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很快知道了徐二郎對于求他庇佑的人的態度如何——他全部拒絕了,任何人的臉面都沒給。
不過如今徐二郎也不是不通世事,只會盲目拉仇恨的愣頭青了。經歷過一場秋闈,他為人處世上也通透了許多,即便說出拒絕的話,也是擺事實講道理,將人客氣送走。
而他拿到面上的說辭,無一例外都是“自家田畝本就數額龐大,他才中舉,不好行事張狂”。這話挺起來有理,畢竟徐家確實家大業大,天目數額頗豐。不單是在平陽鎮有千畝良田,就是在其余別的城鎮和府城,也都置辦了一點田地。
這些田地零零碎碎加起來,總數非常龐大。所以徐二郎庇護這些已經有些出格,不好再護持其他。
而他這個出格,是相對知縣大人而言的。
據小道消息稱,知縣大人在才中舉時,名下免稅的田畝數量只有區區五百畝左右。知縣大人是世家子出身,身上有的錢財也不偶,可以說因為是庶子出身的關系,他手中可用的銀兩時分不寬闊。可世家子都講究個體面,他中舉了倒是可以收“孝敬”讓自己日子好過,可收的孝敬太多了,吃香就難看了。不管是讓外人還是自家人說起來,臉面上都不好太好看。
這消息平陽鎮的都不知道,哈市徐二郎早先派人打聽縣令的為人以及過往時,探聽到的消息。當時以為沒用,沒想到關鍵時刻派上了用場。
而那些被徐二郎隱晦暗示過的親朋好友,聽到他這個借口,無語的同時也只能暗道一聲可惜,將早先打的如意算盤取消掉。
不管有沒有因此得到別人的含恨怨懟,反正徐二郎被此時煩擾的夠嗆。為了躲人,他連裝病的老招都想起來了。
瑾娘:“被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你忘了,之前你中秀才后,也裝病,之后……”
徐二郎:“你被說了,我都想起來了。”
瑾娘見他拉著被子蒙住頭,一副不想出來的幼稚模樣,捧著下巴嘿嘿笑起來。
幼稚的徐二郎看著是真可愛啊,可愛的她都想摸摸他的頭……
瑾娘這么想著,就真的伸出了罪惡之手。
感覺到頭上傳來溫軟的觸感的徐二郎:……
他一把將被子拉下來,回頭問瑾娘:“你做什么?”
瑾娘無辜臉,“沒做什么,這不是看你頭發都亂了,我給你整理一下么。”
徐二郎露出一個“我信你有鬼”的表情。
瑾娘心中哂然,面上卻不顯。她趕緊找了個事情轉移話題,“明天我想回一趟林家。”
徐二郎坐起身,露出個鄭重的表情,“應該的。我不在家時,還要多謝姨母多次上門陪伴你。也是我疏忽了,這幾天忙著應酬親朋,倒是沒來得及去探望岳父和姨母。既然你決定好了,那咱們就明天過去。”
話及此徐二郎又接了一句,“正好,可以順便避避客。”
瑾娘聞言噗嗤一下笑了。
說是準備第二天回娘家,瑾娘這會兒就寫了封簡單的書信,讓丫鬟送了過去,提前給林父等說一聲。
稍后丫鬟回來,也帶回了徐父的只言片語。
徐父擔心女兒現在月份大了,來回奔波太過疲憊,就說若是實在想念家人,他們過來也好。
瑾娘看過信后,就和徐二郎說,“這樣不太好,我這做女兒的還沒怎么樣呢,倒是勞駕父親登門探望,有些不像話。況且這兩天天氣好,我身上也舒坦,我想著,還是咱們過去吧。你覺得如何?”
