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南源第二日巳時在梅縣民眾夾道相送下率部離開梅縣趕往益都,周衛極和李金剛將他送出十里才回來。
田道之仍等候在城口一頭霧水,他到現在也沒搞明白為什么郭南源要來梅縣住一晚。果然,戰王思維莫測,不是他這等小官小吏能了解的,既然李金剛留下,應該會道明來意吧。
李金剛見他這樣子哪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雖不屑與田道之為伍,但是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好的。
“田大人,咱們回縣衙吧,最近山中匪患猖獗,應早作打算才是。”
田道之更奇怪了,山中匪患猖獗?他可沒聽到什么匪患猖獗的事情,不過是有幾個落草為寇的流民偶爾出來搶劫行人,他派人抓了幾次這些人就躲進深山不再露頭了。
這點事情怎么會傳到州府內,難不成這些流民大有來頭?田道之越想越覺得事情嚴重,趕緊吩咐師爺幾句,才跟在李金剛身后上了轎子,快快趕回縣衙。
周衛極看得好笑,米義超上前一步說道:“周二哥,今日可有安排,我那里有幾匹馬,麻煩二哥幫著打打眼。正好也請二哥幫著挑匹溫順的給文軒帶回去。”
周衛極點頭:“也好,孩子不懂事,讓米大人割愛了。”藍怡時常給孩子們講說話要守信用,言出必行。既然說了今日會把小白馬給他帶回去,就一定要辦到。
旁邊的藍俊志笑著插言道,“米兄,小弟也跟著去湊湊熱鬧,聽說你那里可有幾匹好馬呢。”
米義超謙虛道:“我哪里懂得什么是好馬,不過是瞧著模樣中看些罷了,聽說藍家有族人在太仆寺騏驥院為官,想必藍兄對馬匹也頗有研究,正好一塊去幫著我看看。”
三人轉身上馬,慢慢趕往米義超府內,藍俊志笑著對周衛極說道:“周兄這匹馬高大神駿。雙目有神,四蹄如盆,應是西北藩馬吧?我家前幾日剛好運來幾匹西北藩馬,周兄和米兄得空咱們也一并去瞧瞧。我家的馬場離著米兄養馬之處不遠。”
周衛極點頭,“也好。可惜李大哥有官務在身,他通讀伯樂的《相馬經》素愛相馬。”
米義超笑道:“李大人身居通判,掌管東平馬監所閱好馬無數,我家里那幾匹駑馬定入不得李大人的眼。”
大周重馬事。監牧已頗具規模,京畿地區計有左右天駟監四,左右天廄坊二,統隸于騏驥院;在外之監共十六個,分布在黃河南北地區隸屬各州,東平之內共有兩監,歸屬通判管理。
挑完馬,周衛極回絕米義超留飯,趕回南胡同藍怡家中。
宇兒和文軒都到周老夫人那里陪著,今日只藍怡和王春榮、刀無鋒在家。見周衛極牽著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兩匹馬回來。
那匹小白馬高不逾三尺,鬃毛濃密,體型秀美,站在高大健壯的黑子旁邊顯得甚是嬌小可愛。
藍怡好奇問道:“周二哥,這就是姐姐家的小白馬么,真的好小,它還會長高么?”
