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城的未婚妻姿色平平,身段也單薄荏苒的很。
這種身子單薄的女子在西北不少見,因為西北日子苦,所以在街上打眼瞅去,最起碼十有七八都是身子瘦削的人。尤其是女眷,因為不用和男人一樣養家糊口,吃的就少些;有的為了家中正在長身體的兒女,就努力從自己嘴中節省口糧,所以身子愈發單薄。
但這姑娘家境好啊。她家中是糧商,雖然在大齊排不上名號,在朔州也沒有什么名頭,但是在本地還是很有名望的。
這樣的人家,自然不缺吃少喝,又因為這姑娘是父母的老來女,更是被家人當成掌心寶似得疼寵。每天不說穿金戴銀,最起碼吃喝上從來都是都是最好的。
但就是這般,依舊養的她單薄瘦削的身段。
這在沈舅母看來,就是沒福氣。尤其那姑娘屁股還小,這就不好生養。
當初若非為了攀附這姑娘家的富貴,為了搭上她爹的人脈,沈舅母是不會想著給兒子定下這門親事的。
可定下了,沈舅母心里也總是不得勁。當然,這種不得勁沈舅母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甚至在外人羨慕她給兒子定了一門好親事時,她還洋洋自喜,非常得意。但關了門自個兒在家,她心里就不由犯嘀咕。一邊嘀咕一邊自我安慰,未來兒媳婦也沒自己想的那么不好。
這般想心里倒是好受些,但心底深處的別扭和不喜終究是存在的。原本這樣忍忍也就是了,可有一天徐二郎和瑾娘發達了,連帶著他們也沾了光被眾人巴結,沈舅母心思就活絡起來。
她本就不喜未來的兒媳婦,再加上有人在她耳邊整天念叨:若是知道她有個一表人才的兒子,肯定要和她結成兒女親家,如今只可憐自家女兒沒有這個福氣……
這啥意思沈舅母還能不明白?瞌睡遇上枕頭,沈舅母沒有不歡喜的。于是,驚喜沖昏了腦子,沈舅母當即就與人敲定了兒女親家的關系,回頭就拿了早先定下的兒媳婦的庚帖,去把親事退了。
這事兒她都沒跟沈舅舅商量,可想而知沈舅舅被未來親家堵在街上質問時心里什么感受。他又氣又急,差點吐血。最后雖然那口血沒吐出來,但整個人卻病了好長時間。
沈舅母也被送回娘家去反省了,但不管如何,這退了的親沒有重新結的道理,更何況沈舅母又給沈城訂了親,那自然和早先的親家無緣了。
沈舅舅又羞又愧,好幾個月沒臉出門見人。
這事情最后怎么過去的,也沒幾個人知道。反正之后沈城確實娶了后來的媳婦,結果他們成婚不久,徐二郎中進士了,徐二郎中狀元了……不僅如此,連帶著林父也成了整個朔州城都赫赫有名的新科進士。
這下可把沈舅母牛逼壞了,就跟中進士的人是她一樣,沈舅母恨不能把下巴抬到天上去。整天跟人說話都陰陽怪氣的,整得她多能耐似得。
她脾氣本就尖酸刻薄,如今外甥女婿和妹婿都中了進士,更甚者徐二郎還成了朝廷的六品官員,沈舅母可不就抖起來了。
又因為沈城之妻頭一胎給他生了個女兒,重男輕女的沈舅母對這個媳婦非常不滿意,于是在有心人的攛掇下,就準備給沈城買兩個身家清白的姑娘做妾。
熟料沈城之妻這時候再次懷了身孕,被這消息刺激的當天晚上就流了產。也是福薄,不知怎么就大出血了,然后好好的人就沒了。
沈城就此成了鰥夫。
沈舅母固然覺得兒媳此時死了晦氣,但心里是非常歡喜的。不都說升官發財生老婆么,雖然沈城沒有升官也沒有發財,但是至親的親人升官了就是他升官了,所以沈舅母心思愈發大了。
她心思大到什么地步呢?
