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說的是實話,可這實話并不中聽。
不過徐二郎也只是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并沒有針對她的話反駁什么。他的腦電波和瑾娘不在一個頻道上。瑾娘如今只想著人命不人命的事兒,熟知他琢磨的卻是這其中有什么可以利用以及完善的環節。
就比如,能不能從“延長壽命”這幾個字眼上做文章,讓允文帝加大對河州兵馬糧草以及武器等的支援。
人都怕死,哪怕是“萬歲萬歲萬萬歲”的人間帝王也不外如是。自古以來求仙問藥想借此長生的帝王數不勝數,這個誘惑太大,想來若是告知允文帝,那么只要能把韃子打下來,河州的一切要求允文帝都會應允。
但這事兒也要琢磨怎么善后。畢竟藥方不是說求就能求到,藥材也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這事兒要是沒個完美的處置手段,且不能利用。不然,最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不美了。
還有,既然頡利完衡沒有在預定時期喪命,那針對韃子的計劃也要有所改變。如今他得好好琢磨琢磨,到底是派人刺殺頡利完衡,爭取讓早先的計劃如預定一般進行好;還是干脆把計劃延后。
若是刺殺,人選除了他怕是挑不出第二人;若是計劃延遲,他近些時日怕是還要跑一趟邊境,見一見褚忠。
徐二郎心思電轉間腦中琢磨了這許多東西,可即便心中思緒繁雜,他面上也不露分毫。
幾個孩子拿著花燈玩耍,瑾娘忙碌著讓丫鬟們上菜。
一年到頭,好不容易熬到除夕這天,確實該慶祝一下。即便這個年家中的人不齊全,但是有孩子們在膝下歡呼雀躍,氣氛也熱鬧歡悅。
用過飯幾個孩子和瑾娘一道上了塌,脫了鞋子坐著說閑話吃零嘴,順便守夜。徐二郎被瑾娘拉了一把,也脫了靴子上了坑。
等到夜漸漸深沉時,玩瘋了的三胞胎終于忍不住在奶嬤嬤的懷里睡著了。隨后是長樂、小魚兒。榮哥兒還想再堅持堅持,畢竟他是家中的長子,以后是要頂門立戶的,姐姐們是小姑娘家扛不住可以回去休息,他不成,他要留下陪爹娘。
可榮哥兒這話才出口就被瑾娘說教了,“小孩子家家計較的東西都是多。聽娘的話趕緊回去睡覺去。你還小呢,若是再大幾歲,就能陪著爹娘。如今么,趕緊睡覺是正經。你沒聽說過么,你這個年紀的小孩兒睡覺時才能長個兒,你不休息,個頭不長,以后還沒姐姐們高可如何是好。”
榮哥兒滿頭黑線。
他又長大了一歲,可娘還把他當個三歲小孩兒哄。
說什么多睡覺才能長高,這話他信。可娘親剛才說教兩個姐姐時,也是用了這一套說辭。他在旁邊聽得真真的。所以這個“長大”究竟是長到多大,究竟什么時候,他才能被父母信賴,才能擁有話語權,才能被爹娘信重?
榮哥兒蔫頭耷腦的回去休息了,他也著實熬的久了,才剛出了花廳,就開始打哈欠。身邊的小廝見狀要抱著他走,讓他趴在肩頭睡,榮哥兒想都沒想就揮手拒絕了。他想要父母拿他當大人看,那么行事就不能還像小孩子一樣肆無忌憚。只有他自己把自己當大人了,父母才不會拿他當小孩兒。
除夕熱熱鬧鬧的過去了,之后因為徐二郎又偷偷往邊境跑了一趟,所以原本預想的去看冰雕的行程自然取消了。
小魚兒有些喪氣,長樂倒是還好,畢竟大了一些,對戰爭的了解多一些,她如今一腦袋里被“制藥”兩個字瘋狂刷屏,那里還有玩樂的心思。
還有榮哥兒,他也自詡是個大人了。也沒那么重的玩心了。況且之前看過了,也不再覺得稀奇,因而也沒多大念想出去玩耍。
小魚兒見姐姐和弟弟沒人應和自己,只能拉來三胞胎絮絮叨叨。和他們說冰雕多漂亮,雕刻的獅子老虎多威風,勾的三胞胎蠢蠢欲動,瑾娘一個沒看住他們就拉著小魚兒的手往門外跑。
瑾娘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點了小魚兒一指頭,“你還還是個姐姐呢,竟攛掇著幾個小的干壞事。都這么大的姑娘家了,改天就該給你說親了,你怎么還這么大玩心?”
