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更貼切些該叫菊花節,藍怡在黃縣時已有體會,梅縣較之黃縣此風更盛,重陽之時家家買菊、賞菊、飲菊、簪菊、詠菊、點菊燈、吃菊花餅熱鬧異常。
菊花在大周稱為延壽客,其品格傲霜高潔為人們所崇敬,千百年來的精心培育,到大周時菊花已繁衍到七八十種,鄭氏帶著藍怡和兩個孩子到梅縣的園子里賞菊,見著了品種真是令人眼花繚亂:白黃色花的萬齡菊、粉紅色花的桃花菊、白色花瓣心為檀色的木香菊、純白色花朵巨大的喜容菊、黃色而圓的金鈴菊、白瓣心為黃色的金盞銀臺菊等,競相綻放,裝點出冬日來臨之前最后一場花海的視覺盛宴。
兩個孩子最是高興,又開始在園子的墻壁和柱子上尋文人墨客的題詩題句讓母親讀來聽,藍怡也興致勃勃地一路念下去。
“娘,你快看,這里有首刻在亭子上的。”宇兒跑到亭子邊,指著亭柱上掛著的對聯,興奮說到,“秋,叢,家,邊,日,不是,花,中,花,開,無花。”
鄭氏聽著宇兒竟能將柱子上的字認出一半來,驚喜地將他拉過來親了又親,“我的個乖乖,怎得還沒牌子高就認得這么多字,若上了學還了得,非得給你娘征個誥命回來不可!”
宇兒不好意思地擦擦臉,扎進藍怡懷里不出來,宇兒這兩年長得快,身高已有三尺,頭快到了藍怡的胸口,藍怡低頭親親他柔軟的頭發,笑得溫柔,什么誥命不誥命的她不在乎,宇兒活得開心快樂就好。
這時,文軒拉著周衛極追上來,指著柱子喊道:“爹爹,念。”
周衛極從藍怡母子身上移開視線,“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這首念著順口,意思也直白。”
詩被他結實、渾厚的男中音念出來。顯得格外動聽,藍怡暗自決定日后要周衛極多念詩給她聽,“這是唐代的大詩人元稹寫的詠菊詩,元稹高才,自然寫的不錯。”
他傳世的詩中最出名恐怕是悼念妻子韋叢所做的離思之中的一首:“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但是對元稹這個人,藍怡并不算喜歡。才子多情也花心,沒遇著韋叢之前與鶯鶯那一段就不說了,算是年少荒唐;元稹娶韋叢為妻后十分恩愛,所以她離世之后才寫下這樣的名句。但真實情況卻與完全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韋叢剛去世他又結識唐代名妓、才女薛濤,與她傳出一段段佳話,惹得薛濤對他朝思暮想,刻骨銘心。寫下流傳千古的名詩《春望詞》。
這樣的男子,能讓她欣賞起來才怪!
藍怡抬頭看看周衛極,咬咬唇。他待自己是真心的,但是,會真的把自己當作他的唯一么?
她沒有把握!
不過,既然他要娶自己,也答應了自己,那自己就是他的唯一!自己要努力做到最好,留住他的心。
若是不能,自己可做不來奉獻的傻事。只有玉石俱焚!
周衛極看著藍怡變換的臉色,心中揪緊,這丫頭怎得又忽然不開心了?
鄭氏見著女兒又發呆,忍不住一個爆栗子敲下去。“走了,回家。咱們得去給老夫人買獅蠻栗糕回去嘗嘗,去晚了人家可就賣完了。”
藍怡摸摸額頭,“娘,咱們還沒去登高呢。”
鄭氏斜她一眼,“娘怕你登到一半發呆掉下來!”
藍怡吐吐舌頭。王春榮跑過來,“娘,小妹,我剛聽人說知縣夫人在前面小山頂宴客,咱們別上去了吧。”
鄭氏一聽更不想上去了,轉身往回走。
周衛極在與藍怡擦身而過之時,看著她被鄭氏彈紅的額頭,露出心疼的表情,下手也太狠了些。
藍怡則滿不在乎地拉著兩個孩子,問道:“哥,二夫人也跟著來了?”
王春榮賊兮兮地笑道,“知縣夫人怎么可能帶她來!不過,我可聽說二夫人今天要回王家呢,咱們趕緊回去,絕對有熱鬧看的。”
“她把取走的東西湊齊了?”
“算是湊齊了,能找回來的都找回來了,還差的是按雙倍的價錢的銀票補的。聽說昨日她身邊的婆子就把東西交給了二爺,二爺已請族長和族老過了目,他們都是點頭的。老夫人從中取出三千兩銀子交給族長作修祠堂之用。小妹你是沒瞧見,族長那臉笑得跟這大朵的金盞銀臺菊一個模樣。”
藍怡皺眉,別的不說,就前朝那幾幅字畫,可不是只值一點半點的銀子,更何況還是雙倍的,田氏哪里來的這些銀兩,總不該是知縣替她出的吧?
