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里安靜極了。
薛棠拿著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她又等了一會兒,沒等來賬房先生,門外卻傳來了薛仁義和李穎的聲音。
夫妻二人聽說薛棠花了很大一筆錢,還來了饕餮樓,在家里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女兒往家里送東西,便急不可耐的找上門。
之前傳聞薛棠有麻煩的時候,他們不見人影,如今一聽有好處,立馬湊上來。薛棠用手指甲想都知道這是什么父母。
她現在不想跟秦家以外的事牽扯太多,于是對身邊的秦陸說:“趕走!”
“啊,啊?”秦陸愣住,“這不妥吧?萬一傳出您不孝的謠言……”
“我的名聲,本就不好,不在乎多一筆黑賬。”薛棠平靜的翻了一頁書。
秦陸瞥了一眼薛棠淡淡的神色。他確定,這真的不是那個跟薛家沆瀣一氣的薛棠了,而且,她越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反而越讓人難以將她跟那些不好的詞匯扯上關系。
秦陸將人趕到了樓下,卻也不敢真的動手將人扔到更遠的地方。
夫妻二人以為是秦家人自作主張,便沉著臉,坐在門口等,想等女兒出來,叫女兒好好收拾這些沒眼色的下人。
他們絲毫沒有留意到,秦陸身上的衣服變了,已經不是車夫的裝扮,而是帶刀護衛。
他們左等右等,薛棠都沒出來,卻看見了饕餮樓的賬房先生。
賬房先生叫慕顯,是個書生,當年進京趕考途中遇上了山匪,被秦眀淵所救,錯過了科舉的時間,后來也沒繼續科考,而是做了饕餮樓的賬房。
薛仁義是有些怵慕顯的,因為之前他聽說皇商墨白就在這個小賬房這里吃過大虧。
但是薛仁義一想到自己女兒是將軍夫人,他腰桿立馬硬起來。
他一步攔在慕顯身前,“我家棠棠來這吃飯,不知怎么的,還沒出來,我們擔心她又喝的不省人事,這才來接人,但是秦家的下人不知道規矩,竟然把我們攔在外面……”
慕顯瞥了一眼門口的秦陸,對著薛仁義笑了笑,“我先去看看是否是出了問題。”
薛仁義剛想說“好”,可瞬間回過味兒,慕顯進去了,他們不是還要被攔在外面?!
“我跟你一起進去。”他往前湊了湊。
慕顯心里有些煩躁,對著秦陸使了個眼色。
秦陸立即讓手下的人給他開出一條路,他就那么淡定從容的走進了饕餮樓。
“你,你們!”薛仁義氣得胡子都飛了。
秦家這些人,太狗眼看人低,等饕餮樓改姓了薛,看他怎么收拾你們這些東西。
慕顯沒有冒然去雅間,而是先問秋蝶,“夫人在做什么?”
秋蝶:“在看書。”
秋蝶心里想:這是個好習慣,夫人可能就是看的書多了,現在才變得這么聰明的。
慕顯心里想:看什么書?如何成為將軍的心尖寵,還是如何偷偷吞沒萬貫家財?
聽見敲門聲,薛棠緩緩的抬起頭,淡道:“請進!”
慕顯:“……”
請?請進?
這么客氣?
不是叫他滾進去,乖乖交出饕餮樓?!
慕顯很快收拾好心緒,推門而入。
薛棠起身,伸出纖細如玉的手,將合上的書遞給慕顯,“不錯的書,可以一讀。”
素面朝天,一身華服襯得她身段修長,渾身上下都透著貴氣,一縷清風穿窗而入,吹起她的衣擺,給她原本的颯爽又增添了三分動感。
果然脫胎換骨了!
之前聽著傳聞,他是不信的,那日去將軍府,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被秦管家給攆了出來,最近發生的好多事他都沒辦法證實,如今貌似塵埃落定了。
慕顯愕然的接過書,伸出去的手上有一顆明顯的黑痣。
他很好奇薛棠這女人會看什么書,低頭看向書皮。
豬的一百零八種死法?!
屋子里有一瞬的沉寂,只能聽見呼吸聲。
“秋蝶,給慕顯上茶。”薛棠淡道。
她對慕顯的態度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因為這是秦眀淵的人,是“自己人”。
原主沒能看透慕顯的身份,甚至大多數人也只以為慕顯就是個賬房,但是通過之前薛仁義說的慕顯的種種言行,以及之前秦眀淵每次回京慕顯都會去書房報幾天的賬,薛棠猜測,慕顯就是秦家外面諸多生意的副掌舵人。
慕顯和秦陸,一文一武,是秦眀淵的左膀和右臂。
一時猜不透薛棠為什么找他。慕顯落座后,把書小心的放在桌上,心里不由提高了警惕,段家在薛棠手里吃了虧,他不想自己也在一個女人手里丟了顏面。
“我請你來,是因為我要與司危會面,想聽聽你的建議。”薛棠平靜的說。
原主對司危的了解很少,而司危這些年不在京城,京城中對他的傳言也很少,薛棠思來想去決定問一問慕顯。在商界混跡,慕顯看人會更全面,了解的也會更詳細。
慕顯有片刻的錯愕。
司危要見薛棠?