大到想把這份富貴在手里攥的更緊一些,為此就想到了一個法子,想要親上加親,促成沈城和萱萱的親事。
沈舅母有了這個心思后,對別的上門提親的媒人就沒什么興趣了。加上沈城還要替亡妻守一年孝,借此得個好名聲,所以她很是沉寂了一年。
一年過去,又有沈城的外祖母新喪,那提親的事兒自然還得往后推。
好不容易出了孝,沈舅母迫不及待的逼迫沈舅舅,攜家帶口去了林家。
在沈舅母看來,把萱萱配給沈城,是親上加親,不管是妹妹還是妹夫,肯定沒有不愿意的。她自己的兒子,她看著樣樣都好,因此也不覺得讓沈城去配一個家世良好,父兄皆有出息,且本身長得也貌美花嬌的小姑娘,有哪里不妥當。
沈舅舅呢,雖然他清楚這事兒有些難為人,但念及年已加冠,卻依舊一事無成的兒子,不免要為他做更深的打算。
這個打算也好做的很,就跟沈舅母說的那樣,若是沈城真娶了萱萱,那么上有林父為沈城的前程奔走,下有徐二郎關照,再有未來必定前途無量的青兒扶持,沈城再沒有不好的道理。
為了兒子的前途,更為了讓沈家能夠真正的出人頭地,沈舅舅泯滅了一點良心,努力忽視兩者之間的不合適,頗有“挾恩圖報”的意思去了林家。
但他到底覺得羞愧,所以提親事時全程沒有張嘴,只讓沈舅母開口。
原本以為不管這要求多么無理取鬧,林父和沈姨母看在舊年的關系上,肯定都要考慮幾分,誰想到,林父連想都沒想,直接就拒絕了。
林父拒絕的原因也很明白:一來早年瑾娘心儀沈城,雖然此事沒有對外張揚,但是他和沈舅母都看出此事,連帶著沈城本人,對此也不能說全無感覺。雖然之后瑾娘嫁給徐二郎,此事再無人提及,但總歸存在過,若是萱萱真的嫁給沈城,之后知曉此時,姐妹之間怕是不起嫌隙都難。二來萱萱如今正值豆蔻年華,長得嬌俏可愛,要說上好的親事一點不難。
說句不怕人笑話的話,萱萱上有疼她且嫁的好的長姐,且有一個小小年紀就中了魁首的兄長,還有他這個中了進士的父親看護,她的前程自然是好的。這兩年來斷斷續續也有不少人來給萱萱提親,就連縣令,也想為自家長孫定下萱萱這個長孫媳;更有同樣中了秀才,身家殷實的少年,誠懇的上門求娶。與這些人相比,沈城一事無成,根本提都提不起來。而他唯一占便宜的地方,不外乎是和沈家和林家有姻親關系,若是親上加親,女兒到了那邊不至于受薄待。
但是,事實真的是這樣么?
有沈舅母那樣一個婆婆,連林父都不敢保證,萱萱嫁過去真能過的好。
所以這親事根本不用考量,他是絕對不會贊同的。
林父拒絕了此事,沈舅舅和沈舅母如遭晴天霹靂。但是形式比人強,如今林家出息了,也不是沈舅母可以撒潑的地方。沈舅母憋著氣回去,在林家的房間中和沈舅舅大鬧一場……這究竟是鬧給誰看的,眾人皆知,可即便如此,林父也咬緊牙關,沒有松口。
沈舅母無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再次舊事重提,以人情和血脈親情,威逼利誘林父替青兒做主娶明珠為媳……這又是一個讓林父無法答應的要求。
明珠那孩子長相不錯,但這些年她跟著沈舅母學做生意,沒有變的伶俐討喜不說,反倒將沈舅母的刁鉆市儈、斤斤計較、捧高踩低等惡習全都學到手里。
林父對唯一的兒子期望高重,雖然不指望他將來封侯拜相,成為朝廷股肱,但也寄望與他科舉有望,能受封為一地官員,為當地百姓做些實事、好事。
青兒需要的是個賢內助,需要的是個識大體、懂分寸、有見識、且能與他合得來的女子。
而明珠,她連最簡單的三字經都不會,大字更是不識幾個,加上性情粗鄙尖酸,別說給青兒幫襯了,怕是到時候要把人都得罪完了。
這種種思量之下,林父自然不會同意此事。事實上,早先沈舅母提到要親上加親的時,他就斷然拒絕了,沒想到他們還會再提……這是料準了他不會同意沈城和萱萱的親事,再拒絕將明珠嫁過來,就會落下嫌貧愛富的名聲。為了不敗壞了林家的名聲,也不得不同意明珠進門?