去看看熱鬧也不錯。
“哥,族長笑得跟菊花似的,你親眼瞧見了?”這家伙說話總是摻著三成水分,什么事情經他的嘴,都會夸大不少。這兩日他忙著跟父親跑店鋪的事情,哪有可能親眼見到。
王春榮嘿嘿一笑,緊走兩步追上鄭氏,“娘,我跟勝子打了招呼,讓他派伙計把獅蠻栗糕和其他幾樣好糕點直接送到王家老夫人那里去,咱們直接過去就好。老夫人最愛的木香菊我也訂了幾盆,咱們路過秀水街時直接帶回去,就說是少爺給老夫人選的,老夫人見了肯定開心。”
鄭氏滿意地點頭,步伐也慢了幾分。
王春榮得意的沖著藍怡眨眨眼,拉過宇兒和文軒,“走,跟舅舅去選菊花嘍。”
藍怡和周衛極并排走著,“二哥,實在是抱歉。今晚我得帶著孩子去陪周老夫人,你不如和無鋒一起去鳳仙樓吃醉蟹,聽說味道很不錯呢。”
周衛極點頭,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額頭。藍怡嚇得瞪大眼睛,趕緊摸了摸自己的額發看是否亂了,經過這幾日被鄭氏洗腦,她曉得周衛極的動作有多過分,若是被瞧見了可了不得。
周衛極無奈地低聲說道:“放心吧,沒人瞧見。”
這傻丫頭,鄭氏走在前邊,春榮又拉著兩個孩子過去,就是要給他們獨處的機會,她怎得就看不出來呢?
看她氣鼓鼓地小臉,真是迷糊地可愛。
現在心情放松下來,一家子走在秀水街上也有了吃小吃的興趣。王春榮選了煎豆腐、饃夾大餅咸肉豆芽菜、油條、爆米花和糖葫蘆等抱著,藍怡見著最原始的爆米花有驚訝半天,古人的智慧真的是不容小覷。
這一路吃回去,到王家時已經錯過了田氏進門時的場面,讓王春榮垂頭頓足后悔不已。
但是,藍怡卻在周老夫人那里碰著了王明禮一家三口。
王文庭見到文軒和宇兒仍舊是一副不服不憤地模樣,但因為王明禮在旁邊他不敢放肆。
田氏坐在榻邊的矮凳上,臉上厚厚的粉仍遮不住她的憔悴,見著藍怡四人時臉色幾經變換,強擠出一絲難看的笑意。
鄭氏和藍怡帶著孩子們給老夫人見禮,老夫人見著搬進來的木香菊果然十分開心,直笑著夸文軒有慧根。
王明禮夫婦被涼在一旁,王文庭幾次要伸手折菊花被田氏拉住,王明禮依舊是滿面溫文,與藍怡很是熟識的攀談:“小妹,你帶著文軒出去登高,玩的可還盡興?”
藍怡點頭,“也不算去登高,就是去城南的菊花園子轉了一圈。”
城南只一家菊花園,就是知縣夫人今日宴客的那一家。田氏聽到藍怡她們也去了那個園子,狠狠地扯了扯帕子,這段日子她受的委屈一定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聽伯母說你們打算十四啟程回黃縣,帶的東西可準備妥當了?這一路遙遠,最怕出什么意外,二哥派人送護送你們回去吧。”
出行之人最忌諱出意外,王明禮明知如此卻故意這么問,周老夫人落下臉,“不勞二爺費心。桃兒和文軒他們這一路上有周班頭‘親自’保護著,定能平安無事。”
提起周衛極王明禮眼神閃過幾絲難懂的暗光,“是小侄多慮了,周班頭武功高強,這一路上自然是無事的。伯母,聽說你打算讓王管家送文軒過去?”
他怎么知道的?這是剛定下來的事情!周老夫人握握拳,自己身邊的人著實不安分了些!
“不錯。”
王明禮笑意明顯,“如此甚好。”
藍怡笑得比他還開心,王明禮該不會以為王承德不在這里,王家的生意就會出問題吧?那他還真是想錯了,自己一步步的安排可不是白做的。
“你們夫妻回去吧,好好過日子,別動不動就說休妻合離的氣話。”周老夫人淡淡地說,田氏聽了臉色難看的再多粉也遮不住。
藍怡忽然發現,田氏身后的大丫鬟織錦竟然梳了頭,穿著一身粉嫩的兔毛翻邊夾襖一臉木然地站著。
這是,把姿色不錯的織錦送給王明禮做了小妾?
兩人站起身行禮告退,王明禮在前,田氏帶著王文庭在后,中間隔著三步之遙。到了二房門口,田氏見夏嬌眼含淚珠,搖搖欲墜的站在菊花旁,她露出冷笑,斜了織錦一眼抬抬下巴,織錦咬咬唇快走幾步追上王明禮。
王明禮似乎沒瞧見幾人的動作,甩袖走出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