王明禮送文軒回來,講了米義超要給他一匹小馬的事情,但是語氣里或多或少有些責備藍怡不會教育孩子,跟人索要東西有失教養。
王春榮接過小馬栓在馬廄里。很懂行地說道:“小妹,你這就不懂了。這馬叫果下馬,就長這么大,是專給婦人孩子騎的。不過果下馬多是騮毛,白色的還真不多見。”
藍怡打量一番,“這比我的小毛驢還小呢,能有多少力氣,別壓壞了。”
周衛極卻拍拍小馬的背,說道:“春榮說的不錯。這是咱大周安寧的果下馬,因身材矮小能在果樹下行走而得名。此馬雖看著矮小,但是性情溫馴、善爬耐馱,最適山區運貨騎乘,且它耐粗飼,養起來不比毛驢費事,咱們帶回去等兩個孩子大些了給他們騎著玩。”
藍怡點頭,想象著一家四口出行的畫面,周衛極騎著黑子,她騎著毛驢,倆小家伙騎著果下馬……
好像她的檔次差了一層啊,她也想換匹果下馬……瞧著比她的毛驢好多了。
周衛極見她的眼神,覺得有些好笑,“事情趕巧了,主簿藍俊志說他家的馬場里恰好有幾匹不錯的果下馬,明日我過去看看,給你也挑一匹回來。”
藍怡趕緊點頭,“二哥,挑一匹白色的,讓它們湊成一對,以后生了小馬也給二叔家的大福他們送一匹。”
王春榮白了妹妹一眼,“小妹,哥不是剛說了么,這種馬白色是很少見的。再有,咳咳,衛極,你該叫我大哥才對。”
藍怡和刀無鋒暗笑,周衛極點頭。
王春榮接著說道:“我說妹夫,真人不露相啊!你竟然是戰王部下,戰王真的一槍能挑起四個敵將來?”
民間將戰王傳的神乎其神,藍怡白白眼,一槍挑四個,以為是串糖葫蘆呢,再說敵將都扎堆呆著么!
周衛極還沒說話,王春榮又連珠炮地發問:“妹夫,你在軍中官職不低吧?刀大哥不是叫你‘郎將’么,郎將帶多少人啊?你天天跟在戰王身邊么?戰王那匹汗血寶馬,真的是戰王親自從深山捉來的馬王?”
周衛極和刀無鋒對視一笑,這些話他們聽得可不少,戰王名盛可見一斑。
“我在軍中不過是領百來號人馬而已,算不得要職。”周衛極輕描淡寫地說,“無鋒,桃兒,后晌李大哥就要回東平了,咱們到鳳仙樓送他一送。”
藍怡點頭,“哥,你去老夫人那里告訴娘一聲,我后晌回來。”
王春榮點頭,有些遺憾地放開周衛極,“走吧,哥送你們過去再去大宅。”
在王春榮看來,妹妹還沒有與周衛極成親,與他們兩個一起出去多有不便。
刀無鋒卻直接說道,“二哥,我不過去了吧。”
昨日在王爺那里他已經見過李金剛,與他深談半夜。今日李金剛明擺著是要見藍怡的,他去了他們也不方便說話。
周衛極輕輕點頭。“也好。”
鳳仙樓不遠,三人出了胡同穿過熱鬧的秀水街。街道兩旁店鋪都開著,小攤、叫賣的小販們也很多,藍怡居然看到了有人扛著糖葫蘆在叫賣。價格是十文錢一串。藍怡笑笑,有些懷念去年賣糖葫蘆的日子。
“小妹,這糖葫蘆是去年才有的,味道還不錯,哥去給你買兩串。”王春榮見妹妹望著賣糖葫蘆的小販笑。馬上掏銅錢就要去買。
藍怡拉住他,搖頭,“哥,這個我會做,等買些紅果回去我做給你們吃。”
周衛極想起去年藍怡和林喜等人在黃縣擺攤賣糖葫蘆和糖炒栗子的事情,當時自己的心情果真如吃糖葫蘆一般,酸酸甜甜的。
甜的是能見到她,酸的是她那般辛苦自己卻什么忙都不能幫。
現在好了,自己怎么幫她都可以。
周衛極笑得十分溫柔。
藍怡沒有注意他的神情,在鳳仙樓門口辭別王春榮后開始打量這座梅縣名樓。
