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陳佳玉的院子時,先要經過小魚兒和長綺居住的水云居。
水云居中如今也亮起了燈,因為大門緊閉,倒是看不見里邊是不是有下人走動。
不過既然亮燈了,就說明里邊的主子醒來了。
瑾娘后知后覺想到她兩個閨女,就讓身邊的青禾去小魚兒和長綺院子里悄悄。兩個孩子若是害怕,就帶他們去佳玉的院子找她。
青禾聞言趕緊應了是,瑾娘腳步匆匆,很快走過了水云居,片刻的功夫就進了陳佳玉的院子。
院子里亂糟糟的,丫鬟婆子們又驚懼又惶恐,此刻全都無頭蒼蠅似得聚在外邊。
不止是院子里,就是屋里也能聽見亂糟糟的聲響。有丫鬟大呼小叫說要請大夫,還有的在清掃碎瓷片,更有幾個在安撫陳佳玉,讓她深呼吸,別太害怕了。
瑾娘的眉頭從進入這院子里后就沒松開過,她有些頭疼,覺的真該給佳玉請個管事嬤嬤在身邊陪著才好。
這院子里沒個正經能主事的人,主子安然無憂時自然顯不出不妥來,可主子一出事倒下,那簡直亂的沒眼看。
不用瑾娘親自開口說什么,她一個眼神下去,青穗就呵止出聲。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登時都老實了,一個個縮著腦袋趕緊將自己往陰影里藏,再不敢大呼小叫了。
屋子里的人顯然也聽到了外邊的動靜,總歸等瑾娘進去時,里邊安靜有序,丫鬟們站在兩邊,只余陳佳玉的貼身大丫鬟一人,蹲在她身側將她不受控制攥緊的拳頭揉開。
見到瑾娘,陳佳玉像是有了主心骨,眼圈登時就紅了,“二嫂,三郎……”
屋里丫鬟都按照青穗的吩咐往外走,瑾娘就坐到陳佳玉旁邊拉著她的手說,“你放心,三郎沒事兒,二郎派人在暗中照拂他。別管其余人會不會出事,三郎指定全須全尾的回到你身邊。”
陳佳玉聞言不僅沒止住淚,眼淚反倒一下子滾出眼眶來。她也覺得丟人,就用手捂住面孔,“二嫂,到底發生了何事啊?您別再瞞我,不然我心里沒底,心更慌。”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瑾娘也沒想過再瞞著陳佳玉,就將閔州水師提督與閔州知州叛逃,集結閔州境內其余勢力意圖奪取閔州城一事一股腦倒給陳佳玉。
陳佳玉一時間怔住了,她這時候那里還顧得上哭啊。陳佳玉反手過來一把握住瑾娘的手,“二嫂說的集結閔州境內其余勢力,那些勢力都以誰為主?里邊會不會有水師大營的人?”
其實根本不需要瑾娘回答,陳佳玉自己就知道答案。
閔州水師提督趙猛有底氣叛逃,跟他多年經營下的龐大勢力脫不開關系。換句話說,沒有那么大的勢力支撐著,他會叛逃才有鬼。
而他一個水師提督,他經營的勢力都有那些?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肯定都是水師大營的人。
那些明面上屬于趙猛的鐵桿心腹,肯定都被他帶走了。但是那些暗處的人手呢?
怕就怕這些暗處的人手與趙猛里應外合,打水師大營一個措手不及。那水師大營的士兵不是就危險了么?
念及此,陳佳玉眼淚又控制不住往外滾,整個人也捂著帕子嗚咽出聲。
瑾娘見狀就很頭疼了,趕緊哄她,“你忘了我剛才說過的話了?二郎知道得知了此事,事先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三郎是他的同胞兄弟,二郎更顧忌他的安危,就早早安排了人手在暗處照應他。你別哭了,哭大傷身,腹中的孩子不舒服就算了,哭的多了還容易招來晦氣,莫不是你想連累三郎倒霉不成?”