沈舅母倒是好算計,可卻想錯了林父。
林父確實在意名聲。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他只要存世,就要臉面。更何況他還要為兒子考量……青兒還在讀書上進,他不想林家的事情影響到他,讓他的名聲沾上一點瑕疵。所以拒絕的話就不好說出口。
最后,林父無奈之下只能將此事推諉到,瑾娘早先就說過要給青兒說親,青兒到了京城,瑾娘怕是已經和人說定這上面。
沈舅母和沈舅舅會不會相信,事后會不會寫信來質問,這都是未可知的事情。
為防沈舅舅真的來信詢問,瑾娘不查之下說漏嘴,這親事再推遲不過,所以林父就來了信,提前給瑾娘知會一聲。
瑾娘看完信,眉頭就蹙了起來。
雖然信中林父將沈舅舅和沈舅母,替沈城求娶萱萱的事兒一筆帶過,對沈城的現狀更是沒有多說。但瑾娘也不是不曉世事的人,沈城早先成親,現在又求娶萱萱,肯定是喪妻了。
他一事無成,再想找個低門戶的姑娘娶進家不是不可以,但你自身什么條件你不知道么?自身樣樣不出色,還妄想仗著兩家的情分攀高枝,瑾娘就想問問,這得多大臉?
況且,他不覺得尷尬么?
早先還心儀瑾娘——沈城應該心儀過早先的瑾娘,和瑾娘也稱得上兩情相悅。但是沈城是個沒有擔當的,畏懼于沈舅母的威嚴,和沈舅母對瑾娘的不喜,所以遲遲沒有表明心意。直至瑾娘和徐二郎成親,他又擺出一副深情款款和瑾娘有負于他,他心如死灰的模樣。說實話,至今想起這樁事,瑾娘都覺得胃里翻滾,有惡心之感。
沈城沒有擔當,不足以托付終身。沒有才學能力,不足以立身;加上身為鰥夫,且亡妻還留下一個女兒,這種境況下,娶了小門戶的姑娘是最好的出路。偏他心大,還想求娶萱萱……不是瑾娘說,就是沒有成親前的沈城,有這種想法也是做夢。
至于后邊,想將明珠說給青兒,瑾娘是一千一萬個不同意。
先不說明珠大字不識一個,遠不是青兒的良配,就說明珠長于沈舅母之手,又將沈舅母的脾性學了個十成十,這就足夠讓瑾娘膈應的。
她給青兒挑媳婦,不一定要對方家世多好,但人品能力出眾是應當的。而明珠,顯然不是青兒的良配。
瑾娘心中劃過許多念頭,眉頭蹙的更緊了。
她如今出來交際的少,想給青兒找個好姑娘也有些難度。更何況如今她不在京城,而是在河州。河州這地方的姑娘,脾性大氣,身段高挑,她是很喜歡的。
可就是她相中了,也得讓青兒過目。但青兒如今在京城求學,要來一趟難如登天。
那要怎么辦?
瑾娘想了想,還是決定順其自然。大不了沈舅舅真的來信詢問此事,她就哄騙他們。反正他們不在京城,也不在河州,也不知道她的話是真是假,總之先糊弄過去就是。
瑾娘放下這封信,又打開翩翩寫的來信。翩翩送來的這封信不止是出自她自己之手,其中有好幾頁是長安、長平和青兒寫的。
三人恰逢休沐日歸家,得知翩翩要給河州送信,就也各自寫了幾頁夾在信封中,讓人一道送來。
長安長平信中寫的簡單,不外乎書院的日常、他們考試的成績,以及和同學打馬球、賽馬等趣事。
青兒也寫了在書院過的很好,這兩次旬考都有進步,如今勉強名列一二云云。
瑾娘看到這了眼睛放光,覺得青兒還真出息。在班里名列一二,那進步可真大。想當初他初進應天書院乙字班時,不過十名以內的成績,在他們來河州時,他是班內四五名,如今才多久,竟然可以和同學爭奪頭名了,這可真是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