小魚兒丁點沒開竅,所以也不覺得“說親”這事兒有什么可尷尬的。況且,娘也就是口頭上說說,真要是這時候就給她說親,娘指定舍不得。
她可知道,娘對于小姑姑這么早就被人定下心里很是郁悶。所以對于她和姐姐的親事,娘是一點不著急。她甚至私下里還聽到娘和爹爹說,等到她和姐姐及笄了再說親,滿十八再成親——鑒于小姑姑成親的日子他們可能不能做主,所以侄女和親閨女的婚事他們要全全做主。況且在家做姑奶奶和嫁去人家做媳婦待遇肯定不一樣,所以若不是怕留的時間長了,別人會說閑話,娘還準備等他們二十有余了,再讓他們成親。
小魚兒毒刺心中有數,因而絲毫沒被娘親的“威脅”嚇住。
不過爹爹不在家,就他們幾個小的讓娘帶著出門也確實不怎么妥當。倒不是擔心安全上有什么不妥,而是去看冰雕肯定遇到許多熟人。屆時那么多人過來攀談請安,娘肯定要不耐煩。
所以不去就不去吧,大不了等爹爹回來,他們再去看冰雕。
左右河州的冬季漫長的很,且這些時日陰風陣陣,不像是要天晴的樣子。如此冰雕存續的時間就長,總能看到的。
時間一日日過去,在初十那天甚至又下了雪。
這是今年第八場雪了,好在雪下得時間并不長,不過一個白天的功夫就消停了。但因為雪下的大,所以地上的積雪也道腳脖子了。
瑾娘每天望眼欲穿,也沒能等來徐二郎。
不過想來也是。
河州距離邊境雖說不過兩三天的距離,但那是平時路好走的時候。如今大冬天道路都被積雪壓住了,不說趕路艱難,就說一個不慎還有可能走岔道說不定掉進獵人的陷阱中,更有可能一個不防備摔倒坑里。如此一來,行程肯定會被耽擱,再加上徐二郎過去邊境肯定不止見褚忠一事,那么離家的時間長一些也情有可原。
徐二郎終于到家時,是元宵節當天。
他完好無損的回來了,這讓瑾娘非常高興,忍不住面上帶笑,走路也帶風。
也就是這一天,同知府往河州一些官員以及世家勛貴府里都去了帖子,說是同知府設梅花宴,邀請諸人攜帶家眷于指定日期到同知府參加宴會。
帖子發出去后,當即就收到許多回帖,諸人自然定不會缺席云云,有那口舌伶俐的,還在帖子中感恩戴德一番,表示能被大人銘記實在恩感五內。
幫著瑾娘看回帖的長樂和小魚兒,看到這樣的帖子,被里邊客套的話弄得整個人肉麻兮兮的,不時就要抖一抖小身子,好似要把身上的雞皮疙瘩抖下去似得。
小魚兒這個促狹鬼,還特意念了兩段給瑾娘和長樂聽。無奈她娘和她姐姐都比她段數高,除了哂笑一聲,并沒有給出小魚兒預料中的反應。
小魚兒就不滿了,小聲嘀咕說,“整得就我沒見識似得,哼。”
長樂抿著嘴笑,瑾娘也笑,還不嫌事兒大的說,“你才知道你沒見識啊。哎呦,你可算是有點自知之明了。”
小魚兒郁悶……
她頹喪的嘆口氣,隨即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咕嚕嚕一轉,猴一樣蹦到瑾娘跟前,挽住她的胳膊撒嬌。“我見識少,那是因為我整天除了呆在家里,別的地方都去不了。要是我也和姐姐一樣,能整天出去跑跑,那我的見識也不止內宅之中的這一點點。”
哎呦,這很有想法啊。瑾娘興致勃勃的看著小魚兒。
小魚兒被鼓舞到了,當即膩歪的說,“所以了,娘讓我以后多出去轉轉成不成?我也不要求和姐姐一樣每天都出去,你就讓我隔三差五出去轉一轉,這總不過分吧?”