“聽你的。”
隔日一早起了大霧,霧散時太陽從云彩后邊騰空而出,在空中灑下七彩的光線。
天氣瞬間好了,陽光怡人,氣溫也適宜,正適合出行。
可平陽鎮如今已經入冬了,為防瑾娘凍著,她出門時徐二郎也給她添了一件厚厚的護理斗篷,還親自給她穿上了鹿皮學子。就這還沒完,他還讓下人給她拿來了精致的手爐,里邊塞滿了炭火,雙手捧起來瞬間暖和了。
兩人說著閑話走出院門,結果就和過來的翩翩碰了個正著。
翩翩是聽到他們要去林家的消息才迫不及待跑來的,她身上也換上了出門穿的衣裳,手中還捧著一個匣子。看見兩人,翩翩討好的說,“嫂嫂,我想跟你一起去林家。”
徐二郎皺眉,還不等他說什么,翩翩看他臉色不妙,就求生欲極強的湊到瑾娘跟前,輕搖著她的手臂撒嬌,“嫂嫂,讓我去么,讓我去吧好不好?我都好久沒見到萱萱了,萱萱半月前還生病了,我都沒去看她。現在她病好了,我卻依舊有點不放心她的身體。讓我和你們一起去好不好嫂嫂,我會聽話的,不會惹事,嫂嫂你就答應我吧?”
瑾娘:……
她看向一側繃著臉的徐二郎,晃了下他的手臂,溫軟的說,“就讓翩翩一起跟著去吧,行么?你不在家這段日子,多虧翩翩幫襯我,我輕省不少。你中舉后我讓翩翩幫忙去城門口施粥施藥,翩翩也做的很好。讓她跟我們出去一趟,就當是對她的獎勵,怎么樣?”
“可。”
“哦,太棒了,謝謝嫂嫂,謝謝二哥。嘿嘿嘿。”
三人到了林府門口時,青兒已經在外邊等著了。家里的林父和姨母、萱萱問詢,也從里邊走了出來。
眾人開始見禮,稍后萱萱看見翩翩過來如何驚喜且不說,只說簡單寒暄一番后,林父又叫上徐二郎和青兒,一起去書房說話了。
瑾娘對自家便宜父親這一做法是很想吐糟的。
怎么了?他們是要商量國家大事不成,怎么她和姨母還不能聽了?每次和徐二郎、青兒說話,都是去書房,也不是純心避諱她和姨母,只是林父這態度,好像她和姨母都是文盲,聽不懂他們的湖似得,想起來也是讓瑾娘好氣。
不過她對他們的交談還真不感興趣,所以也只是搖頭苦笑一下,也不想這事兒了,扭頭過來和姨母說話。
沈姨母之前就擔心瑾娘腹中的寶寶是男是女,如今徐二郎中舉,成了眾人口中的“年輕有為之士”的代表人物,沈姨母為瑾娘高興的同時,也更憂心了。
她就輕聲和瑾娘說,“你這一胎,要是個兒子才好。”
是個兒子瑾娘的位置才穩當,以后不管做什么,也更有底氣。可若是個閨女,以后瑾娘怕是要吃苦頭了。
姨母心思淺白,所思所想全掛在臉上,她的未盡之語雖然沒直白的說出來,可瑾娘聽話聽音,已經知道姨母在擔心什么。
她就好笑了,“可我肚里這個是個閨女。”
沈姨母臉上登時就白了,急慌慌的拉著瑾娘的手問,“確定么?讓大夫看過了?怎么就是個姑娘呢,這,這……”沈姨母雖然生養過萱萱,可對于究竟圓肚是男還是尖肚是男,這些東西她也是沒摩挲清楚,所以也不敢對瑾娘肚中的寶寶妄下定論。
她看不出來,可有得老大夫,已經接生念頭久的穩婆卻能看出來。瑾娘這么一說,姨母就自以為是已經讓人看過了,且被確診了。一時間,她好像看見了瑾娘凄楚的未來,不由紅了眼眶,淚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瑾娘原本還想和姨母開句玩笑,可看她這模樣,她也被嚇得不輕。登時就站起身,好生勸慰的讓姨母坐了下來。
之后才又說,“姨母在擔心什么,我都知道。二郎他如今是中舉了,成了方圓百里的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偏他又生的英劇無匹,自然多的是人打他的主意。”
沈姨母聽到此,眼淚唰一下落了下來。瑾娘見狀,掏出帕子給她擦淚。
“這是沒辦法的事兒,別人起了齷齪的心思,我們阻也阻不住。這事兒咱們急也是瞎急,關鍵還得看二郎。而我,我信他,他不會辜負我的,姨母你別為我擔心。”
沈姨母張嘴還想說,男人最時靠不住,說不定他是哄你的,你要長個心眼,別被他騙了。