瑾娘也是被陳佳玉哭的頭疼,那些話純粹是瞎扯嚇唬她的,沒想到,又見效了。就見陳佳玉立馬止住了哭泣,將眼睛瞪的大大的,好似生恐里邊的眼淚珠子再跑出來。
瑾娘可算是明白了,她說的正經的話陳佳玉不見得相信,可這些神叨叨的東西,她是指定信的。
沒想到這還是個有些迷信的姑娘,嘖,以后佳玉再哭哭啼啼,她可算是不愁如何哄她了。
這會兒功夫外邊傳來小魚兒和長綺的腳步聲,姐妹兩一溜煙跑進來,渾身上下都是冷氣。
瑾娘連忙擺手讓她們靠后些,“小心沖著你們嬸嬸,都緩緩,等身上暖和了再靠近些。”
陳佳玉也是要臉面的,在瑾娘跟前哭她尚且覺得羞恥,如今兩個侄女過來了,她更不好哭了。
她垂下頭,將眼角的淚都抹干凈,面上強撐出一抹笑意,“是嬸嬸不好,把你們都驚動了。”
小魚兒說,“不怪嬸嬸,是外邊的轟隆聲太響了。我和長綺聽力本就好,那炮聲又震耳欲聾的,差點沒把我倆的耳朵震聾。我們是聽說娘在這里,才大晚上跑過來的,可不是三嬸嬸驚動了我們才過來了。話說回來,嬸嬸有沒有受驚?您肚子里的弟弟還好么?若是不舒服您及早說出來,不拘是請大夫,還是服用姐姐今天特意給您捎來的保胎丸,我們立即去辦,可不能讓您不舒坦。”
陳佳玉真心的笑了,“都好,都好,不用擔心我。”
小魚兒和瑾娘還有些不放心,兩人都說,“吃一粒保胎丸吧,你這臉色有些白,吃了我們也安心些。”
“對啊嬸嬸,您吃一粒吧。我都嚇得不輕呢,弟弟指定更害怕。保胎丸中有安神的藥材,您吃了自己也好受一些。之后說不得還有的亂呢,您吃了保胎丸好好睡一覺,翌日起來保準外邊就消停了。”
陳佳玉挺起腰,“這能消停?”
這誰知道啊,她又出不去,也不知道外邊如今什么情況。不過為了安撫嬸嬸,小魚兒還是扯謊說,“那指定的,有我爹在,誰想打閔州的主意都白搭。”
長綺在瑾娘和小魚兒說話的時候,就有些心不在焉。她一會兒看看西邊城門的方向,一會兒又看看吳迅院子所在的方位。
看城門方向,是因為想知道外邊如今是怎么一個情況。
她有些懊悔之前沒再爭取一下留在爹身邊,不然現在她肯定對外邊的戰事了如指掌。打仗會死很多人,但長綺不怕,她只覺得興奮,那種發自骨子里的亢奮讓人躍躍欲試,很想現在就跑出去砍幾個人頭。
至于看吳迅的院子,則是擔心吳迅被方才的動靜嚇出病來。他本就病歪歪的,身體孱弱的比個小姑娘都不如。等閑風吹雨打尚且讓他承受不住,每天都要呆在屋子里靜養。長綺實在不能想象,方才那把她都驚醒的炮響聲聽在吳迅耳里,會不會嚇得他心跳失去跳動。
長綺撓撓頭,抓抓耳朵和脖子。她想出去,瘋狂想出去。
瑾娘娘三個在陳佳玉院子中又停留了一會兒,這片刻功夫,外邊雖然還有廝殺聲傳來,但震耳的轟隆聲卻沒有了,想來之后也不會再有。
陳佳玉吃了保胎丸,精神倦怠,昏昏欲睡,見狀瑾娘就帶著兩個丫頭離開。
她還將青禾留了下來看顧陳佳玉,青禾生育過兩個子嗣,照顧陳佳玉手到擒來。她又是瑾娘身邊的管事姑姑,威信是足夠的。有她坐鎮,陳佳玉的院子再亂起不來了。
領著兩個丫頭走出陳佳玉的院子,小魚兒面上的輕松之色才收斂了去。她憂心的問瑾娘,“娘,方才那轟隆聲,是炮響吧?”
