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徐二郎所說,徐父確實是在年三十當天早起才回來的。
盡管瑾娘對徐父的散漫懈怠早就有了一定的認知,但散漫懈怠到他這個程度,也是讓瑾娘瞠目結舌。
而徐父似乎對徐二郎克扣他的月例一事還很怨懟,所以回家后看徐二郎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他也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道理,如今明顯是徐二郎占上風,他要看這個不孝子的臉色過日子,所以雖然對他的不孝作為很憤怒,到底是吸取了教訓,沒有再嘴上占便宜,再說些過分的話,惹怒徐二郎。
這個年徐家過的還算喜慶,但和往年相比,還是少了些熱鬧。
因為如今徐大郎的周年祭還沒過,瑾娘為表對這個大哥的敬重,也沒有在府里張燈掛彩,以免長安長平兩個已經懂事的孩子看見了,再心里難過。
可府里到底還有長輩在,所以不可避免的在徐父徐母住的院落里貼了幾張春聯。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飯時,徐父就說起了這事兒。他是真的沒心沒肺,張口就問,“我說我怎么一回府就感覺哪哪兒都不對勁,感情是府里根本沒裝扮。我說,老二家的,你要是不懂這些,就問問你娘,只把我和她院子里裝飾了像怎么回事兒?府門外連盞紅燈籠都沒掛,門神都沒貼,這不知情的還以為咱們家窮到連那些東西都用不上了呢。”
……滿屋寂靜。
“當啷”一聲輕響,徐二郎慢條斯理的放下筷子,他抬起雙眸冷冷的看著徐父,徐父瞬間如臨大敵,手都不可避免的哆嗦了一下。
徐二郎開口道,“父親年紀大了,忘性也大,不記得大哥連周年都沒過,也情有可原。”
徐父:……臥艸!他大兒子不是過世很久很久了么?為什么到現在還沒到周年?這不科學啊!
長安長平垂著頭坐在徐翀下首,聞言兩個孩子抬起臉。長安白嫩的面龐上有著對父親的想念,眼眶紅紅的看著徐二郎,“二叔,父親……”之后的話卻不知道該怎么說。
長平則“哇”一聲哭了出來。
他嘴中喊著“我要爹”“我想我爹”,孩子尖銳痛哭的聲音聽在人耳朵里,刺耳又刺心,讓人一顆心都軟爛了,眼睛一紅,瑾娘差點跟著哭出來。
她好歹忍住了,坐在翩翩下首的長樂卻沒忍住,一聽到哥哥喊著要爹爹,小姑娘從記憶深處也找出了那個總是把她抗在肩膀上,總是逗她玩耍,哄她笑的男人,也張嘴喊了一聲“我要爹爹,唔……”眼淚唰一下全出來了。
這頓飯是吃不成了。
一切都亂套了,而作為罪魁禍首的徐父見狀,理虧的面紅耳赤,抓耳撓腮的想哄幾個小崽子別哭,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后干脆輕輕在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怪我這張嘴,讓你不會說話。”
瑾娘:“……”說徐父“老小孩兒”真是一點沒錯。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都在呢,你這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了,讓你的兒女怎么想?讓長安幾個怎么想?
果真,徐父這一動作做出,徐母就一臉嫌棄的扭過臉不看他,徐翀則冷笑兩聲,也側過了頭。倒是翩翩,一臉怒其不爭的看著徐父,心里也想著,父親如今辦事還不如她這個小孩兒,這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唉!
徐父感到全家人對他的排斥,覺得渾身不舒坦,他也是個混世魔王,脾氣上來真是不管不顧,當即就惱怒的起身說,“老子不吃了還不成?老子這就走,省的你們一個個的看見我這張臉沒煩。”
說著話徐父就大踏步往外走,瑾娘等諸人根本沒人起來拉他,徐父越發沒面子,惱怒的往地上跺了一腳,氣吼吼的說,“這個家真是越來越沒有老子的地位了,既然你們都不歡迎我,老子走還不成!!哼,虧我還是一家之主,結果連句話都不能說了,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還不如死了呢!”
徐父說著話就真的踏出門了。
瑾娘原本還以為他只是作勢,誰知這人脾氣上來還真走。
今天可是大年三十,不管平時在不在一起吃飯,今天這頓團圓飯是鐵定要吃的。結果可好,徐父連這點祖宗留下的規矩都不守了,也確實夠混世魔王的。
可也不能真讓他走,不然傳出去成什么了?