瑾娘冷笑,“呵,過分極了。”不等小魚兒繼續嘰嘰歪歪,瑾娘就出言打斷她,“你姐姐是因為要出去學醫診脈,才每天出去。也不能說每天出去,畢竟長樂一月中最少在家天。而且她忙的也是正事兒。至于你,我也沒管著你不讓你出門。可你要出去逛逛也行,但想三不五時就出去轉轉,你學習不要了?你功課不做了?你家也幫著娘管了?哼,還想每天跑出去玩耍,你怎么不上天呢?”
瑾娘不帶歇氣的把小魚兒懟回去。
熊孩子,眼瞅著邊境上戰爭就起了,外敵還沒趕跑,內邊還有蠹蟲搗鬼。那些世家可是連賣國的事情都能干出來,那若是把她的小姑娘綁架了,威脅徐二郎什么什么的,也不是沒可能。所以為了一家子都好,還是在府里消停點吧。
雖然府里也不一定安全,但不管怎么說,總比在街上晃蕩安全指數高吧?
小魚兒被娘親幾句話摁回去,委屈的不得了。等回水云居的路上,她就和長樂咬耳朵,“我覺得娘更年期到了。”
“更年期”這個詞,也是姐妹倆從瑾娘哪兒聽來的。她們娘/嬸嬸總是在精神松懈的時候,吐露一些非常……微妙的詞語。雖然話出口后,娘親/嬸嬸都會懊惱,還會抿著唇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好像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似得。但他們追問時,她又一定會給她們講解。
于是,姐妹倆就知道,更年期特制女人在某個年齡段易爆易怒,精神嚴重不正常。
這不正和娘如今的精神狀態吻合么?所以娘真的到更年期了?
但是,也不應該啊。
畢竟娘只是針對她易爆易怒,對姐姐還是很溫柔的。所以,姐姐才是娘的親閨女么?
長樂幾乎一眼就看出小魚兒的心思。一時間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她無奈的揉了小魚兒一把,只能說一聲,“你可長點心吧。那些有的沒的話,以后可別再說了。嬸嬸最在意年紀和美丑,你以后機靈點,不然再戳到嬸嬸的肺管子,小心嬸嬸回過頭讓你繼續學針線去。”
小魚兒被這個威脅嚇住了,捂著嘴巴再不敢嘮叨了。
卻說很快就到了同知府設宴那天,同知府來來往往都是衣香鬢影,熱鬧的喧嘩聲到處都是。
這一場宴會長樂和小魚兒作為小主人自然要待客的,兩人很快察覺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
也許是蘇知州升遷已成定局,這些人都覺得爹爹/二叔成為徐知州指日可待,所以即便以前和他們有些齟齬的小姑娘,如今也對她們客氣起來。更有那些官夫人,甚至拉下身段將他們夸了又夸,好似她們是仙女下凡一樣。
小魚兒和長樂都是機敏的,想通這些后,面上不露聲色,可接下來的舉動倒是更謹慎了。
也因為她們待人接物款款有禮,溫和可親,倒是引來幾個小姑娘和她們說悄悄話。
小魚兒和長樂稍微一套話,就把想知道的事情套出來了。
還真是和她們想的一樣,這些人都覺得爹爹/二叔,會是下一任知州,所以出門前都被家里人叮囑過,來了同知府要好生巴結她們姐妹倆。不求討好交好,只求別被人嫌惡了。
小魚兒和長樂……
眾人都覺得爹爹/二叔成為知州已成定局,可如是朝廷另有安排,指定了新的知州來赴任,那他們家的處境該多尷尬啊。
小魚兒和長樂滿臉凝重,等宴席散了,送走客人后,就悄悄的把這些話和瑾娘說了。
