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要黑不黑的時候,外面的嗩吶還烏拉烏拉吹的起勁兒,銅鑼也哐哐哐配合的很熱鬧。
李姨娘又過來請,張美溪才跟了李姨娘去后院,也不讓人扶,自己走路過去,也算是難得的運動了。
這個時候張家大院里的鎢金絲兒電燈泡已經亮了起來了,密密麻麻的總有幾百只,照著一水兒的極平整的青磚地面。恍惚間和現代也沒什么大區別。
張美溪就看路上有人推了大車的各色布料,就好奇的問:
“怎么這么多布,又不是白色的,做什么那?”
跟在后面的李姨娘連忙答道:
“老太爺請了幾百個和尚尼姑念經,這是給他們做衣裳的。”
張美溪心里更加替張家著急,這可是亂世民國啊,請幾百個和尚道士,奢靡招搖成這個樣子,這樣的肥肉,分分鐘就能被人家撕咬了吃了啊。
因為穿越過來繼承了原主的記憶,知道原主極受老太爺的疼愛,所以等上了晚飯的餐桌,才和張老太爺說了幾句話,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的擔憂和節儉辦喪的建議都說了。
誰知道剛聽她說完,張老太爺就拍了桌子:
“老太太活者的時候是怎么疼你的,你讓她走的寒酸?你是多狠的心啊。”
“張家有的是錢,金山銀山堆著,不給老太太花,難道留給你這不肖子孫去?”
張美溪看到張老太爺火氣上來,腦子卻有些跑偏,這個消瘦成皮包骨頭的爺爺,內部蘊含的能量還挺大,中氣還挺足的啊。要能查出張家人消瘦的病因,配齊藥品,長壽是有希望的。
張美溪倒是知道和老人溝通的技巧,先讓他們把火發完,再講道理就可以了。
誰知道老太爺只說了幾句,就停了下來,把手一揮。
“飯不用吃了,帶大姑娘下去,叫她去老太太靈前跪著。”
馬上有幾個大小姨娘戰戰兢兢的圍了上來,小心翼翼將張美溪送回了靈堂,回來后還私下議論:
“這大姑娘太孩子氣,惹了老太爺不高興,只怕以后要吃些苦頭了。”
李姨娘卻看不上她們的蠢笨勁兒,嗤笑一聲是說道:
“大姑娘是什么樣的金貴人兒,誰舍得給她苦頭吃。”
“你們兩個去找大爺和太太,把飯桌上的話原本給他們學一遍去。”
老太爺的十來個姨娘,都是以這個李姨娘為首的,很是愿意聽從她的使喚,忙忙的答應了,很快散去。
李姨娘被人伺候著凈過了手,起身十分恭敬的給老太太佛堂里供奉的各色菩薩,元始天尊等換過了香,磕過了頭,最后走到一間供奉著西洋神佛,一個抱小孩子,穿布衣的西洋豐美婦人的佛像前,換過神像前三炷香,恭敬的磕頭三個,念叨著送子娘娘保佑,轉身離去了。
如果有人認識拉丁文,就會看見這張送子觀音底部清楚明白的寫著圣母像幾個字。
要讓真正的洋教徒看到張家用燒香拜佛的方式對待他們的圣母,恐怕都要吐血了。
李姨娘才回了老太爺房里,就聽見老太爺唉聲嘆氣,怕大姑娘不吃晚飯傷身體,吩咐她去送飯,又說這些飯菜涼了讓新做了送去;又怕暑熱,讓送冰,又怕夜里涼,囑咐隨時備著可以添加的厚衣裳。
李姨娘領了老太爺的命令,來回折騰了好幾趟,心里嘆息著,這個就是俗話說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樣的,疼孩子吧。
張大爺和張太太那邊收到消息,大姑娘被老太爺訓斥了,同樣是擔心的不得了。
不過他們的反應不同,張大爺立刻去安慰老太爺了,他擔心老太爺的身體受不住,張家不光人丁單薄,還都不長壽,老太爺熬到五十已經很不容易了。
張太太自然很著急的去安慰自己姑娘,抱了她在靈堂里哭哭啼啼,明顯的比這幾天哭老太太真心多了。
廚房里重新開工,大廚總共得了四次吩咐重新給大姑娘做晚餐,全部一絲不茍的執行了,每次得到吩咐,立刻做一桌送出去。每桌都是有湯有菜,葷素搭配。
可真是讓來幫工的巧手廚娘見識了,心里嘀咕:
“這個大姑娘,吃這么多,得是個大肚子羅漢神仙吧。”
祖孫有仇不隔夜。
第二天的早飯,又是大姑娘陪著老太爺用餐。
老太爺起居的大炕修得十分闊達,家具都制的高大,配套的餐桌也比普通人家大了好幾倍。
祖孫二人坐在炕上,各種粥點滿滿擺了一桌子。
張大爺和張太太都有些緊張,站在炕下地上雙雙陪著笑指揮仆役,防著老的小的會鬧起來。
可張美溪不是真正的小姑娘,自然也不會因為昨日的被罰被罵鬧脾氣,她正盤算著以后該如何與這個脾氣執拗的爺爺打交道,做溝通。
誰知道張老太爺一邊吃著飯,一邊就叫來管家主事們,干脆利落的宣布了喪事從簡,也不讓和尚道士們過來了,一切事體,都聽大姑娘吩咐辦理,賬本也每天拿給大姑娘看。
張美溪見老太爺這樣干脆,倒有些吃驚了:
“爺爺,我……”
張老太爺擺斷了她:
“行了,你一個小孩子家都懂的道理,你爺爺能不懂,你的意思不就是不要張揚,怕張揚惹禍嗎?可是咱張家的身段已經放的夠低了,喪禮的幾個小錢,咱們花的起。要有響馬來搶錢,打死就是了,張家有的是人。”
“那你剛才說讓他們都聽我的,要喪事從簡……”張美溪很不喜歡自己孩子氣的稚嫩聲音。
張老太爺嘿嘿一樂:
“喪事花費小了,也不省心那,很容易就有那不長眼的,當咱們家落魄了膽小了好欺負,咬上來的,不過你也不用怕,來了就讓他們回不了,將來這家業,都是你的,你說簡單辦就簡單辦吧,老太太那么疼你,她可不想她的寶貝孫女兒,有半點不順心。這事就這么辦了,要真有孝心,也不在這上頭。”
這個時候張大爺跟著接口說:
“還是爹你最疼這丫頭,什么事情都由著小孩子胡來。”
張太太不高興聽見“小孩子胡來”這樣幾個字,在一旁立刻用胳膊碰了他一下,張大爺立刻改口:
“爹說咋辦就咋辦,爹高興就好。”
張太太一面摟著自己姑娘安慰她,一面給張老太爺獻殷勤:
“爹,您嘗嘗這粥。”
屋子里的氣氛一下子輕松起來。
張美溪心里暗想,這次的確是自己考慮的不夠周到,初來乍到,對民國這個時代有些恐懼,只記得一片兵荒馬亂,槍炮硝煙。
老太爺的解釋才更有道理些,高調了怕人搶,可低調了也會有人來欺負啊。
這家人應對起來輕松自在有個性,可見還真是因為有實力啊,這被當成小孩子寵愛的滋味,還真是挺好的。”