來了,都拉著她一道玩耍。不過幾個孩子都有分寸,不過玩了一炷香時間左右,便都進了屋子。
丫鬟們伺候了幾人一人用了一碗桂花糖水,又讓每人喝了半盞姜茶,幾個孩子才緩過勁兒來。
長安就開口說,“嬸嬸,我和長平今天中午就不在這里用飯了。錢夫子早上讓我寫一篇誦雪的賦文,我方才才有了點念想,這就準備回去潤筆寫下來。”
長平也道,“我也是,錢夫子讓我作一首和雪有關的詩。我腦子里模模糊糊有些靈感,要趕緊抓住才是。”
瑾娘看著冥思苦想,愁眉苦臉的兩個侄子,心有余悸。玩個雪還要寫詩作賦,這日子怎么就這么苦逼呢。還有,這么小的年紀真的會寫詩作賦么?她都這么大年紀了,連一句對仗工整的詩句都想不起來,寫詩作賦在她看來難度堪比登天,這么小的孩子錢夫子就給他們布置難度這么大的作業,小孩兒確定能完成么?
她都完成不了,長安長平若也是如此,也情有可原。可若是他們兩個真把作業交了呢?這豈不是證明她這個做嬸嬸的,還比不上年約四五歲的侄子?
……還是不考慮這些了,多傷臉面啊。
瑾娘就擺擺手讓兩人離開了。
等長安長平遠去后,她才又想起來什么似得問長樂,“錢夫子給你布置作業沒有?”
長樂一邊跟只小倉鼠似得啃栗子糕,一邊萌萌的點頭,“夫子讓我畫腳印。”
瑾娘來了興趣,“畫什么腳印啊?”
“畫貓貓的,或是大將軍的。錢夫子還說了,要是怕冷不想出去,或是找不到腳印,就在窗口畫梅花。書房的窗口前那株梅花前天開花了,開的可漂亮了。”
瑾娘:……更加心有余悸了。
這么點小孩兒就開始作畫了么?想當初她上美術藝術班時已經六歲了,當時可是學著花了兩個月線條,才開始學著畫實物的。可如今這孩子還不到三歲,就要畫成品圖交作業了。這種日子,怎么預想越苦逼呢。
瑾娘臉色都苦了,反觀長樂,不僅不覺得為難,反倒很有興趣一般,吃完了糕點就辭別瑾娘,去作畫去了。
房間中只剩下翩翩和瑾娘,瑾娘就看向翩翩,“你沒事兒么?”
“有事兒呢。昨天萱萱不是才剛給我送了兩條款式新型的絡子來,我正拆開了琢磨怎么編織呢。我也很忙的嫂嫂,我就先走了。”
瑾娘:……
幾個小孩兒轉瞬間走了個干凈,只剩下瑾娘一人和幾個丫鬟大眼瞪小眼。
一會功夫瑾娘就困了,掩著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她便在丫鬟們的伺候下,去屋里歇去了。
下午起身后用了一盞燕窩羹,還沒吃完就見丫鬟匆匆跑進來,“夫人不好了,三公子騎馬摔了一跤,腿都摔折了。”
瑾娘當即站起身,“怎么就摔跤了?”不是說好聽的,而是徐翀真的很有本事。別看他吊兒郎當、整天桀驁不馴一副呆馴化的狼崽子樣,可若是安下心來做事,徐翀也是很靠譜的。
很靠譜的三郎長這么大最引以為傲的兩件事中,其一是他的功夫武藝,在同齡人中絕對能拔頭籌,就是比他年紀大幾歲的人,也不是他的對手。其二就是他的弓馬之術,比之那些征戰沙場的小將們也不遑多讓,對比成年人更是把他們甩得遠遠的。
尤其是上一次和王家小公子有了齟齬,差點被人暗算后,徐翀更加苦練弓馬之術,有了長足的進步。
這樣的雪天對別人來說,騎馬摔跤是常事,對徐翀來說,那根本不可能。更別說還摔得那么狠,直接把腿摔斷了,這其中肯定有貓膩。
進來稟告的是個在外院干活的小丫頭,聽到瑾娘質問臉就唰一下紅了。
她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原因,瑾娘就惱了,“有什么好隱瞞的,還不快說。”
這丫鬟就張嘴說了。
可聽了這丫鬟之后的說辭,瑾娘真后悔怎么沒把耳朵堵上。
你說這當老子的去私會人家寡婦,結果被寡婦的兒子抓了個現行,被人沿著街打,最后這偷腥的偏還被親生兒子撞見了,結果這老子可好,不僅不知羞恥的向兒子求救,甚至還跑到兒子跟前,結果直接驚了馬,若非徐翀反應及時,徐父都被馬踏成肉泥了。而徐翀倉促之下救了徐父的結果就是,他重重的被馬摔了下來,骨折了。
這個狗血的劇情,這……簡直夭壽嘍。
瑾娘舔舔上火的后槽牙,覺得牙疼的很。
可再怎么牙疼也不能逃避事實,也得趕緊把事情料理了。
她吩咐人趕緊去請大夫,本來還想去探望徐翀的,可又聽丫鬟說,徐父也在那邊,他雖然逃得一命,可也閃了腰,如今也被人抬到前院去了。
徐父也在場,瑾娘就不過去了,不然雙方都得尷尬。更何況,她現在肚子也大了,而外邊鋪了厚厚一層雪,地滑的很,她真擔心摔一跤出個好歹。
瑾娘又想了想,就讓人給徐母送了信。
她不能露面,家里不是還有徐母么?徐母再不管事,如今幺兒和丈夫都受傷,也到了她出來主持大局的時候。
瑾娘預想的很好,熟料,徐母雖然答應出來料理事情。不過如今她正在給佛祖誦經,不好貿然離開,只能等誦完這一卷經書后再去。