可如今瑾娘和徐二郎正是情深意濃的時候,她的話瑾娘未必能聽到心里去。她的話起不到應有的作用不說,說不得還會讓瑾娘對她起了嫌隙。所以,那話不能說。
那只能她多盯著些,讓青兒也多盯著些,若是有了不好的苗頭,就,就及時告知瑾娘……
午飯時徐二郎幾人才從林父的書房中出來,青兒如今看著徐二郎的目光滿是敬仰。
他是如此靜距離的接觸一位舉人,且姐夫考的很好,州府排名三十五,就是父親也曾說過,即便是他下場,也不能取得如此好的成績。
人都有慕強心理,青兒如今就是如此。他迫切的想從姐夫身上汲取一切他需要的東西,因而和徐二郎的交流也愈發多了。
午飯后瑾娘夫妻被林父挽留,便順從的留下了。
一來瑾娘困乏了,眼睛都睜不開了,迫切需要睡一覺補充精力。二來,林父和徐二郎說到興起,還有許多事情未交流,等瑾娘睡后,他們還要去談論片刻。
正因如此,等瑾娘睡醒時,睜眼卻沒看見徐二郎,反倒是姨母守在她跟前。
姨母見瑾娘醒了,給她遞了杯溫水,瑾娘喝了多半盞,才又遞了回去。
她開口問,“父親和二郎還聊著呢?”
“可不是如此。我剛過去送茶了,他們正說二郎在秋闈考場上的事兒,你父親聽得可認真了。”
瑾娘從姨母這句話中,聽出了些什么訊息,不確定的問,“父親……是不是有參加秋闈的心思?”
姨母:“……這你都看出來了?”
瑾娘立馬坐正了身子,“姨母,您和我詳細說說。”
“其實也沒什么可說的,就是,就是,唉,還不是因為二郎中舉了?他生的好,家庭富裕,本人又有本事,咱們這街上不少心思齷齪的商人,就想和二郎結個親家。這事兒你父親不知道從哪兒聽到了,當天就被氣的一天沒吃飯。他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你。若是他繼續科考,也考出個舉人功名,二郎就是有了外心,也不敢背著外家做哪些事兒,你在婆家的日子,也能更好過些。”
瑾娘聽到這話,一顆心柔成了水,心中感慨萬千,一時間話都說不出了。
良久后,她才牽著姨母的手道,“不需要這樣的,姨母,你告訴父親,我已經長大了,也很能干,不需要父親再為我繼續操勞。而我和二郎夫妻相和,二郎很珍重我,你和父親也不需要為我之后的日子過度憂心。話說回來,父親若想繼續科考,這是好事,我倒是支持。然而,這初衷,必定不能是為我,也不能是為青兒,而逼得父親不得不踏入考場。那樣父親心情沉重,倍感壓抑,先不說會不會考出好成績,對他的身體也是個負擔。倒是父親若是發自真心想取得更高的功名,這卻是可取的,畢竟有了動力和目標,父親的精氣神才會更足,精神狀態也會更好。父親還很年輕,為之奮斗一把未曾不可,但這一切必須都要出自父親真心的意愿。我的意思,姨母聽明白了么?”
沈姨母點頭,“我都懂,都懂。”
“那就勞煩姨母把我的話轉告我父親吧。也煩請姨母多注意父親身體,代我照顧我父親。不管父親之后要如何,是否決定參加三年后的科舉,等父親確定后,您都給我去個信,好么?”
“好,好。”
“也請姨母注意好身體,只有你們康健無憂了,我們為人子女的,才會松快,日子才會過的好。”
“唉,唉。”
從林府離開時,翩翩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牽著萱萱的手不舍得松開。
她眼神凄凄切切的看著瑾娘,無聲的詢問,“我真的不可以留下么?真的真的不可以留下么?”
瑾娘:“……”
她都已經上車了,而徐二郎還在下邊,等著抱翩翩上去,偏這丫頭跟看不見似得,只顧著一味央求她。
瑾娘頭痛,想了又想,開口說,“你乖一些,聽話,等過幾日,我就把萱萱接到府里陪你住一段日子。”
不管是翩翩還是萱萱都興奮的歡呼出聲,林父和沈姨母見狀,都無耐的搖頭,卻也沒反駁靜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