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郎不過按壓了半盞茶功夫,瑾娘就迷迷瞪瞪的睡著了。她睡了也不消停,兩只手攥著徐二郎的衣襟,還把那衣角纏在手指上,以至于徐二郎稍微一動,她就不滿的哼唧一聲。
徐二郎怕她醒來,又給在她腿腳上按摩了片刻,這才輕緩的抽出被她攥著的衣袂,動作輕巧的下了床。
因為瑾娘懷了“雙胎”,很大可能會早產,在用冰方面就特別需要忌諱。徐二郎為瑾娘好,也是為她腹中的孩兒好,所以今年一個夏天都沒讓丫鬟們往屋里放置冰盆。就是水缸,也只在角落里放了兩孔,勉強帶來點涼氣罷了。
瑾娘懷這胎倒是不像懷小魚兒和榮哥兒時那么怕熱,也或許是河州的晚上,要比平陽和京城稍微涼快些,所以她晚上睡得還算好。
只除了徐二郎,他本就火力大,又一通“勞作”,白色的寢衣都沓濕了。如今且得去浴室沖個涼,不然今晚是睡不成了。
等徐二郎從浴室出來,瑾娘小臉已經睡得紅撲撲的。她許是也察覺到些許熱意,就把身前的涼被給推到一邊,如此諾大的肚子就露出來了。
瑾娘身上穿的是丫鬟們給她做的名為“睡裙”的衣服。那衣服此刻緊貼著她圓滾滾的腹部,如此一來肚里有什么動靜,都讓人一眼看出來。
就比如此刻,瑾娘腹部上方先是冒出一個不知道是小腳還是小拳頭的東西,然后像是她腹中的小家伙在伸懶腰一般,那小腳從腹部劃過,從一端跑到另一端。稍許片刻,她肚里翻江倒海,好似小家伙們一個姿勢窩的久了不太舒服,如今在換姿勢。
如此大的動靜,瑾娘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她感覺肚里有些不舒坦,嚶.嚀著就要醒來。徐二郎見狀快步上前,先是拍了拍她的背安撫她,“睡吧,我在這里守著。”
瑾娘睜眼看了他一下,好似夢中一般,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抱住他一只胳膊又睡了過去。而她腹中的小家伙,許是察覺到“危險”的氣息降臨,也都變得乖巧起來。
徐二郎見狀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眸中泛起笑意。
他用另一只手輕摸了摸瑾娘的肚子,微啞著聲音和小家伙們打商量,“乖一點,別打擾你們母親睡覺,她很辛苦。都乖一些,等你們出來爹帶你們玩。”
像是在回應他,他手心下鼓起一個小包,然后瑾娘的肚子徹底安靜下來。
徐二郎又等了片刻,見終于消停了,才緩緩的從瑾娘手中抽出胳膊,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兩封書信看起來。
宿遷的來信言簡意賅,他早先已經拜托過徐二郎和瑾娘夫婦照顧兩個兒子,如今就不再提此事。兩家交好,這點信任是有的,不然反復提起,反倒外道。
這封信上,宿遷主要說了朝堂上一些官員的升遷調動,還有京城的波詭云譎。信中宿遷不無羨慕徐二郎有遠見的及早籌劃外任。不比他,因為夫人懷孕摁下了外放的事兒,如今后悔的腸子都輕了。不提如今每日當差做不成什么正事兒,且忙著提防同僚陷害,就說上邊一天到晚不消停,他們也恐一個不慎掃到臺風尾,被當成炮灰犧牲了。
徐二郎看懂了宿遷的暗示和信中的深意,因而不由微微挑眉。雖說他也有交代通河注意京城的動靜,通河隔三差五也會將朝廷的動向寫信告知他。然而通河到底不在衙門當差,他口中的“京城氣氛緊繃”,也不過一句話帶過,并不能讓徐二郎真切體會到那種如弓弦在箭,不得不發的緊繃感。如今宿遷這封信一言將那些帶過,簡單的三言兩語,卻足夠徐二郎去揣測其中的刀槍劍影、明爭暗斗。
至此,徐二郎倒是也慶幸起及早外任了,不然依照他御前紅人的身份,鐵定也少不了被人詬病陷害。他倒是不怕那些陰謀算計,只瑾娘懷了三胎,他若顧及不上她,再有有心人言語刺激,就怕瑾娘會出意外。
外任這一步棋,到底是走對了。
宿遷還在信末又寫了不少看似無關緊要,仔細琢磨卻處處透漏微妙的事件。徐二郎單是琢磨這些就耗費了半個時辰,以至于打開李和輝的書信時,一更的梆子已經敲響了。
好在李和輝信中所寫都是些簡單的事情,倒是不怎么耗費徐二郎心神。不然再對著信件琢磨一個時辰,今晚且不用睡了。
李和輝也無心和徐二郎說些朝廷政令和官員動向,那時他滿心都是翩翩即將北上的事兒,又那來的心情和徐二郎論道朝廷中諸人的博弈。雖然這樣未免兒女情長,但男人陷入情愛無法自拔,種種舉動也當真不受掌控。
李和輝在信中還道,“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然這話到了潤之這里且得翻一翻。兄弟成了衣服,嫂夫人成了手足……”
徐二郎看到此處嘴角抽搐兩下,瑾娘豈止是他的“手足”那么簡單,明明就是他半身。
李和輝又微言調侃徐二郎辦事不地道,說將翩翩召去就召去了,如此倒是讓他這滿懷相思之人如何自處?