瑾娘那里和她們同樣的情況,更有甚者,早些時日她就已經知道了這些流言蜚語。所以眼下就安撫住小姑娘們,讓她們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左右不管徐二郎能不能成為知州,她們的好日子依舊在。在河州,也依舊沒有人敢小看或者欺辱她們。
把小姑娘們打發走了,晚上歇息時,瑾娘卻不由的詢問起徐二郎此事究竟有幾分可能。
升官發財誰都愛啊。
若是升官的人是她男人,那更是好事兒一樁。不說男人品級高了,她以后對人行禮的次數少了。就說如今隨時會有戰爭的情況下,身為一把手總比二把手處事方便。
所以,徐知州,嘿嘿,這個稱呼也很好啊。
徐二郎聽到瑾娘的竊笑,嘴角也緩緩勾勒起來。但是沒有蓋棺定論的事兒,說了也是白說。所以,且不談論這個了。
徐二郎不談,瑾娘可不依。她依偎在他懷里扭啊扭的,只把徐二郎折磨的沒脾氣,最后只能湊在她耳朵邊,說道了兩句。
瑾娘的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最后實在忍不住,趴在他胸膛上哈哈笑了起來。
知州是從四品,雖然也就比徐二郎如今的品級高一級,但那也不同了。
徐同知,嘿嘿,真好。
因為心中有了期待,瑾娘就覺得這日子越發難熬起來。
她從正月熬到了二月。都過了龍抬頭的日子,給三胞胎也理過頭發了,可朝廷的政令還沒下來。
瑾娘就有些擔憂了,這知州的位置,不會被人半道上截胡吧?
雖然河州窮鄉僻壤,按理沒人看得上。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指不定就有那些官員,想要提攜手下,就把人安插在那個位置上了呢。再有,若是那嗅覺靈敏的,肯定也會注意到河州戒防的狀態,這時有人如是抱著貪污軍餉糧草的心思,把人手安插在知州的位置上,那還真不好辦。
想到這一系列可能,瑾娘就覺得頭禿。
這時候她真懊悔起來,干么詢問徐二郎此事啊。問了又不能立馬等來結果,還不如自己心里先糾結著。好歹那時候不用抱這么大期望。可如今,唉,就怕希望越大,到時候失望越大。
瑾娘每天魂不守舍的,徐二郎自然看出來了。他也說過她兩句,無奈瑾娘說過改了,兩天之后又犯。
徐二郎索性不管了,隨她去吧。左右不操心這個,她又要操心韃子那邊的事兒。她那心啊,就閑不下來。行了,都隨她去吧。
就在瑾娘的日思夜想中,吏部的官員終于在二月中旬的某天,來了河州。
蘇大人如愿以償升遷到京城了,雖然還是個從四品的郎中,但從四品的京官,和從四品的地方官員還是有差別的。雖然蘇大人是升遷到禮部這個清閑衙門,但不管怎么說,也是升遷了。
蘇大人高升,空出來的河州知州的位置,朝廷沒安排別的人手,徐二郎循舊歷高升一級,自今日起,就是名副其實的河州知州了。
正五品升為從四品,不過升了一級,且又是在這種窮鄉僻壤升官,這沒什么大不了。
但對于河州百姓,對于河州官衙的官員來說,還是有什么不一樣了。
帶著文書來的吏部官員將文書交給徐二郎,就被邀請到同知府宴飲。
期間也沒外人,徐二郎開口詢問“不知同知之后由誰接任?”
那官員笑瞇瞇回了一句,“陛下有旨,道是這種微末小事兒,知州大人自己決斷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