瑾娘就拽拽徐二郎的衣袖,徐二郎扭過頭看她,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瑾娘嘆口氣,不得不自己站起來開口,“天色太晚了,父親吃過飯再走吧。今天難得家里人都在,又是大年三十,咱們一起吃頓團圓飯。元宵過后二郎就準備上京趕考了,說不定這是他走前最后一頓團圓飯,父親您舍得錯過么?”
徐父沒什么不舍得錯過的。
他也真覺得這“團圓飯”沒什么好吃的,可既然瑾娘開口了,這個面子他還是得給的。誰讓瑾娘如今管著家,且肚里還揣著他孫子。
徐父雖然常年在外邊混,但對府里的事兒也不是一點都不知情。最起碼他就很明白,他如今還能很瀟灑的在外邊浪蕩,府里幾個小崽子還能舒坦的過日子,一切府務也都被處理的井井有條,甚至徐府在平陽鎮的名聲也一點點改善,這都是瑾娘的功勞。
徐父是個分得清好歹的人,這個媳婦給他臉面,他就得給瑾娘臉面,所以徐父又陰沉著臉,跺著步子回來了。
之后這場團圓飯氣氛非常凝重,眾人也都食不下咽,面色都不大好看。
徐父嘻哈慣了,這么沉重的氣氛他真心適應不了,所以快速吃完了就撂下筷子,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
徐母稍后也以困乏了,身子不舒坦為由,也很快離開了。只余下屋里大大小小幾個人,氣氛終于好轉許多。
可如今開席已經很長時間了,飯菜都涼了,瑾娘也不好勸說幾個孩子再多吃些。
可她看得分明,這幾個孩子都沒怎么動筷子,怕是根本沒心情吃喝。這可怎么成?大冬天不吃飽飯身體不熱乎,渾身都不舒坦。
她想了想,也沒開口說什么,只讓丫頭們把飯菜都撤了。
稍后開始守歲,瑾娘就讓丫頭們端來了她早先準備好的各種糕點果脯,蜜餞果子露,還有不少她讓人鹵出來的雞爪、雞翅、鴨爪、鴨胗、鴨脖等物,零零種種的擺滿了兩張大桌子。
她大氣的揮手,“一起吃,邊吃邊聊天,今天咱們一起守歲。不過你們年紀都小,能守到什么時候是什么時候,要是實在熬不住了,咱就睡,不能因為撐著守歲,把身體熬壞了。”
幾個小的都連聲應和,面色都好看了許多。
徐二郎此時指著瑾娘讓人特意做出來的鹵貨問,“這都是些什么東西?這些東西也能上桌?”他一臉嫌棄。
瑾娘就白了他一眼,這些東西怎么就不能上桌了,怎么就不能吃了?吃的東西還得分個三六九等么?想太多!
不過她心里也明白,徐二郎是在徐府長大的,徐府富貴,他平常好東西見多了吃多了,這些爪子內臟之類的東西,在如今的人看來都是上不得臺面的,富貴人家出生的貴公子徐二郎如何看得上眼?他這嫌棄的模樣才在情理之中。
可瑾娘才不管他如何看,才不慣他這挑剔的毛病。瑾娘就道,“你愛吃不吃,不想吃就和三郎說話去。”
三郎聞到一股刺鼻的辛辣味兒,已經直接上手拿了兩個雞翅開始啃,一邊啃還一邊嘖嘖有聲,“這個東西不錯,適合下酒吃。”
瑾娘當即瞪眼,“下什么酒?三郎你過了年也才十一,不等到十五不能沾酒水的,你記住啊。不然讓我知道了,我就,我就告訴你二哥。”
徐翀抽抽嘴角,一臉不以為意。可他還是順著瑾娘的視線看向二哥,結果就見二哥正陰森森的盯著他看。徐翀瞬間覺得渾身不自在,他求生欲極強的連忙對瑾娘應和,“知道了,知道了,不過十五歲不喝酒。我都記住了還不成么?”