所以,司危是回來幫將軍的?
但是現在的薛棠,最好還是不要跟司危對上,免得雙方都沒了退路。
他面上依舊掛著招牌式的笑,看上去隨和親切,讓人很容易接受他的建議。但是他說出的話卻一點都不溫柔,還帶著冷冷的警告意味,“我希望夫人攜帶我一起出席,到時候夫人盡量別說話。”
薛棠頓了頓,目光不由落在那本書上。
她開始思考:自己初來乍到,要學的東西很多,慕顯剛剛沒把薛仁義夫婦放進來,對待自己的態度與原主之前幾次來時候的恭維態度也有很大不同,看來很懂得審時度勢,是聰明的,剛剛對自己說話不卑不亢,還很有底氣,溫和的外表下藏著強硬的手腕……
她權衡了很多,唯獨沒有想到她身為將軍夫人,剛剛慕顯的舉動是以下犯上。誰讓她來自一個人人平等的時代呢!
慕顯也看向豬的一百零八種死法,沉默著,等待著薛棠發作,但是等來的是薛棠淡淡的一個字,“好!”
慕顯:“???”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要不是前幾天薛棠還做了那么多事,他差點以為薛棠這是在裝乖巧憋著大招等著對司危撒潑了。
此刻,對于薛棠的改變,他感覺到震撼。
因為,他說真話的時候,向來什么都不顧及,很多人都接受不了。而整個大靖,不講究主仆之間懸殊的地位、不嫌棄他卑微的身份、包容他、平視他、以朋友身份待他的人,只有將軍,也是將軍給了他資格,讓他說話時可以“不顧及”很多人。
不,或許,現在還多了一個薛棠。
秋蝶去收拾隔壁雅間,等待司危的期間,薛棠又捧著另一本書看起來。
慕顯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前幾天,三公子和段景初打架被抓進京兆府了?”
“嗯。”
“段景辰上門了?”
“嗯。”
薛棠緩緩抬起頭,一手按住書頁,看向慕顯。
慕顯眉心一跳,下意識看向她的手,發現她的動作是溫柔的。
慕顯趕緊別看目光,就聽薛棠問:“你掌管秦家外面所有的產業,累不累?”
被如今的薛棠識破自己的身份,慕顯想,那是遲早的事兒,畢竟這女人聰明了不只億點點。
慕顯張了張嘴,頓了片刻,坦然道:“不辜負將軍的錯愛,累死也是值得的。”
沒有被薛棠突然的打斷亂了自己的思緒,慕顯繼續上一個話題,“我很好奇夫人是怎么解決段景辰的。”
混跡商場,他知道段景辰不好對付,就連同是皇商的墨白都要小心應對段景辰,在這點上,他多少有些佩服薛棠。
薛棠看了慕顯一眼,抬起手,慵懶的勾勾手指,淡道:“過來,我告訴你。”
猝不及防,慕顯心跳差點漏了半拍。
這女人知不知道男女大房?如今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動作,很容易讓人想歪的好不好?
薛棠皺眉,這男人好磨嘰。快點解答了他,她還要看書呢!
薛棠忽然起身,抬起手,靠近了慕顯的臉。
慕顯:“!!!”
他心臟已經跳到嗓子眼了。
在慕顯的心臟從嘴里跳出來前,薛棠已經坐了回去,挑挑眉,問道:“怕不怕?”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馨香,慕顯腦子里轟的一聲,差點不能思考。
今年的夏天,好熱!
薛棠:“我就是這么解決的段景辰。”
說完,她就繼續看書了。仿佛剛剛只是輔導了一個小學生的暑假作業。
慕顯已經麻了。
她,她摸了段景辰的臉?
他只是語言上不拘小節,這女人特么的竟然動手動腳?!
薛棠畫上淡妝,一身高貴冷艷的氣質,踩在了大靖大多數男人的審美上。
將軍常年不在家……
所以……
慕顯眉頭緊鎖,冷汗涔涔。
擦!
這下麻煩大了。
這女人,另辟蹊徑!
將軍頭上要綠,不,或許已經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