瑾娘:……這個操作可以的。不服都不行。
她現在算是摸清各種人事物在徐母心中的地位了:徐家的權勢名聲在第一,佛祖在第二,琴棋書畫第三,至于她的兒女丈夫,全都要給排名前三的幾樣事物讓路。
也是讓人大開眼界。
不管怎么說,稍后徐母當真去了前院一趟。彼時大夫已經給徐翀傷處上好了腰,骨折的地方也用模板固定住了。而徐父,刑大夫給他推拿一番,雖然還是腰痛的直不起身,那比起一開始,卻是好了許多。
徐母稍后讓人給瑾娘送信過來,讓她安心,說是已經安排好人看護那兩個病號了。瑾娘確實是放心的,畢竟三郎身邊的人還說她挑選好放過去的,那些人穩重可靠,要管束三郎不容易,可要照顧好三郎,是很輕易的事情。至于徐父,那么大人了,也不用小輩特意去提點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雪花簌簌而下,整個天地都寂靜幾分。
深夜安靜的過分,稍微一點動靜就能將人驚醒。
瑾娘本來睡得香甜,可睡夢中似乎聽見外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她不以為意,然而突然又聽見砰一聲輕響。
瑾娘嚇了一跳,當即坐起身——
拔步床內有若隱若現的燈光透進來,而如今床帳被人撩起,有個黢黑高大的影子就站在床前。
瑾娘驚的心都快從嘴里跳出來了,她剛想張嘴喊“來人”,就被來人迅速捂住了嘴巴,“是我,瑾娘。”
熟悉的氣息和溫度撲面而來,瑾娘呆滯了一會兒,片刻后眼圈唰一下就紅了。
她甚至都來不及欣喜愉悅,就拉下來徐二郎的手,狠狠的拍了幾下,“讓你嚇我!讓你嚇我!魂兒都要被你嚇沒了。”
徐二郎也郁悶,又郁悶又好笑,他捏捏瑾娘的鼻子,“膽子怎么這么小?屋里屋外這么多人守著,想也知道沒人進的來。既然進來的,必定只有我,你自己嚇自己干么?”
又將她摟在懷里,好生拍著背安撫,“好了,不怕了,不怕了。”
瑾娘被他這么安慰著,提著的心緩緩落了地。這時候她才有時間欣喜興奮,不由拉著徐二郎的胳膊呢喃,“你回來了?不是說要等成績出來再回來么?如今科舉的成績已經出來了么?”
“還沒有。”
“那你怎么回來了?”
“呆哪兒無聊,況且想你想的厲害,不如提前回來。”
瑾娘被他那句“想你想的厲害”說的一顆芳心“噗通”“噗通”跳不停。她高興極了,心神蕩漾的,以至于和喜兒郎說起話來聲音都柔和了許多,低低淺淺的全是溫柔的情誼,里邊跟摻了蜜似得。“想我就回來么,反正在哪里等成績都是一樣的。你說是不是?”
徐二郎“嗯”了一聲,埋首在她脖頸間,嗅著她身上甜甜軟軟的馨香。
夫妻兩證說著私.密話,這時候青苗過來了。
今天輪到她守夜,早先徐二郎和瑾娘跟前都不用人看著。不過之后徐二郎出去科舉,而瑾娘又大了肚子,晚上總是起身。為防她有點事兒沒個人手幫襯,安排人守夜的事情才又沖洗提上日程。
青苗睡覺驚醒,剛才徐二郎一進來她就聽到了聲音。見是男主子回來了,且得到示意她才沒出聲,不過卻聽令去準備沐浴的熱水了。如今熱水準備好,她拎了過來,又聽見拔步床內傳來夫妻說話的聲音,就知曉瑾娘也醒了。于是說話聲音也不壓著了,就開口問道,“夫人,我把燈點上吧。”
瑾娘說,“可以。”
徐二郎倒是說,“點上你可就睡不著了。”
“沒事兒,白天睡也是一樣的。況且現在我精神的很,就是你讓我睡,我也睡不著了。”
青苗就進來點亮了燭火,稍后徐二郎去沐浴,瑾娘又吩咐青苗給徐二郎準備一些好克化的食物。
青苗很快端來了一碗雞湯面,外加一碗皮蛋瘦肉粥,幾個饅頭,外加幾個小菜。
徐二郎確實餓了,接連奔波兩天,都沒好生吃用過。他又累又困,胃里還火燒火燎的疼痛,所以見到桌上噴香的食物,很快吃了個干凈。
瑾娘見他狼吞虎咽的,跟多久沒吃過飯一樣,那個心疼哦。
她坐在旁邊給他夾菜,一邊還忍不住埋怨,“你就是想我想回家,也不用冒著雪趕路啊。那里就著急這點時間了?你吃好喝好,慢慢坐馬車回來不也一樣?你說你這人,肯定又是風雪兼程趕過來的。我昨天才接到你上一封書信呢,那時候你還沒回來的意思,結果轉眼人就到家了,你說你急什么啊。”
徐二郎任憑她念經似得在耳邊念叨,也不惱,反倒覺得今夜的小菜做的不錯,還夾了一筷子喂給她。
瑾娘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張嘴把那塊雞丁吃驚嘴里了。等嚼吧嚼吧咽進肚子里了,她才拍了徐二郎一下,“好好吃你的,我還不餓呢。我跟你說,你別想堵我的嘴,我要說的還有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