翩翩和長樂見徐翀啃雞翅啃得香,兩人口水都要流下來了。翩翩也不用丫頭伺候,上手也想去拿,瑾娘就道,“翩翩吃五香的,那些辣的你不能吃,你如今正吃桂娘子給你開的藥調養呢,好不容易咳疾快痊愈了,可不能前功盡棄。”
翩翩只能遺憾的“哦”了一聲,拿著一個五香的雞翅,又給了長樂一個,兩人樂滋滋的開始吃。
長安長平也不用瑾娘招呼,兩人一個吃糕點,一個拿了果脯慢慢啃,吃的都是一臉滿足。
至于徐二郎,據瑾娘觀察,這個最先嫌棄鹵貨上不得臺面的男人,卻在不經意間吃的最多。
瑾娘本來想說出來嘲笑他的,后來想想算了,還是讓他繼續維持他高嶺之花的臉面吧。
將近午夜的時候,不僅瑾娘熬不住瞇了一覺,就連長安長平長樂,包括翩翩,都熬不住睡著了。
屋內唯有徐二郎和徐翀還算清醒,瑾娘睜開眼看了看時辰就道,“給你們煮些餃子吃好不好?”
兩人實際上并不怎么餓,雖然今年的團圓飯沒吃好,但后來瑾娘弄了不少零食鹵貨,兩人都吃了不少。
可守夜的時候吃餃子也是傳統,兩人便沒推辭,瑾娘就吩咐丫頭們去煮了餃子。
餃子有三樣兒餡兒,三鮮的,羊肉的,還有豬肉的。
煮好餃子后瑾娘吃了兩個便放下了筷子,而本來只是畏于祖宗規矩要了餃子的徐二郎和徐翀,則一人干掉了一大盤。
吃完餃子瑾娘實在熬不住了,在徐二郎的勸說下就準備回去睡覺。
徐二郎不放心她,將她親自送了出去。
瑾娘走前又去隔壁的廂房看了看睡著的長安長平,以及長樂翩翩,叮囑徐翀說,“你先看著點,等我回去了,讓你二哥回來看顧你們。”
徐翀擺擺手,“快走吧。”
瑾娘尤且不放心,就又叮囑了丫鬟們幾句,讓她們都警醒著些。
話落音瑾娘就被徐二郎攙著回去了。
外邊北風呼嘯,偶爾還可以聽見一兩聲爆竹聲。瑾娘走的很慢,徐二郎比她還慢一些。
瑾娘現在已經足月了,按照桂娘子的說法,雖然預產期在元宵節左右,可生孩子這事兒誰也說不準。說不定這孩子是個急性子,等不到時候就跑出來了呢,再不濟若是被磕著絆著……所以瑾娘真的是萬分小心。
好在雖然回去翠柏苑的路程很長,可夫妻兩個說著閑話,倒也不覺得無聊,好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翠柏苑就到了。
天色已經很晚了,瑾娘又困的厲害,便簡單擦洗一番便上床躺下。
徐二郎等她睡熟后才離去,離去時給她掩了被子,又讓丫鬟給她備好了喝的溫水。
瑾娘這一覺睡得香甜,一覺睡到第二天大早。
這可有些不應該了,今天還要給徐父徐母拜年,稍后還有親朋鄰友登門,她起的太晚,徐父徐母肯定是覺得被下了臉面,要不樂意了。
瑾娘慌張起身,結果還沒穿上鞋子,徐二郎就過來了。
“慢點來,不急。”
瑾娘:“我睡過頭了,你怎么也沒讓人喊我,今天要去給父親母親拜年的。”
“父親昨天連夜出去了,方才剛回來,如今還在洗漱。母親昨晚回去時被風沖著了,有些頭疼,如今還在睡。”
那是不用著急了。
瑾娘就不緊不慢的收拾好,又用了一盞燕窩羹,一籠燒麥,還喝了一碗蝦仁粥,這才披著斗篷被徐二郎牽著出門。
給徐父徐母拜了年,又接待了前來拜訪的親朋友鄰,這一天就算過去了。
隔日是初二,瑾娘要回娘家。
按照徐母的意思,瑾娘如今即將臨產,就別回了。可瑾娘想了想,又和徐二郎商量了商量,還是決定去。
這畢竟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不回去外人又該說閑話。并且徐二郎之后幾天也要去相好的友人,還有明先生等人處拜訪,還要整理行裝,還要讀書。
過了這天,再要抽出空來餞別就難了。所以,干脆趁今天辭別一番,之后等徐二郎去京都時,就不特意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