“不出意外,應該就是。”火藥早就研究出來,但是一直沒有適用于戰場上。歸咎其原因,主要還是因為這時候的各種技術都不純熟。想將火藥投放到敵對戰場,往往需要投石機相助。而投石機遠投的距離有限,這就導致火藥投放出去萬萬容易誤傷自己人。
雖然關于火藥的研究,一直沒借由停止。但因為這條路之前沒有人走過,完全都是匠人們在瞎摸索,就導致進程非常緩慢。
當然,也可能是火藥研究已經出現了成果,但瑾娘不知道罷了。
話有說回來,再來通州之前,瑾娘根本就不知道大齊已經研究出火藥了。還是過來通州的河運上,五大世家圍攻徐二郎與她,他們的船只上裝了炮臺,由此瑾娘才知道,這世上京竟已經有了火藥,且盛家的公子已經研究炸彈。
事后瑾娘仔細詢問,徐二郎才告知她,這時候大齊已經有了火炮,但因為火炮總是炸膛,就鮮少使用。
不說這些遠的,只提眼下,瑾娘一說出外邊應該有火炮攻城,長綺和小魚兒都露出擔憂的表情。
長綺躍躍欲試,“娘,讓我去護著爹吧。”
瑾娘一巴掌拍她肩膀上,“你給我老實點,之后在你爹來接咱們之前,你就老老實實在我與你姐姐跟前呆著,那里也不準去。”
小魚兒瞅一眼妹妹,又看向娘,“不過那一聲動靜之后,就再沒聽見炮聲,且城內的廝殺聲也漸漸遠去,想來那些人是沒有攻破城門。”
這要是瑾娘如今這么安心的原因,若是城門被攻破,敵軍殺進來,閔州城內指定都是哭嚎聲,又那里會向現在這么安詳平靜。
“你爹早有準備,想來如今一切都還在他掌控中。”
“但是趙猛與丁邱逢到底在閔州經營了十多年,他們指定還有后手。區區一個閔州城門,想來不會攔住他們多久。”
丁邱逢就是閔州的知州。
這人圓滑勢力,誰也不得罪。閔州的內政都是他在處理,他在閔州十多年,想也知道根基會有多深。
同樣趙猛也不是凡俗之輩,他將閔州水師牢牢拿捏在自己手里,聽說他叛逃后,閔州水師的兵力最起碼損失了五成。剩下的兵力中還不知道有多少他的心腹,這就導致之后的仗應該依舊難打。
外有趙猛與丁邱逢,內有兩人安插的釘子,更甚者,還不知道倭寇是不是在虎視眈眈,想要坐收漁利……這閔州,想要守護住是真不容易啊。
瑾娘心中默念:如果陛下能早些派援軍過來就好了。
單是依靠江南幾個州府的兵力平亂,那無異于白日做夢。
畢竟堂堂一州知州,一地水師提督都能說反就反,說他們背后沒人鬼都不信。而若是他們背后還有人,那人指定不會只在閔州經營出人脈勢力,別的州府肯定也有。
換句話說,如今眾人面上都帶著面具,是人是鬼真不好說。
“趁距離天亮還有些時間,你們倆都回去休息吧。如今外邊越來越安靜,顯然天亮之前是不會有大亂子了。你們去睡會兒,等醒了再來娘這里說話。”
小魚兒和長綺聞言都應下來,恰好如今走到兩人的水云居門前,姐妹倆就給瑾娘行禮告辭,瑾娘則帶著丫鬟們回自己的院子了。
如今已經隆冬,瑾娘只穿著寢衣和披風出來,之前新中有事兒就被顧得上冷,如今可把她凍得夠嗆。
好在這披風里邊鑲著狐貍毛,不然自己怕是會凍成傻子。
正這么想著,就見從水云居里跑出個大丫鬟來。中秋將一個秀氣的手爐遞給瑾娘,“二姑娘讓奴婢給夫人送來,讓夫人先暖暖手。”
瑾娘心里感嘆:果然還是閨女貼心。
她接過手爐,叮囑中秋看好兩個姑娘,夜里別讓她們再折騰,就帶著笑彎自己院子里去了。
瑾娘回了院子也歇不下,她徹底精神了,又憂心徐二郎,此時就滿腹愁緒。
別看她在陳佳玉面前打包票說,三郎絕不會有危險,但那都是糊弄佳玉的。
三郎想趁機往上升一升,就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場。他指定會身先士卒……唯一值得欣慰的一點是,三郎機敏又細心,想來不會輕易被伏。
至于徐二郎,他才是最危險的。
趙猛與丁邱逢早先有什么計劃她不知道,但因為世家與鐵礦一事,他們兩人被牽連。一人停職,一人接受朝廷徹查。
若是徐二郎不過來閔州,瑾娘完全相信不久之后他們就會官復原職,不會走上如今這條路。
可正是因為徐二郎來了閔州,兩人許是察覺到有生命危險,這才不管不顧做了許是早就預謀做,但是還在等時機來做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