鳳仙樓鄰街也是三層。紅墻黛瓦,樓內玄石墨磚,朱紅梁木,窗欞門楣有磚雕木刻,十分精致大氣。大堂兩邊擺放著八扇八仙過海紅木屏風,堂內錯落放著故意做舊的八仙桌,搭著白手巾的店小二來回穿梭伺候,客人的交談聲和飯香酒香混在一起,猶如展開的一副油墨的古代生活畫卷。
周衛極跟小二打過招呼,直接帶著藍怡去了二樓刻有瀟湘清韻木牌的雅間。小二給二人倒茶點餐后退出去輕輕關上房門,街道的喧囂和堂屋的熱鬧都被隔絕在雅間之外,這里就成了一個獨立的世界。雅間內擺放的是竹制桌椅酒具,竹榻和窗臺下一排小竹盆栽。果真合得上瀟湘清韻的名字,藍怡好奇地推開窗戶,入眼的是小花園內錯落的奇石紅葉間盛開著的各色菊花,秋意濃厚,花香襲人,不由地吐出一腔濁氣。吸入滿肺芳香,整個心境也平和下來。
不愧是黃縣最貴最好的酒樓,張平育果真有幾把刷子。藍怡開始思索這座酒樓若是自己的,還需要做哪些改進。
感覺到周衛極注視的目光,藍怡抬頭笑笑,坐到他對面。
“一一,李大哥從縣衙出來后會直接過來,咱們先在這里等等他。”
藍怡乖乖點頭,捧起雕花竹杯飲了一口清茶。
周衛極接著解釋道:“我入軍營后就在李大哥麾下效力,我與他也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難道有機會聚在這里,所以我才提前帶你過來見他。”
春桃還未出閣,自己就這樣帶她來見好友,的確是與規矩不合的,所以周衛極才多說幾句。
藍怡點頭,她怎會在意那些酸腐規矩。
她從衣袖里取出一個荷包:“周二哥,這里是兩百兩銀子,你吃喝上別委屈著,該請的該送的都別失禮,我這里還有銀子,這點你先收著。”
從黃縣出來后一路的花銷都是周衛極出的銀子,到了梅縣后他住店吃飯、請媒人、去東平,樣樣都是要花錢的。
周衛極不肯收,他知道藍怡掙這些銀子不容易,他娶藍怡是要照顧她、讓她少吃苦的,又怎能花她的體己銀子。
藍怡故意拉下臉來,“二哥,到現在你還與我客氣么?”
這話周衛極愛聽,他們之間確實不需客氣。
而且,他帶的銀子剩得確實不多了,本想著明日再去山中打獵換錢的,這對他并不是難事。
“一一,我每月有十兩俸祿,做班頭再加二兩,回去后得空我就去山里獵物換錢,你無需再向以前那樣辛苦。”她在田里、山坡上辛苦勞作的身影,周衛極那時只能遠遠看著,心疼她,卻不能幫她。
藍怡默默想著俸祿的事情。夏婉曾說過,米義超一個月的俸祿才二十五兩,相對來說周衛極一個月十二兩的俸祿已經不算少了。不過,當班頭一個月才二兩銀子,比藍怡想的要少。
周衛極一個人生活,每年有一百四十四兩的收入,是足夠的;他們成親后在北溝村生活,這些錢也確實夠他們生活富足,不會缺吃少穿。但是看周衛極的樣子就知道他平日里定不注意積蓄,手頭是沒有什么銀子的。
藍怡不想傷他的自尊心,但是她日后賺的銀子只會越來越多,還是提前跟他說開的好,“周二哥,雖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但我嫁你不是圖的這個。你好好在衙門做事,我在家也多養些雞鴨種牡丹,咱們的日子定會過好的,再說我喜歡做事,不覺得辛苦。二哥,你會嫌棄我拋頭露面跟人做生意么?”
周衛極聽著她溫柔的話語,看著她甜美的模樣和含笑的眼睛,到底幾世的福氣和緣分,老天爺讓自己今生遇到這個善良的小丫頭?
“你喜歡的就去做,不喜歡做的都交給我,只是別累著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