絮絮叨叨的,單是暗含翩翩的言語就足有兩頁,看得徐二郎牙疼不已。好在李和輝稍后理智回歸,倒是不再糾結翩翩之事,反倒說了兩句宿遷的幺兒,借此引申到瑾娘若生產,他必定親來河州吃上一杯滿月酒。
說來說去,還不是覬覦翩翩,要看她幾眼以緩解相思才罷。
嘖,陷入情愛的男人,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稍后幾天,徐二郎果然帶著長安幾人往邊境而去。不單是這四個半大不小的小子,甚至就連青兒,也一道隨行。
當然,長安幾人完全沒有意識到行程的辛苦,只被去邊境三字誘惑住,就興致勃勃的準備到邊境長長見識。青兒比他們年長幾歲,智慧也多些,他自然知道行程的辛苦,也知道若是去了肯定得吃苦受罪。但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被區區苦難困住腳步?再來,不到邊關不知道民風之彪悍與凋敝,不知道熱血澎湃與亢奮,他既然來了河州,自然要體會那豪邁與雄邁,如此才不負此行。
幾人都隨徐二郎去邊境,翩翩就留下來照應瑾娘。
小魚兒有了小姑姑的幫襯,感覺頭都輕了。至于長樂,她出門行醫還是會憂心家里的嬸嬸,但好在師傅給嬸嬸診脈說嬸嬸孕相很好,最起碼這一個多月內不會生產,這倒是安了長樂的心,讓她在外行醫不那么魂不守舍。
徐二郎這一去五天才歸,他也是想在近段時間趕緊把邊關事情處理完畢。一來韃子不知道是否會犯邊,但早點做好準備指定沒錯;二來早些忙完這些事情,也好駐守河州,這樣瑾娘若有萬一,他也好及時過去坐鎮。
如此,徐二郎真切的忙碌起來。
而原本是過來玩耍的長安幾人,這五天來過的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他們自以為騎馬從京城趕來河州,這日子已經夠苦了。但是往邊境去時,駿馬一路疾馳,稍慢一步就要被落在看不見人煙的荒郊野外。幾人緊繃著神經線全力跟上前邊的駿馬,以至于到了目的地時,渾身的肌肉多抽筋了,身子骨更是被顛散的疼痛不已,就連大腿根也都磨爛了。
這真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幾人初始的興致和亢奮也都被磨滅殆盡。
但這還不算,稍后邊境百姓的吃住更是讓他們驚愕。如今那里還有穿著破衣爛衫的人啊,反正不管是在平陽還是在京城,他們幾乎就沒見過幾個身上穿著打補丁衣服的人。即便有,也少之又少,甚至都是街上的流浪乞兒。
然邊境上的百姓,不論是身上的衣衫還是腳上的鞋子,就沒有不打補丁的,區別只在于補丁的多寡而已。而有甚者,家貧的只有一套衣衫供全家出門的人穿……吃的東西更是別提,說句吃糠咽菜都是好的,許多人家更多的是挖草根掘樹皮吃。
這也,這也太慘了。
幾人原本高亢的心情一落再落,及至最后失落沉重的連話都說不出口。
這種景況下,原本還對麩皮煮野菜的飯食嫌棄的不得了的幾人,也都默不吭聲的端著碗吃起來。
幾個大小伙子幾天之內就瘦了五六斤,打眼看去,不僅臉頰凹陷下去,就連皮膚似乎都沒之前那么白皙潤澤了。
他們的面頰變得干裂,就如同此地的百姓一樣。他們的頭發變得毛躁,整個就和稻草一樣被風出的亂糟糟的。而他們身上的精神狀態,在經過一開始的萎靡和黯淡后,逐漸變得昂揚,他們積極面對這種困境,努力想辦法給當地百姓一些幫襯。
瑾娘再次見到幾個少年時,只覺得他們身上好似有了和之前不一樣的東西。似乎是少了驕矜,多了穩重;又似乎是少了沒心沒肺,多了幾分任重道遠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這是經歷了什么?頓悟了什么?
瑾娘有心打探,幾個小伙子卻瞞著她什么都不說,只是一個勁兒的打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